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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医者 ...

  •   槐悄在大荒殿外的台阶上十分郁闷地坐了一晚上,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姬自牧把他关在外面——关在内殿外也就算了,关键是槐公子干脆被关在了大殿外,顶着满头的问号吹了一夜的冷风。

      上次槐公子这么被赶,还是千年前他还没修出人形的时候,在六弥山下那个小木屋里。
      槐公子十分想不通,难道他与大师就不能共存在同一个屋檐下吗?
      特别是在晚上。

      太阳高照的时候,姬自牧才终于带着一脸慵倦的餍足,轻手轻脚打开了大荒殿的大门。

      槐悄幽幽地回头看毫无愧意的妖王,问道:“大师醒了吗?”
      姬自牧整了整衣襟,漫不经心地回道:“醒了啊——昨晚就醒了。”

      “哦!”槐悄“蹭”地一下站起来,边说话边往大荒殿里冲:“我瞧瞧他去……”
      傻狗对“故人重逢”的画面怀着满腔的期待,却被主公一把拦下,兜头浇了一盆子冷水。

      那人把他拉回来后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但看起来心情却特别好,姬自牧轻声对槐悄道:“仙君昨晚……”他懒洋洋地倚在门前,“累着了,刚睡下,别去吵他。”

      傻狗看着那人意味不明的笑容皱了皱眉,单纯又倔强地问,“不是……都睡了五天了,怎么还睡?是不是生病了?我去叫温长老……”

      姬自牧特别没劲地看了槐悄一眼,对这个不开窍的傻狗的反应感到十分憋闷,一言难尽地叫住了他:“回来,温长老医不了……”妖王大人只能自顾自地转移傻狗的话题:“你昨晚不是说那个病鬼醒了吗?”

      “哦,”傻狗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转移了话题“醒了,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顾娈都不认识……”他低头想了想,道:“主公,你非要他记忆的话,可能还要再跑一趟地狱。”
      姬自牧处变不惊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有点厌恶地看了看高悬的太阳:“知道——走吧,去看看他。”

      两人抬脚要走,身后大荒殿的大门猝不及防被打开,只见长俟微垂着眸从大殿之中走出,只瞄了一眼姬自牧,便有些无法直视一般移开了目光,道:“……我跟你们一起。”

      姬自牧眉头微扬,但脸上的倦懒却忽然一扫而空,转而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凑到长俟面前,柔柔地道:“仙君刚睡,怎么醒了?”他黏黏糊糊地贴上去,道:“要我陪着才睡吗?片刻也离不得我?”

      长俟:“……”
      长俟一见他耳根子就红了,但面对这小猫下意识的挑逗,竟然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只是把那人轻轻推远了一点。

      槐悄却眼睛一亮,主动凑了上去,脆生生叫了声大师,等待着他期盼已久的重逢画面。

      没料想那白衣仙君竟然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便逃也一般往后殿方向去,企图甩开妖王意味不明的视线,忙不迭道:“走吧。”

      傻狗垂头丧气地跟上。

      姬自牧在身后眯着眼看着仙君的背影,磨了磨食指关节,这大妖怪昨天晚上怕那人刚醒身子虚,现在又觉得……果然还是太温柔了。

      三人走到大荒殿后殿的一处院落外,老远便望见那院子门前排起了长队。
      有几个妖王殿看门的小妖从院子里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十分愁苦的模样。

      “怎么?”姬自牧笑了一声,“这病鬼是来我家开门做起生意来了?干什么的?算命?”

      待三人走到门外往里一瞧——
      只见那院子里支棱起几个小药炉,每个药炉跟前蹲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妖怪,正卖力地拿着破蒲扇对着炉子煽风,药炉旁支着一个小黑桌,桌上坐着一个青年——就是那个叫偈真的。

      长俟真的很想叫阎王来看看这一幕,自家十八层地狱里的恶囚在妖王殿中公然干起了……看病医人的买卖。

      那个偈真此刻坐在桌子前,正在给一个女妖看病,手里还写着什么,他看起来还有点虚弱,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顾娈站在他身边,曾经大闹斗妖节的艳鬼少年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像个小喽啰,专心致志地给鬼大夫端茶倒水。

      要么说,这个世界是真的很奇妙。

      他们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顾娈才终于发现了他们,对偈真低头说了句什么。
      偈真从奋笔疾书里抬起头,向那三人望了一眼,将手中的药方递给面前的女妖,嘱咐道:“宫寒不是病,但是需要温养,按这个方子喝,一日一次,先喝三个月。”

      长俟:“……”
      姬自牧:“……”
      槐悄:“?”

      而后,偈真被顾娈搀扶着站起来,对面前排了长龙的妖们道:“诸位,今日就不看诊了,明日再来吧,有劳。”

      ……

      直到排队的小妖们兴致缺缺地离开,顾娈搀着偈真向外迎了两步,偈真拍了拍顾娈的手,示意他放开,才向走进来的三人行了个周正的礼,“小犬说,是阁下救了我。”

      长俟撩起眼皮来看顾娈。
      姬自牧:“……小,犬?”
      槐悄:“你什么时候也成狗了?”

      顾娈支支吾吾,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仍是老样子,鲜红的血痣点在唇角,像沾着一滴血的轻笑。
      但仔细看看,会发现这少年周身的怨诅气息淡了许多,多看他两眼甚至能从他眉宇间探寻到一点不可多得的少年意味,他周身仍然笼着一层浅淡的黑色光晕,却果真不再让人看一眼便从头凉到脚了。

      长俟又把视线移到偈真身上。

      这人其实给他的印象无比深刻,但也都无比木然,第一次见他是在十八层地狱,他远远望了一眼,尽管下一刻他便在长俟面前变成了一滩烂肉,但他的目光投射过来的瞬间,长俟就心中一凉。

      那是一种映衬了整个世界的荒芜,他那样平静地望着你,一言不发,却好像在语焉不详地倾诉。
      告诉你,你瞧,这个世界其实是一片荒芜。

      但此刻,身着披风的人站在他们面前,真正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人的眼神却又变了。
      这个名叫偈真的,其实有一身温润恬静的君子气,看起来十分干净,眉清目秀,虽然不是那种看一眼就惊艳的好看,但着实是耐看非常。
      他的眉眼温润无棱,此刻全然不见那片近乎绝望的荒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俟熟悉的,属于和尚的那一股与世无争的善和。

      尽管长俟曾经也是一个和尚,但因长得实在是俊美,眉眼又生得出挑非常,那股子没脾气的善意到他脸上,就总化成一种淡然的冷漠,但偈真眼中的那股善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毫无修饰的。

      都说相由心生,偈真就是天生了一副好人相。
      长俟就只是这样看了他一眼,就已经断定,此人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更别说什么十八层地狱了。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进了十八层地狱呢?

      偈真似乎没明白顾娈在支吾什么,问道:“你没跟他们说吗?”他转身,对三位解释道:“诸位不知,此乃我生前养的一只小犬,因我亡故伤神,化成了厉鬼。”

      那三人:……

      这个是真的不知,编得还挺顺。
      这个灵感是谁给他的?槐悄吗?

      姬自牧高高扬起了眉——他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他的小仙君当时也应该拿来逗一逗的。

      想到这,不要脸的妖王又转头去打量身旁的白衣仙君,那人好像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没看他,只是微不可查地愣了愣,一下子忘了要说的话。
      只有耳根微微发红。

      好可爱。
      下流的妖王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舔了舔唇,又瞄了一眼天上升得正好的阳光,颇有点“你怎么还不滚”的意味。

      除了偈真以外,唯一的老实人槐悄捂住了脸,对顾娈的蹩脚借口哭笑不得。
      而唯一的善良人长俟轻咳一声,好心为自己和顾娈找台阶,主动岔开话题道:“阁下这是……”

      顾娈说谎没被捅破,逃过一劫,感激地看了长俟一眼,道:“偈真生前是个大夫,很厉害的,会替人看病,救过很多人。”

      偈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说了多少遍了,你曾是我的小犬,如今成了人,我便是你的长辈,你当叫我哥哥。”

      某个大流氓听到哥哥二字,又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向仙君,看到了长俟整个红起来的耳朵尖。他不动声色地朝长俟挪了两步,靠在长俟身边,做贼一样摸了摸他的手。
      长俟一顿,默默远离了他一步。

      顾娈没尝过“叫哥哥”的甜头,小傻瓜蛋竟然有点失落,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同时,长俟识海也闯进了某人的话:“归荑,昨夜你没回答我,”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玩意儿甜丝丝地问:“哥哥或者主人,你到底喜欢我喊你哪个?”
      ……

      大流氓眼睁睁看着仙君的脖子都开始浮上一层淡淡的浅红,眯了眯眼,脑海里又出现了一些傻狗不宜的画面,他轻轻磨了磨牙根,正打算强行把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暂时按下去,抬眼却看见偈真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偈真打量着姬自牧,不由自主端出一副大夫看病的架势,“阁下……”他斟酌了片刻,道:“……我看阁下满面浅红春光,且眼底尽露餍足之色,呃……属纵私欲之相。”他思量了许久,压不下那颗医者父母心的愁肠,衷心建议到:“凡事还是……张弛有度的好,若长此以往,是挨不住的。”

      长俟愣了,像根木头一样钉在原地。
      顾娈也愣了,半晌,不太自然地瞥走了视线。
      只有槐悄真切地在担心:“什么?为什么?是因为睡的不好吗?主公这几晚一直守在大师床前,都没合眼,昨天晚上大师醒过来,他俩把我关在外面叙旧叙了一晚上……”纯真的傻狗一拍大腿:“果然身体撑不住了吗!”

      姬自牧头一回那么大反应,他不抱臂了,也不懒散了,此刻挺立在原地,青筋暴跳:“滚!什么撑不住了,我撑得住——不是……”他看着吃里扒外的那朵奇葩,一脑门子官司:“我不用撑,我……”

      傻狗时时刻刻端着一副老妈子心,他压根没听姬自牧不忿的申辩,拉着木头一样垂头而立的长俟,对偈真道:“你是大夫,也给大师看看,大师他现在睡了五天,结果醒了一晚上就犯困,我怕他……唔!”

      那张遭瘟的嘴被长俟一把捂住。

      偈真本身就对这伙人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忙不迭打量了一眼长俟,“阁下眼底确实微有疲态,但却不是睡眠缺少之相……”

      顾娈的头缓缓转了回来,在那二人之间探寻似的游走,眼中夹杂着一丝只有姬自牧能懂的艳羡。
      姬自牧默默转头,看了一眼无从化解自己尴尬的长俟,见那人仍在努力绷着一张脸,清了清嗓子,没掩盖住那抹熟悉的,给自己往回找补的表情。

      流氓会心一笑,慢腾腾抽出腰间碎骨扇,轻轻煽了两下风——只听院中传来“咔啦”一声。
      院落中一棵百年巨树拦腰嘎嘣了,满头花叶被吹了个半秃,那三人闻声齐齐望去,被碎花和叶片狼狈地糊了一脸。

      而站在三人身后的妖王却优哉游哉地将展开的碎骨扇挡在了仙君面前,长俟还没懵过神,那不要脸的玩意已经凑了过来,接着扇面的遮掩,在漫天飞花与落叶中……在长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砰!——”巨树轰然倒地。
      正好掩盖了长俟猛地跳动起来的一颗心。

      槐悄指着那棵树回头,就见姬自牧好整以暇地将手中扇收起到腰间,大师正别过头,十分不自然地把目光投向远方。
      “主公!我去!树!倒了!”
      姬自牧耸了耸肩:“啧,是啊。今天风挺大的,可惜了。”

      一阵和煦的微风吹来,吹不走那三人一脑门子雾水,姬自牧瞥了一眼功德圆满的树,又看了一眼长俟,心满意足地打算岔开话题。
      他对偈真道:“打入地狱的恶鬼都是要被取走生前记忆的,劫你那天我特意去忘川找过,其他十七层的恶鬼记忆都在忘川放着,但是你的不在……按理说,你应当记得自己在地狱里受刑时的记忆——你都记得什么?”

      偈真闻言,愣了愣,“我……自从醒来,便被关在那里,只有偶尔才会有人打开门看我一眼……记忆的话,确实不多。”

      长俟垂眸想了想,如果说这个偈真如姬自牧所料,是幕后黑手和巫师做交易的筹码,那……
      他问道:“来看你的人里都有谁,还记得吗?”他补充道:“比如,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妇,穿着灰袍,帽子遮着脸?”

      ——做交易之前,不得先看看筹码吗?

      偈真愣了愣,微微睁大了眼,“有。我记得。”

      而一旁,顾娈忽然笑了一下,“有,我也记得。”
      那少年眉宇里又染上一股狠戾的杀意,他看了看姬自牧,道:“不过不是在地狱,是我活着的时候。”

      他转头看了一眼错愕的偈真,补充道:“我们活着的时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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