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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自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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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自牧笑了一声,现在,他对这个故事更感兴趣了。
偈真却摇了摇头,道:“诸位,虽不知在下生前犯了何错,但……既然下了地狱,那必定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的,诸位救我,着实不该。”
顾娈一听就急了,“不是你的错,是……”
“你这小犬,实在不乖,”偈真回头温柔地训斥:“我知道你救我心切,但举头三尺有神明,是非曲直在那里,还能由我们狡辩不成?”
姬自牧忽然嗤笑一声,“又是天道,”他讥讽一般道:“若是神他就是判错了呢?”
偈真愣了,“阁下是在说笑吗……”
长俟忽然就沉默了。
权岂是个神。
他抬头望了望天——他对这个旧年恩师的感情仍然十分复杂,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尽管那人的初衷是欺骗一个孩子,甚至偷走他的一生,但从小到大,权岂待他、教他、给他的,其实都是好的。
但另一方面,长俟清楚地认识到,当时的归荑堕天以后,权岂对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确实是起了杀心的。
这个神明,心有神性,但视人命如草芥。
所以,是非曲直,真的在举头三尺的那里吗?
姬自牧摆了摆手,像是不愿意跟偈真掰扯这个,转念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记忆被阎王藏在哪了?”
姬自牧说完就发觉自己问得太多余了——阎王拿了你的记忆,还能跟你说一声放哪了不成?
没想到,偈真却点了点头。
“我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他取出了我的记忆,他跟旁边那个守卫说,要放到什么……十九层……”
姬自牧先是笑了,没想到能收获这个意外之喜,而后他低头整了整袖口,若有所思了半晌,“嗯,那就去呗。”
槐悄皱了皱眉:“还去?那个阎王不疯了?”
姬自牧漫不经心地抱着臂,“这次我自己去,上次你们闹了那么大动静,这次估计地狱一层就得守地连个苍蝇都进不去。”
傻狗追问:“那你怎么去?”
姬自牧耸了耸肩,“瞬移进去呗。”
槐悄:“哈?”
长俟看向姬自牧。
修为高的大妖确实可以瞬移,就像当时姬自牧带自己一眨眼到远安一样,但是这瞬移距离越远,耗费的法力越大,被其他大能察觉的可能性也越大。要想瞬移到地底十九层……
百分之百会被阎王察觉。
上次姬自牧没带着他们一股脑瞬移,就是怕打草惊蛇,怎么这次竟然艺高人胆大到这种地步了?
姬自牧这是明摆着打算得罪冥界了。
偈真出口劝阻道:“阁下……阁下救我已是大恩,万万不必再去冒……”
“您想多了,大夫,”姬自牧不痛不痒地答着,牵起长俟的衣袖往外走,“不是为了你,你的这份记忆对我们来说,可能很有用。”
妖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留下了一棵死得很冤的狼藉巨树。
长俟微锁着眉,跟姬自牧走在后院,心中的那些疑虑终于姗姗来迟地涌了上来。
如果说,尉迟敢就是权岂,那这些人确实是贯穿了他两生的。
还有青衣。
对了,还有一个温怀袤。
长俟思量片刻,决定从有关这小猫的开始问起,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人,开口道:“小猫。”
姬自牧停了脚步,回头看他。
长俟问道:“我记得前妖王,你曾经喊他叔叔,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复生,就残忍地把他的脊骨做成了拱门呢?
这小猫曾经说过,他是妖祖的妖灵,没有真身。
长俟终究还是没问他,他是怎么从漠原拿到真身的。
他不敢。
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点都不敢想,所以只好对这段往事闭口不谈。
只是每每思及此,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用力多看他两眼。
姬自牧看着长俟,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歪了歪头。
他倒是不介意把曾经的难处讲给长俟听,一来这些再难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二来……
流氓微微眯起了眼。
他的小仙君心一软……
他还能讨点甜头。
“叔叔?”他讽刺地嗤笑,“我曾经真的把他当叔叔,直到我从漠原回来后,去六弥找你,但……只找到了一点碎魂……”
长俟心里咯噔一下,听姬自牧继续道:“我长到那么大,怕被其他大妖吃了,从来都是躲着大妖走的……所以对妖界和当时妖王这个人都不熟悉,异想天开地觉得,温叔叔也许会有办法帮我救你,于是我用碎了的锁灵灯封存了你的碎魂,带去了妖都……”
“温叔叔他知道我拿到了上古妖力,跟我说……”他看了长俟一眼,“他有办法救你,但是很难,他的妖力不够,需要借我体内的妖祖原力一用。”
长俟的眉头越蹙越紧,“……你信了?”
姬自牧嗤笑一声,“当然没有,他一个妖王,说自己妖力救不了一个人魂,我哪有那么蠢……”他牵起长俟的手,摩挲着,“但是我想,他可能就是想要那点上古妖力,那我给他就是了,我留着那玩意有什么用,只要能救你……”
长俟看着他,五味杂陈。
“说到底,那时候,温叔叔是我在这世上除你以外,唯一信的人了……他拿到了所有的上古妖力,但是,他没救你——”
前妖王的殿里,那人在狂妄地大笑,“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原始的妖祖之力!我拿到了!!”
黑袍少年站起身,抽空了妖力的身体有些站不稳,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一盏碎片状的锁灵灯,灯中藏着一点点破碎的魂魄,“温叔叔,你说好了帮我……”
下一刻,手中的碎灯被那人无情打翻,早已细碎的琉璃片撒了一地,残魂登时就弥散起来,孔涟急忙徒手拢住,眼中的迷茫换成怒意。
“帮你?我已经拿到妖力了,我还帮你什么?”前妖王兴奋地眼球充血,他感受着体内汹涌残暴的上古妖力,“不枉我养了你这么多年……”
只这一句话,孔涟就全都明白了。
他小时候,被温怀袤在黑屋里赶出来的那时候,真的是那孩子心胸狭隘,容不得他,才喊他杂种,千方百计要杀他吗?
孩子的心性思想,不都是父母给的?
孔涟是妖祖的妖灵,那些纯粹的上古妖力,只有他才有希望从冰川之地取回。
只有让这孩子置之死地,才能去拿回妖祖真身……
然后为他做嫁衣。
前妖王感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澎湃妖力,他一生从未如此强大过,有了这一身的妖力,他能与天神叫板!
孔涟徒劳地捂着那缕小小的碎魂,但那魂已经开始涣散,透白的雾丝丝渗出他的指缝,像一抔握不住的沙。
耳边是前妖王癫狂的大笑,那黑袍少年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必须要活的肉|身。
他豁开了自己的胸腔,挖空了心口,把自己当成了个温热的容器,将那点碎魂装在了身上最有活力的地方,一丝都没漏。
直到黑袍少年满身满手沾染了自己的鲜血,他站起来,看着面前笑得几欲疯狂的妖王,忽然冷笑了一声——
“温叔叔,”他方才剖心的时候,脸上溅了几滴喷涌的血,在少年脸上极为刺目,他表情冷漠,带着丝丝绝望,“你要这么多,能吃得下去吗?”
少年轻轻眨了眨眼,下一刻,在前妖王体内的妖力开始肆虐躁动。
那是孔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挖了一只妖的妖丹,吞了下去。
他恨极了他,毕竟……
毕竟这是收留他,被他曾经看做父亲的人。
尽管那人只是给了他一个连天光都见不到的漆黑小屋,与囚禁无异,但相比此后的颠沛流离与摸爬滚打,囚禁对他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但没想到连这都是假的。
戏台。处处都是戏台。
满脸沾血的黑袍少年心口狰狞,眼神荒凉,近乎偏执地捂着胸口,捂住那人唯一一点残留的痕迹。
从那以后,在这世上,少年举目再无所亲。
他坐在前妖王血肉横流的尸体上,冷冷扫视过整个大殿,视线停留在洒了一地的琉璃碎片上。
少年轻轻勾了勾手指,那万千碎片登时浮起,随着他的意愿,在空中缓缓拼凑成一把五彩的玲珑扇。
此后,他成了一统妖界的新妖王,他残暴,强大,狠戾。
他把前妖王的脊骨生生抽出,亲手折弯,化成妖都一道拱门。
他要这人生生世世弯着脊梁,被万人踩过践踏。
毕竟这是“养过”他的“父亲”。
“大王……”对他臣服的万妖中,有人抬起了头,怯生生问道:“敢问大王名讳……是,是东皇枭吗?”
少年孔涟愣了——他的名讳。
“东皇枭是妖祖的化名,他的本姓,据说姓姬……”有人在下面怯怯私语道。
“姬……”孔涟呢喃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
——“幸亏你那位学者友人,没有认成鸡。”
新妖王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眼神又黯了下来。“也好,”他道。
他扫视过脚下万妖,目光却好像在看向更遥远的地方:“那我以后就叫……姬自牧吧。”
至于“涟”这个名字——
不会再有人这么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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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俟看着面前出神的妖王,唤他:“涟?”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自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