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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遗产清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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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中旬,周跃来了,还带来了一张遗产清单。
徐乐支正在地里挖山葵,远远就看见周跃在田埂上等他,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徐乐支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想知道周跃会带来什么消息,又怕知道。
他背起箩筐,移步到了田埂边上的野溪水,用清凉的溪水洗干净山葵根上的泥土。
周跃来到他身边,蹲下,轻声问好:“徐先生。”
周跃刚开始纠结着不知怎么称呼合适,不能像以前叫徐特助,学着乔今叫乐支哥更不合适,只能用个恭敬的称呼。
徐乐支低着头干活,没看人。
周跃低声说道:“原先生让我来的,他说交还您的东西。他……他本来是想自己来的,但担心您的身体和情绪。”毕竟……徐乐支说得很明白了,看到原朗会很痛苦。
“文件我放在这了,联系律师也是您之前的专用律师,和原家无关的。”周跃小心翼翼地解释完,鞠个躬准备离开。
徐乐支这个时候出声了:“周跃,你等等。”
周跃认真地站定了:“是,徐先生。”
徐乐支望着他的脸,面前的年轻男人黝黑,笔直,身材壮硕,手臂肌肉走向看着就知道身手不错。搜索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记忆,还是模糊。隐约记得自己救过这个人,从徐由手里。
想起第一次见到周跃时,他和那位叫乔今的小伙子目光灼灼,一肚子话想倾诉的样子。看来和自己羁绊很深。他和原朗的孽缘,就不必连累他人了吧。
于是徐乐支邀请道:“天气热,进屋喝点东西吧。”
照例是泡好的野樱桃果酱用冰水冲开,加了足量的糖中和酸味,放入冰块和柑橘片。找吸管的时候,徐乐支恍惚了,为原朗买的吸管还有满满一袋,都给别人用几次了,原朗一次都没用到。
周跃恭敬地接过饮料杯,他坐得笔直,小口小口喝着。
徐乐支翻着周跃带来的遗产清单,上面列举的最便宜的一件东西,都十倍于身后这三间破瓦房,有些是他当年赠予原朗的。他出走前愧疚难当,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转给了原朗。
即使知道那点钱对原朗来说连根毛都算不上。
后面的几处产业他却陌生得很,印象中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原朗的。难道……
“不是的!”听到他的猜测,周跃郑重解释道“并不是徐由的财产,原先生不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的。”
原朗是天底下最了解徐乐支有多恨徐由的人,不会拿徐由的财产来恶心他,但这些东西也还是和徐由有关。当年徐由伏法,除去必须清算给法院的,其余的无形资产大部分被原于两家分吞了。原朗做了几次转移置换,让这些东西彻底姓了原。
徐乐支彻底不记得这件事了,还是周跃和他解释,当年原朗的确承诺过,事成后从徐家得利会分徐乐支一半。但徐乐支自己不想要,又有心让原朗亏欠他以此赖在原家,这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现在这些东西,都清楚交割到他手里,看着还添了不少。徐乐支心里想笑,原朗说着不在意,但还是很嫌弃他现在的生活条件吧,看把自己混的,连台面包车都要借。
就跟他当年求心安一样,原朗如今也在求心安。也罢,为了大家都心安彻底不相欠,收下就收下吧。反正他不打算久活,这些东西照例是要还给原朗的。
午饭时间到了,徐乐支准备下厨房,就吩咐周跃别走了一起吃饭,他还有事要问。周跃平静地道声感谢。
天气炎热,正好用之前腌的春笋做道酸笋鱼。
徐乐支一有空就会到水田里捞鱼,小的放生,大的带回放木盆里吐沙。这会子木盆里还剩七八只藕田鱼,个头都不大。全部捞出来沥干水,麻利地杀好,在大锅里下足量的菜籽油,油热冒烟后,将鱼全部倒入油炸。
油炸声噼里啪啦响彻,香味冲出,鱼炸得差不多了先铲到盘子里,就着锅里剩下的油放辣椒,蒜,香叶,八角,花椒。炒出香味后直接下腌好的笋片,油香混着笋香味“滋啦”激出,笋片翻炒五六分钟,最后倒入温水煮汤,同时把之前炸好的鱼放入和笋片一起煮汤。七八分钟后揭开锅盖。那香气!真真是香过头!
见这么一大盆笋鱼汤端上桌,周跃也惊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徐乐支做饭。徐乐支帮他摆好碗筷,就一句“吃吧”。然后就一言不发开始扒饭。这倒是和以前的徐特助很像,对他们这些下属很是关照,话却没几句。
鱼烧得很好吃,笋更是一绝,食不言寝不语,就在周跃以为这顿饭要安静吃完时,徐乐支突然开口问他:“周跃,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
周跃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坐直认真道:“您从徐由手里救了我,徐特助。”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徐乐支觉得脑袋又开始轻微刺痛。
徐乐支揉着额角,示意周跃继续说。
说起来还是个挺老套的故事,周跃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一个爸爸,在家乡宁省做快消品的经销商,徐由后来想吃下这块生意,就和当地的小经销商们有利益纠纷,周跃爸爸是其中之一,他们大部分人都是老实的小生意人,哪斗得过徐由这种有后台的。
当地突然搞了个什么经销商证件核查运动,美其名曰规范市场制度,实际就是铲除他们这些不合作的商户,周跃的爸爸气不过,就集合了大部分利益受损的商户去讨说法,反而被以寻衅滋事罪逮捕。
混乱中,周爸爸当场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死亡。
“我当时在读高中,我爸爸去世以后,徐家的走狗就常来找麻烦,校长老师忌惮徐由的势力,就由着他们欺负我,后来……”周跃望着徐乐支,感激道“是您庇护我,我才能平安读完高中的。”
那天,他又被那群徐由的走狗堵在放学路上,这些人并不是徐由的直接下属,只是些跟着徐家人的地痞流氓,但够周跃这个高中生受了。
当时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就这么一群人堵着他,侮辱他,逼他跪下压着他磕头,为首的那个地痞脱了鞋让周跃闻,把脏脚丫踩到周跃脸上。
少年人哪能受得了这种侮辱,更遑论是在自己的学校,周围都是熟悉的同学。周跃那个瞬间,是真想跟这群地痞流氓同归于尽的,他书包里就藏着一把水果刀。
就在地痞的臭脚丫子刚踩到周跃脸上,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飞镖,直直飞插进地痞的脚背,没入三寸。
地痞痛苦地喊叫起来,转身就要和发暗器的人拼命,却被人直接一拳打倒。一拳打倒还不够,来人直接骑到地痞身上,一拳一拳砸下去!凶恶像个鬼罗刹,周围没人敢阻拦。
周跃抬头,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乐支。
当时徐乐支穿着一身黑色皮夹克,脖子上戴着一大银质串项链,脸色白得像历史课本上那些名贵的白瓷,五官精致非常,煞气非常,确实不像人类。
直到把人揍晕过去了,他才从那地痞身上长起来,就跟刚跑完800米似的长舒一口气。看到手上沾的血,他嫌恶地皱眉头,朝着还在地上爬着的周跃努嘴问道:“倒霉小子,有纸巾吗?”
这个人有洁癖,这是周跃的第一反应。他冷静得起身翻找书包,还真有包没拆过的纸巾。徐乐支接过纸巾擦着手上的血,对周跃的冷静的反应很是赞赏,当场就说:“你很合我心意,以后就是我小弟了。”
周跃当时莫名其妙,徐乐支看起来比他还小呢,收谁当小弟呢?没等他反应过来,徐乐支就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再来找他麻烦,他能平平安安上学了,只是每每上课之余,他就会想那个收他做小弟的人,怎么还没来差使他。
再见到徐乐支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他到原家做事,才知道当时那个救他的人,居然是徐由最得力的下属。不管当初徐乐支是心血来潮突发善心,还是真跟那地痞有仇,周跃都当他是救命恩人,知晓徐乐支居然是原家的内应后,周跃做事就更尽心尽力。
徐乐支满脸迷惑,显然是一点都没想起来。周跃也不介意,那些年徐乐支顺手救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会记得他的。
只是后来徐乐支和原朗翻脸,俩个恩人争斗,他和乔今作为下属不能越界,心里真是难受又着急。
周跃有次厚着脸皮,和徐乐支提起这段往事,希望能让恩人想起和原老板并肩对抗徐由的时光,人念点旧情兴许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徐乐支当时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用力回忆却半点回忆不起来。
周跃心里叹气,在他心中,徐特助和原老板都是顶好的人,被命运胁迫不得已去做违心的事,却始终坚持底线,还一直顺手拉所有能救的人。这俩个人明明这么相似,为什么当年会闹成这样。
周跃的故事结束,徐乐支却久久不能平静,双手竟在颤抖。他用力深吸几口气,想张口说话,又担心自己一泄气会哭出来。
周跃不知道,徐乐支有多感激他说的话。周跃说他不是坏人,说自己救过他,甚至救过其他人,多到徐乐支自己都记不得。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只会害人害己,原来竟不是这样的吗?
“徐特助……您怎么了”见徐乐支红眼眶,周跃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来之前,原朗特意叮嘱过不能让徐乐支情绪起伏太大,对病情不好。这下可怎么办……
“没事,我不要紧”徐乐支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问起了另一个人“那乔今呢,我也救过乔今吗?”
周跃点点头,徐乐支对乔今的恩情那就更大了,乔今曾经那些人口贩子卖给徐由的“羊”,徐乐支直接把人截下来的,交给可靠的人照顾,当年乔今不过13岁,现在也刚满19岁而已。
“我知道很多事情您已经想不起来了”
周跃移动身体,离开蒲团,在徐乐支震惊的目光中双膝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礼有多重,其中饱涵着多重的感激,周跃知道徐乐支能明白。
周跃眼含泪光:“徐乐支先生,感激您当年救命之恩,我周跃会用命报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