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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百日之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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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非转着酒杯略作思忖。
承越乐呵呵地走上来,饶有深意地打量了芜期一番,又望着那殿首之人,笑道:“炎非,怎么回事?从哪里惹了一身风流债回来?被这么好看的痴心妙人追上门来?”
花神九月拖着一身粉衫走过来,也许是因为那衣衫上的花团着实压分量,他走得很慢,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得有些女相。九月也是和承越一样一脸妙不可言的表情,道:“我还以为神尊是个深情不移之人,怎么跟下界那些负心汉一样呢?”
芜期愣了半天,回过神来知觉两人将自己当成了被炎非抛弃的痴情女,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虽然事实确是这么个事实。
炎非的的确确趁着自己喝得不省人事之时,悄悄撇下自己离开了淼澜之境。她如今也确确实实捧着一颗痴心追了出来。
但,她可是神。
被人丢下这种事情,着实有点不太光彩。
于是她旋即昂首朗声道:“兴许是我认错人了。”
谁知道,承越笑得更为奸诈了,又道:“你看,她还一心护着你。”
芜期望着眼前这一蓝一粉的两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正于此时,长澜殿上的空气陡然冷了几分。先前零星的笑声已经完全止住。
她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神态比人间的孔雀还要傲然上千万倍的女人。
那女子的眼睛丹唇微阖,虽然闪着凶光,但因眉眼秀丽,再衬着那雪白的肤色,看起来并不狠厉,只是高贵冷艳些。一身红裙旖旎,灿然若盛开之红梅。墨发绾在雪白的玉簪之间,若点点白雪,给玲珑的脸庞增添了几分脱尘超俗的气质。
芜期很快猜到,这红衣女子肯定是传说中的凰神,崖香。
崖香看都没看她,对承越和九月两人道:“也不瞧瞧是什么人,贸然便往炎非身上攀扯。长云之巅的门未免也太大方了些,区区仙者也敢前来。”
承越笑笑,反驳道:“祖神诞辰,不拒来者,众生同庆,这是上古的规矩。如今炎非有了这么个情人,你是不是恼了?”
炎非点了点案桌,淡然地道:“我不认识这人。”
芜期立时瞪了他一眼,心中油然升出了一种被抛弃的愤恨不平。
她不甘心地追问道:“怎么不认识?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去过淼澜之境?”
“淼澜之境是什么地方?”
“淼澜之境是我的神殿所在。”
“没去过。”
“你没有留过一封信让我等你?”
“不知道。”
……
无论芜期如何追问复逼问,逼问复连问,炎非的表情始终十分寡淡,不是回应说不知道,就是神色漠然的摇头。
于是这殿上的气氛顿时诡怪起来。
承越突然道:“打搅两位一下,什么叫我的神殿?”
芜期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是当神仙的,不知道什么是神殿?”
承越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先前这一粉一蓝同时惊讶道:“你也是神仙?”
这时,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此处。
只有炎非托着腮,目光流连在手中的玉盏之中。
芜期斟酌了一番措辞,才缓缓开口道:“我知你们确实惊讶。祖神在世时只化生出一百二十八位神祇,并以绝无更改之可能的神诫撰写神册,分封各神。”
她掀了掀嘴角,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温和自在些,又继续道:“但是,这可能祖神当时没有数清楚,其实,一共有一百二十九位。神册之外,还有个我。”
这一句落下,便如同一块巨石掀起了层层巨浪。
殿上众人已经很难恢复到平常的神色,也不知是谁,惊得连手中的杯盏都摔在地上。
震惊之余,便是连绵不绝的讨论之声,将这原本空寂的大殿填充至溢出。
迎着法相庄严的众神瞩目,看看神姿卓然的崖香,再一低头,又看见自己的白裙轻纱,还是当日在上神隐山前在李管事那里换上的那身,芜期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也没正经梳个发髻什么的,好像头上只插着一截子绿竹。
于是她的脸上扯出个万分尴尬的笑容,勉强镇静地道:“诸位,你们好,我叫芜期。”
炎非淡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芜期心里一咯噔,转身就溜回了先前的那堆山茶花后。待她坐下,又不忘将承越先前掀开的口子拨回去填上。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和刚才很不一样了。
今时就算坐在花簇之后,她仍然觉得心虚。
也不是虚别的,实在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件糗事。
当时她从天上裂开的缝儿里捡了炎非回自己的神殿后,曾经借着未消散的酒劲儿毫不知羞耻地问道:“炎非,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压境夫君?”
人间所言的喝酒误事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她自从去了人间,没少饮酒作乐。大抵是人间之酿不够纯透,喝多了便犹如猪油蒙心,容易心智迟钝,记忆失衡。
她又想起来当时没等炎非回答,她已经抬起他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下去。
当时那一吻之重,恨不能将自己所有气息都和他的交融在一起。
想起这一件糗事,她完全没了底气再靠近炎非一步,双颊红透,麻木地将一杯又一杯饮尽。
纵然那殿上议论之声已经鼎沸,众人都已经凑作一团,但都还不忘时时瞄一眼此处。
有道是酒品显人品。
众神自管议论他们神族的事情去,六界之主们还有仙界几位仙尊仙帝什么的却深以为眼前这位女神性格豪迈,又见她与明艳花丛比之仍毫不失色,不禁暗自赞许钦佩。
一向好酒的鬼界之王玄冥和妖界之王桑吾很快端着酒盏凑了过来。
而芜期刚才借着羞劲和恼劲,一杯一杯浇水似的灌着,喝着喝着便觉得天旋地转,晕晕乎乎地早已忘却眼前何人何事何地。她明明已经开始犯糊涂,却还是本能地装得端庄镇定,一一应了这两人的酒。
不多时,长澜殿上已经寂无人声。
芜期靠着微凉的酒壶勉强找回了几分清醒的意识,又望见殿上突然多了一个水蓝色轻纱长裙的女子。
那女子可堪绝色。
如果说崖香是傲雪红梅,那么她眼前的这个女子便如同空谷幽兰,轻颦浅笑间秀婉脱俗。而长澜殿中一众盛开的高洁兰花与之相比,顿时失色,且觉俗味。
她艰难地偏过头去,问道:“这是谁?”
玄冥还不忘碰一碰她手中的酒杯,醉乎乎地道:“水神悠岚。”
桑吾也跟着看了一眼,自顾自地嘟囔道:“大人,你是个什么神?”
这时,一身青衫已经落至她眼前,将她用以掩面的黄花都化去。
她好奇地抬头,看到眼前人是炎非,于是又微微垂下眼去。
炎非淡淡地问道:“你的真身是什么?”
一看到他,芜期已经停住不动的脑子旋即运转起来。虽然脑子转了,但此时那酒的后劲儿也跟着她转动飘移的思绪发作了起来,于是她的脑子更晕了。自淼澜之境出来之后的时日随即被冲了下去,只觉得此时和她说话的还是那个天上捡回来的好看男子。
于是她蹭得站起来,手很自觉地摸上炎非冰凉的侧脸。为了继续掠取他身上的丝丝凉意,芜期整个身子都靠了上去,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一时灿若桃花。
她笑道:“我是你的夫人。”
芜期往炎非的肩头上一靠,头上本就随意簪着的绿竹立时松动,墨发跟着散落在两人的肩头。
这时殿上静至落针可闻。
那节儿绿竹果真很应景应时地从她发梢上滚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炎非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颇为冷漠地道:“你喝醉了。”
她盯着炎非那张好看的脸良久,身子又重新向着他倒了过去。
炎非很及时地用手托着她,又听见她不休的嚷着要睡觉。
他愣了愣,道:“我这里没有能供你睡觉的地方。”
芜期的眼皮像有几层之重,这时只能很艰难地抬起条缝来。她迷迷瞪瞪地看着炎非,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散着散着,那上仰的嘴角转成了下耷。
清亮的声音也跟着变成了略带凄惨的呜咽。
她一边倾身倒下来,一边又嘟囔道:“你把我丢下了,你叫我等你,你最后不是也没回来?还是我出来找你……你抛弃我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淼澜之境,你不肯当我的压境夫君……”
在众神接连炸开锅的惊呼之声中,炎非颇为无奈地分了一个肩头给她靠着。他垂着头看她,一面诧异,一面细细回想这张脸自己究竟于何处见过。
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再发觉她已经醉得昏了过去,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她抱起来,准备送回自己的玉辛殿。
刚落入他的怀中,芜期的手指就很自在地贴到了他的脖颈之上。
她在他的怀中挪动了几下身子,寻了个更为舒服自在的姿势安心地缩着。
随即神情也跟着惬意和满足起来,又小声喃喃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龙神,我是芜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