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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琉璃菩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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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郎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在一家小客栈里歇脚。客栈里人很多,看起来都像是跑小生意或是探亲的。九郎要了一碗素面和一壶好茶,静静的享受这疲惫旅程中的片刻休憩。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客栈中的人喝酒谈天,好不热闹。此时一个人悄然走了进来,带来一阵清凉的晚风。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可是摘星九郎却察觉到了。当那个人踏进门的瞬间,把九郎吓了一跳,因为那人也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长衫,剑眉入鬓,那种傲然的风度像极了一个人——冷冉风。但是当他走近时,感觉就不那么相似了。摘星九郎觉得他比冷冉风多了一种淡然之意,如果将冷冉风比作夺人心魄的烈酒,那这个男子就可以比作浩然的清风明月了。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没座位了,您能不能和这位客官合个桌?”小二哥的声音打断了九郎的思绪,她一抬头,就看见小二哥一脸陪笑的站在一旁,而刚才进来的那个白衣人正瞧着她呢。
“当然可以,请——”九郎道。
“多谢您了!这位客官您吃点什么?”
那位男子向九郎抱拳致谢,然后坐下来道:“一壶茶,一碗素面。”伙计看了两个人一眼,笑着应声而去。
九郎看了那人一眼,见那人正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不由得一惊,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道:“这位朋友远道而来,喝杯茶歇一歇吧。”
那人笑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我并没有带行李,你怎么知道我是远道而来?”
九郎笑道:“我只是猜测而已。你面颊微红,但是手上的肤色白皙,那一定是长时间的在阳光下暴晒造成的。你靴子上粘的泥土呈红褐色,这方圆百里之内是没有这样的土质的。并且这泥土久居不掉,很可能是晨露正浓之时站在靴子上的。不知对吗?”
那人拍掌赞道:“佩服,佩服!我确实是从百里之外的贺家庄来,那里土色异常,土质粘合,适于铸陶。”
九郎笑道:“贺家庄,又叫做陶家庄,是个好地方。”心里却暗道:“这个人身上没有马的气味,那一定是步行而来的,一天的功夫从贺家庄走到这来,这样好的轻功在夕门也挑不出来几个啊。”
此时小二哥端上来了面,两个人就吃了起来。九郎吃完了面,又倒了一杯茶,看着那人吃面。那人吃的快极了,可是吃相却十分的文雅,就像是品尝山珍海味的派头一样。那人吃完了面,放下筷子,低声道:“我看,你我今夜都不适合住在这里。”
“何出此言?”九郎也低声笑问道。
“因为——”那人说着将手飞快的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冷心剑,九郎不动声色却又异常迅猛的把手压在了剑上,向那人扬了扬眉,道:“因为什么?”
那人大方的收回了手,笑道:“这就是原因。”
九郎略一思索,飞快的扫了周围一眼,只见有几个汉子正看向这边,神色异常,便笑道:“多谢指点。只是这里如何住不得,又是你我都住不得?”
“这把剑,已经有人认出了它的身份,可真是价值连城的好剑啊。所以,惦记它的人自然也就多了。现在走,这些人不过是些小卒子,你很容易就可以脱身了。可是,等到过了夜,他们的主子来了,你就不那么好摆脱了。”他说到这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而你今晚走了,我若是仍留在这里,明日必然受到他们的纠缠询问你的下落,我何苦讨这个麻烦呢?”
九郎哈哈一笑,起身道:“好,那我们走吧。”
天已经全黑了,正是新月初升之时,星光漫野,夜雾迷蒙。
摘星九郎和那个人并肩而行,两个人的轻功都十分的出众,片刻就将跟踪的人甩掉了。
两个人狂奔出去了差不多二三十里才停在了一条河边。河水潺潺流向远方,在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九郎仰面躺在了河滩上,笑道:“这位朋友的轻功首屈一指,佩服。”
“你的轻功也是世间少有啊。”那人长舒了一口气,就地倒在了九郎的身边道。
摘星九郎和这个陌生人在轻功而行时速度不相上下,但是姿势却大不相同。九郎是略微侧身而行,压低腰身,左手握剑身,右手蜷于腰际。这是典型的猎杀者的姿态,一旦发现目标,即便是在奔袭之时也随时可以右手拔剑而出,快如疾风,锐不可当。而那个男子则是昂首阔步,姿态十分的潇洒,衣袂翩飞,宛如轻灵月光。
此时夜风忽起,河岸上的树林草丛顿时响起了一片沙沙之声,躲在草丛中的鸣虫霎时住了声,但只是一瞬间,虫鸣与蛙声又一浪一浪的涌起来。星光摇曳,给淙淙的河水和远处迷蒙的山峦都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银光。
九郎望着漫天的星星道:“以你这样的武功,江湖上可以匹敌者并无多少,你应该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可是,你的武功路数,门派却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仿佛,你的武功是自然天成一样,以至于我竟猜不出你是谁——”说着她转过头来看着那个人道:“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那人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盛满了星光。”
“如此特别的眼睛却看不出你的来历,岂不是太没有用了?”九郎的话音还没有落,可右手已经拔剑而出,横劈向白衣男子!冷心剑位于十大名剑第五位,以其犀利销魂著称。这剑犹如一泓映着月光的秋水一般,清寒雪亮,直落下去。
那男子迅速的滚出丈余,忽的凌空而起,轻巧的躲了过去。这剑劈入沙中竟无半点声响,就如清水浸入柔沙一般。
九郎说了一声“好剑”便双脚一勾,屈膝翻转,腾空而起的瞬间滑了一步便又是一剑。那男子缩身一转,绕到了九郎的背后。九郎头也不回,纵身一跃在空中来了一个大转身,身体在空中抛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又是一剑直刺向那人的咽喉。那人略一侧身,手指轻弹了一下剑尖,那剑似乎受到了千金的重力,直向一边偏过去,九郎翻身而起才压住了剑。
“好眼力,好气力,好胆识!敢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制我的剑的人,你是第一个。”九郎收了剑,笑道。
“过奖了。我之所以还有性命在,是因为你并无意取我的性命。不然,恐怕我早已经命丧剑下了。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避过夕门顶尖高手的逐杀啊。”那人弹了弹身上的沙土,笑着道。
九郎轻叹了一声,似乎除夕之夜的火光又浮现在这个夜晚中,喃喃自语道:“真是好眼力,可惜夕门已经——”
“除非是瞎子,否则江湖上谁会认不出这柄冷心剑,而且你用剑又这样的顺手,就仿佛这剑就是你的手一样,一看就是夕门之中的顶尖高手。夕门虽散,可是人剑俱在,也不要太伤心了。”
“是啊,人剑俱在,有什么好伤心的呀?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你我再过三十招,我再告诉你,如何?”
“好极了!”九郎的话音还没有落剑就已经刺了过去,那人避开剑锋,贴近便是一掌。两个人过了十几招,九郎就发现这个人的招式十分的奇特,一般人过招时相隔都大约是一剑半的距离,这样双方的剑都可以施展得开,即使对方没有剑,这个也是个比较谨慎,进退自如的距离。但是这个人却始终保持在离自己半剑的距离,并且这个人下盘扎实而且手上的功夫出奇的好。
这是摘星九郎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对方的招式藏而不露,看似没有太多的杀伤力,可是也看不出来任何破绽,就像是流动的水一样,柔和而密实,叫人无懈可击。又过了几招,九郎忽然想到:“为什么他离我这样近还不慌不忙?有什么兵器是在这个距离与人相距的?难道——他的兵器就是自己的手?”
九郎想到这忽然变了招式,扬手一剑直刺向他的肩窝。那人侧步转身,竟然用两支手将剑夹住了!九郎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以手为剑啊!”九郎顺手抖出一个剑花,抽回了剑,飞身跃起又是一剑。由于这一剑快如闪电,从他的侧面直划向他的颈部,那男子竟然想也不想直接用手臂挡了这一剑。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九郎感觉冷心剑撞在那人的手臂上就如撞在精铁上一样。
“金刚手!你是少林寺的人!”九郎收回了剑,向后退了一道。
那人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想做少林寺的人,可是我师父空境大师说我尘缘未了,夙业未消,所以不肯为我剃度。你说我是少林寺的人,我真是好开心啊。”
“你是——圣手菩提宇文澈!”九郎一笑,将剑一抛,拱手道:“失敬,失敬!”冷心剑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正插到了沙滩上的剑鞘里。
难怪摘星九郎这样高兴,这个宇文澈,实在是个说得出的人物,一向被江湖上的人视为最为值得相交的人。他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澈字。从十岁起便在少林寺生活,也是少林方丈的唯一俗家弟子。而他的身世却无人知晓,相传他身上也只有一块玉佩留下了宇文澈这个名字。这个人从来不用兵器,少林方丈亲传他少林绝技金刚手,因此双手刀枪不入却又削铁如泥。并且,自从他下山以来的十几年间,以其不凡的身手和高洁的性情赢得声誉。江湖人都称他为圣手菩提或是琉璃菩提。
这个人干净的犹如琉璃一般,时人若慕英雄,舍他其谁?
九郎对他如此的有好感,不仅是因为敬其为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夕门时,众人曾经一起讨论过这个人。当时是昭四闲来无聊,就给七祥列了一个《乘龙快婿谱》,说是给她挑个好人家嫁出去,也好了了众兄弟姐妹的心愿。鬼二郎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还真就当了真,当即率领他们将这个《乘龙快婿谱》从头到尾仔细的分析了一遍。这个《乘龙快婿谱》一共列了江湖上的人物三十三个,朝廷中的人物十四个,在这些人中大都是备受时人关注的年少英豪。但是也不乏位高权重的糟老头子,就如朝廷重臣展靖,竟然也和他的儿子——镇边大将军展珏诚一起入了榜。昭四为了戏弄七祥,就将他也列了出来。
在《乘龙快婿谱》中,不仅包括萧一笑这样的狂侠,冷冉风这样的巨贾,甚至还包括当今的太子。形形色色的人物之中,唯有宇文澈备受关注。因为他的口碑是在太好,竟然没有一点关于他不好的传闻,他近乎一个完人。用鬼二郎的话说,这个人是重剑无锋,可成大器之人。除了要做和尚之外,其余哪一样都绝对配得起七祥。那时七祥还笑道:“嗯嗯,这个人是不错,可是就算他一时被我迷住了,等到日后醒悟过来又一心向佛去了,那你们的妹子可就要守活寡了。这样我可不干呀。”这虽是笑谈,可是这个人给九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那时还在想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被人比作琉璃。今天能见到他,自然是十分的高兴了。
宇文澈也抱拳笑道:“真是在下,幸会。只是,你是——”
“没有猜出来吗?”
宇文澈皱着眉摇头道:“没有。我原以为你是夕门主陈连辰,因为你身携冷心剑。可是从你的言行来看,又不太像。但是以你的功夫,绝对是夕门的顶尖高手。可是我又找不出夕门中传闻和你相似的人物。这——”他说到这猛然一击掌,道:“天哪!我怎么这样糊涂啊,你是摘星九郎!夕门中只有你自己没有一点传闻!”
九郎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在下。”
“你用剑如此协调,我早应该想到是你啊!幸会,幸会!”宇文澈也笑道。
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们坐在沙滩上,在星光之下,夜风之中畅谈了整晚。当谈及天下兵器时,宇文澈道:“老子崇尚柔能克刚,他认为有生命的东西才是柔软的。而坚硬的东西则失去了生命力,虽然强大,可是也正处于下降阶段,而处于柔的状态则正是处于强大的阶段。所以,天下兵器之极应该是人本身,而不是刀剑之类的坚硬利器。”
“此解颇有新意,难怪你不用兵器呢。”
“也算是吧。我用手是因为手可以感知鲜血的温热,剑器的冰凉。因此就不会轻易的像用兵器那样取人性命了。”
“没错,剑再犀利,再顺手也不过是冷兵器,也不会是人体的一部分。更不会像手那样容易控制。”九郎点头道。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想出了一个完美的结合点,既是由心而生,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又有剑的危险犀利——”
“——杀意剑。”九郎轻声接口道。
“正是。这杀意剑才是最为奇特最为完美的人间兵器。可是这东西,也是危险之极。”宇文澈笑了笑,又笑道:“不过还好,这杀意剑已经好多年不出现了。这可真是武林之福啊。不过,还是有人对剑十分的感兴趣,你听说了么?三剑山庄的镇庄宝剑不见了。”
九郎听完笑了一声,道:“天下爱剑之人像我连辰哥哥这样的可是多了是了,可是爱而窃之,而且又是窃了三剑山庄的宝剑的人,可就不那么多了。”
“没错。”宇文澈笑答道。这一笑温和如水,清明澄澈,九郎本来恼他似有怀疑陈连辰之意,才故意用话赌他,但是凭他这一笑,却让九郎的恼怒之意顿时烟消云散了。九郎不禁想道:“这个人,心里明净如水,叫他‘琉璃菩提’真是一点也不差啊。”
宇文澈问九郎带着冷心剑要到哪里去时,九郎如实相告。宇文澈听罢沉吟片刻,才笑道:“爱剑而易之,又得而舍之,在这其中必然有比剑还重要的东西存在啊。”九郎笑而未语,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除夕楼轰然倒塌那一刻陈连辰苍凉而悲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