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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见到你会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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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你的资料,也不知道你的老家在哪里。”
病床前,原朗轻抚着徐乐支的手,缓缓道:“就当你是心灰意冷想走,又想,这可能是你的障眼法,兴许你是跑到我哪个死对头那去了,留下这些情真意切的东西迷惑我。”
原朗自嘲笑了笑,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十分卑劣:“我等着你来报复我,想着某天你会出现在我哪个竟争对手的宴会上。”
徐乐支不说话,低头静静看着原朗的手。以前的原朗绝不会对自己这么温柔的,这让徐乐支有一种现实分裂的不真实感。
注意到他的眼神,原朗更用力地握了握徐乐支的手:“后来,半年,一年,两年,你一直都没有消息。就在四月份的时候,我来里州谈项目,被当地领导拉去给市小学生的英语演讲比赛当嘉宾,看到那个小女孩手腕上的野花编织的手串。
说完,原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膜包裹着,已经枯萎的野菊花手串。徐乐支有印象,是他当初随手编给养殖场李老板闺女的。
“我认出这是你的编织的手法,可能你不记得了,你以前也送过我一个”原朗的语气越发温柔,两年过去了,他已经能很好控制住说话的语气,让自己的语调能准确传达意思。
“我刚开始只是怀疑,就让周跃和乔今来看看,看到你的时候,他们都高兴坏了,可周跃告诉我,你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开始,我以为你在装,让自己有机会逃跑。”
说到这里,原朗停顿了,他此时丝毫不掩饰自己人格中的阴暗面,完全向徐乐支坦诚。他这两年确实一直在戒备着徐乐支卷土重来。徐乐支是回来了,却他和意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原朗伸手拂了拂徐乐支额前的碎发,这次对方没有再躲:“直到后来我确定,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还想为我把家里布置得更好一些。我本来想着,失去记忆对你是件好事,就这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直到,直到查到了你以前在申海的病例。”
病例上的描述触目惊心,而他的到来,刺激了徐乐支遗忘病症加速,原朗对此很是抱歉,但他不后悔。如果他没找到徐乐支,再有一年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徐乐支觉得头越发疼了,他忍着痛艰难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呢,重新遇见,对你我都不好啊。”
原朗顿了顿,说:“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过,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乐支。”
徐乐支用力摇头,眼睛逐渐泛起痛苦:“没必要的,原朗,改变不了任何事。你想知道当年我究竟有什么计划,但我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原朗更加耐心地劝道“你需要接受治疗,乐支,你的病从两年前开始就停药,已经到极限了。”
“我不明白,原朗”徐乐支终于忍受不住头痛,按着额角,退缩到床边上“两年前你不是想要杀我吗?不是戒备着我哪天回来复仇吗?怎么到了落水村,就……就变化那么大…… 就因为我失忆了,我可怜吗?”
原朗知道徐乐支的情绪又不对了,赶紧靠近他,抚摸着他的背安抚:“不是的,我是在道歉,两年前的事情,是我错了。”
他来之前就和医生仔细聊过,学会怎么去安抚徐乐支的情绪,让对方不要钻牛角尖。
他这些年,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最后一面,他能表现得柔和些,说话语气不那么高高在上,不那么像兴师问罪,如果他能够准确地表达意图,也许他们就能把话说开。徐乐支也能留下来安心治疗,不必等到现在命悬一线。
原朗诚恳地解释:“是我太冷漠了,如果能在你的角度思考,好好沟通,也许我们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徐乐□□么尽心尽力,舍生忘死帮过他,他却冷漠地当成一场交易,从没试图主动帮助过对方。有件事于晴说对了,他的确狠毒得毫无人情味。
“不是的”出乎意料的,徐乐支竟反驳了他“你是对的,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不应该被人干涉……更何况,我以前还这样逼你……”
徐乐支说不下去了,想起不久前,他们在石头林的那场聊天,原朗说被不喜欢的人强迫。徐乐支当时自己义愤填膺的样子,就觉得羞愧万分。
原朗知道,徐乐支只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所以只能体会事实,不能体会情感,现在的他体会不到两年前的徐乐支的孤独,痛苦,被轻视,嘲笑的愤怒。
医生特意说过这部分,原朗觉得自己能理解,但又不能全部理解,他有些无措地握着徐乐支的手,徐乐支的回应和他想象中的差太多了,他以为至少会遭遇到一次歇斯底里的发泄,他没到徐乐支这么难过地跟他道歉。
原朗还再耐心地劝,但他已经不抱希望了:“没关系的乐支,过去的都过去了。跟我回申海吧,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以前的事情我慢慢跟你解释。”
徐乐支没说话,定定地望着原朗,用力一点点地抽回被握着的手。
手心的温度离开,原朗也明白了他的决定了。
徐乐支失笑:“原朗,我还是那个问题,我凭什么跟你回去,你又是我的什么人呢……我们……”
原朗叹气:“乐支……”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委婉了,徐乐支直接问:“原朗,你喜欢我吗?”
原朗看着他。
暮夏,晨风沉静,阳光透过窗外高大的凤凰花树,投下稀疏的光斑,落在俩人的脸上。
原朗回答不出来。
徐乐支却很欣慰,他和原朗纠缠了五年惨烈收场,如果失忆后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原朗就能爱上他,这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这几个月他们相处得太好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徐乐支对原朗来说是新奇的体验。但新奇也好,愧疚也罢,这都不是爱。
未免夜长梦多,徐乐支扭头看向窗外,狠心下了逐客令:“您回去吧,原先生……我……我生活得很好,请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
原朗失笑,有点荒谬地想,于燃肯定很喜欢这个场面,确实狗血。他拼命想救徐乐支,徐乐支却不肯被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救,固执地要一刀两段。
“你好好休息”原朗站起来“等你好一点我们再谈。”
原朗正要转身,却听见徐乐支说:“不要再谈了。”
徐乐支声音里哭腔很重,几欲心碎:“我……我看见你,很痛苦的。求你了,不要再来了。我们之前早就没有信任了,你何必呢,原朗。”
原朗背对着徐乐支,双脚像灌了铅似的重,徐乐支说得对,他们之间残破至此。他现在的行为就如同要把一堆破碎的布块棉絮,重新缝补成原来那个玩偶,何必呢,针扎着不痛吗。何况,他曾经认真地想要徐乐支死。
徐乐支向着原朗的背影,眼睛却是闭着的:“往前走吧,原朗,都过去了。我早就往前走了。”
……
窗外火红凤凰花瓣一片一片地被吹落,花瓣掉落了多久,徐乐支就看了多久,他看了多久,原朗就走了多久。
他手里握着医生的诊断单,原朗结清了治疗的费用,再修养一段时间,徐乐支就可以出院了。他要吃的药开足了量,怕他故意不吃药,医生还一直劝。
说秋天马上要到了,要做的农活不少,总不能一直被噩梦折磨得起不了床吧。徐乐支想起自己刚买的猪苗,一院子花,还有刚种下去的葡萄藤,终于点了点头。
八月的第一天,徐乐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瓦房小院。
长路颠簸归来,徐乐支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院破败,没想到,入目皆是盎然生机。
篱笆和房顶都被加固过,整个夏天的雨季平安度过。满院落的花开得热热闹闹的,颜色拥挤,耀得人眼疼。葡萄藤爬得最快,已经覆盖半个架子,初长的嫩芽俏生可爱,在风中颤颤轻摇。
徐乐支眼眶发烫,低着头走进了自己的家。
就像之前那样,原朗又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不同的是这次徐乐支不那么痛苦地想念了,反而有种许久不见的轻松。
他始终是失去过一次记忆,哪怕在梦里想起了一部分过去,但隔着雾,迷蒙不真切。伤痛像针隔着塑料雨衣扎在皮肤上,不舒服,但不算疼。
徐乐支想,这可能是一种生理保护机制,失忆是他的生理保护机制。哪怕是现在的他,都不敢深想原朗要杀自己。以前的那个徐乐支,到底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能痛到捅自己一刀还怕不死。
他撩起自己的上衣,看到左侧腹部那条丑陋虬长的疤痕,自嘲地笑了,他之前还瞎猜自己可能是什么三合会老大,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结果只是个为情自残的恋爱脑,害人害己。原朗的手可比这条疤痕难看多了。
徐乐支深深吸了一口气,满院的花香深吸入肺,压下了刚要泛起的痛苦。他露出了一个浅浅微笑。
“好了,该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