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见》葛思霭

4、第一章 四

　　张立宪对酒吧有了全新的认识。首先，不是酒兑水，而是水兑酒；然后，装饰用樱桃和柠檬要取出来方便酒保再利用；最后，杯子冲一冲就行，不用洗，不然太耽误时间。他不禁为去酒吧蹲点的同事叹息。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虞啸卿在干什么呢。不知道给他提供的线索是不是有用。
　　张立宪把杯子涮了遍，放到旁边的托盘上，想到自己昨天的丢脸表现，脸上一阵发烧。真是不自量力。
　　“新来的，刚才补货了一箱芝华士，能去外面搬一下吗？”一个酒吧在操作间门口说。他似乎误解了张立宪的身份，刚好一批杯子冲完了，张立宪也懒得解释，向后门走去。
　　门口停着辆小面包车，司机都等得不耐烦了。张立宪道歉，结果单子签收，想了想，签了自己的名字。
　　小面包车开走，张立宪正准备搬箱子，听到一声微弱的“我好饿”。
　　他直起腰，看到一个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雨棚边沿，头发都被淋湿了。眼睛很大，楚楚可怜，紫色的下眼线很妖艳。可能是活动在附近的流莺，下雨天站街揽不到生意。
　　张立宪执勤的时候碰到过很多这种女孩，她们很多都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活一天是一天，境遇十分悲惨。这次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都是这样，永远得不到关心的一群人。真正的社会底层。
　　“我给你点钱，去买吃的吧。”张立宪掏钱包。
　　女孩走近了点，哀声说，“我又饿，又冷……”这个距离看得到她下颌青白的血管，显然很久没有在正常时间就寝和起床。
　　“对不起，我能力有限。”张立宪抽出一张大钞。刚进入警校的时候，老师问他应该怎么处理地下红灯区，当时张立宪回答打击取缔，老师反问，那性工作者该如何谋生呢。
　　太可怜了。
　　“能不能不要在这里？”女孩小声说，“如果被妈妈桑知道我要挨骂的。”
　　他们已经引起行人侧目了。张立宪说，“你稍等。”把酒搬进室内。
　　女孩静静等着他。
　　张立宪出来，跟着她走到比较僻静的拐项里，想把那张大钞给她。女孩柔声说，“我好多天没吃饭了，一直有人想抓我……”
　　张立宪警觉，“谁？”
　　女孩自顾自地说下去，“一直下雨，我又冷，找不到东西吃……真的好饿……你让我吃了好不好？”
　　张立宪反手去摸佩枪，神色平静，“我让你吃了？什么意思？”他怀疑女孩有精神疾病，或者是刚刚吸食完神经兴奋类药物。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症状。
　　“就是字面的意思。”女孩的手轻轻搭在他胸口，“我知道你是人类的警察，我看到你几天了——我本来不想吃你的，可是你的同伴太凶残，我就要饿死了……你不像她们，你全身都很干净，都可以吃，既然你关心她们，你就代替她们被我吃掉好不好？——别害怕，人害怕的时候肉会发酸，就不好吃了……”
　　“她们？你是指谁？”张立宪问。女孩的眼神迷瞪瞪的，边说边情不自禁舔着下唇。可能是□□至幻。
　　“那些女人啊。”女孩的手滑过张立宪的肌理，吞了口口水，“……你肯定很好吃。只是痛一下而已就没有知觉了，你给我吃了吧？”
　　她那只手忽然力大无穷，猛然把张立宪按倒在地，“我保证吃了你今后就不吃了——至少一百年不用吃。安心地去吧，人类的警察。”
　　张立宪吃了一惊，一手扼住女孩的脖子一手拔出佩枪，“不许动，魔都七区人民警察，张立宪。跟我回去走一趟，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在法庭上用作对你不利的证词。你将接受强制尿检，请做好劳教戒毒的思想准备。”
　　女孩吃吃地笑了，丝毫不受阻碍地低头舔了张立宪的脸一口，“啊，你抹了面霜……太好了你一点都没有害怕。我就知道你很好吃。”
　　张立宪的虎口被她的脖子压得生疼。这个力量根本不像是个年轻姑娘，而且按道理她应该早就按压性窒息晕厥了。女孩牢牢压住他，双手开始解扣得严严实实地衬衫领口，“就从脖子开始吃吧……头我要洗洗再吃，你为什么要抹面霜呢？”
　　张立宪拼命挣扎，朝天鸣枪，“不许动！我警告你！再动我开枪了！”
　　“你真有活力……血液循化加快肉会比较嫩……”女孩对张立宪一笑，白森森的牙露了出来，两颗犬齿慢慢伸长，逐渐变成了獠牙，粘稠的唾液滴在张立宪脸上，腥臭。
　　这不是幻觉……张立宪看着她的眼睛，眼尾上吊，紫色的部分不是眼线，是她粘膜本来的颜色。他竭尽全力把她往上抬，同时奋力想挣脱她的钳制，右手扣动了扳机。
　　子弹打中了女孩的左肩，她的左手依然掐住张立宪，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别白费力气，也别生气……保持这样高昂的斗志吧……”女孩喘息着说，气息拂到张立宪，有股腐烂的味道。
　　张立宪用枪口猛然抵住她的额头，开了一枪。
　　女孩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子弹穿透她的头击中了某个招牌，哗啦啦一阵乱响。她甜蜜一笑，腾出一只手夺下了张立宪的佩枪。
　　“警用□□……”她把枪拎到眼前看了看，笑眯眯地放在一边。虽然少了一只手，按住张立宪的力道却似乎丝毫没有减轻。
　　张立宪被她按得胸腔阵阵发疼，刚才的事情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物理性窒息让他的头阵阵发晕。
　　利齿抵住了他赤裸的脖子。雨滴打在脸上。
　　冰冷。潮湿。腥臭。黑暗。未知。
　　“开始吃饭前，不是应该先谢谢供给你一蔬一食的人吗？”
　　女孩停住了，一个东西从后面抵住了她的脖子，温润细致。她回头，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吃荤，不吃蔬菜。”
　　张立宪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马靴。他视线上移，虞啸卿正冷冷地看着女孩。
　　他也被淋湿了，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俯视的时候轮廓更加完美了。黑色的大衣呢料微微打湿，垂坠的形状像是某种古怪的双翼。
　　如果有死神，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张立宪莫名其妙想起了不相干的句子。他看清楚抵住女孩脖子的不过是虞啸卿那把黑伞，焦急地想提醒虞啸卿，嘴唇翕动，只发出干涩的咳嗽。
　　女孩好像压伤了他的胸腔。张立宪嘴里都是腥甜，终于说，“你……你小心……”
　　虞啸卿扫了他一眼，视线定格在被女孩扯开的衬衫领口上。脖子还是白皙完整的，虽然留下了青色的点状瘀伤，但是没有被咬破。他稍微放心了些，说，“你果然只会给人添麻烦。先去睡一觉吧。”
　　他甩出一张姜黄色纸片，不偏不倚贴在张立宪额头上。张立宪眨了眨眼睛，黑甜的困倦像一只巨掌压下，他想让虞啸卿当心，又觉得如果是他一定没有问题；他还想说对不起又添麻烦了，又觉得虞啸卿会再次微笑着说没关系……
　　他沉入了没有梦境的睡眠。
　　“神州极南有恶兽，四目黑皮，长颈四足，性凶悍，极贪吃。行进迅疾若风，为祸一方。”虞啸卿说，手里的伞已经变成了一柄剑。
　　女孩说，“欧冶子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卢，二曰纯钩，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吴王阖庐之时，得其胜邪、鱼肠、湛卢。”
　　“饕餮小姐。”
　　“拿湛卢……黑无常先生？”
　　“让我猜猜……”虞啸卿的手稍微用力，女孩触到剑身的几根头发断了。挑染成栗棕色的发丝落到地上，变成了黑色粗硬的毛发，“开始你都是幻化成男人，找没有亲人的性工作者下手，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对吗？”
　　“对，我每次都变成像你一样又帅身材又好的男人。”女孩抬起一只手捏住剑身，“好凉。”
　　“没想到张立宪一定要管，即使没有人报案也展开调查，立案追查，还直接移交到我们手里。”
　　“恩。”女孩点头，“我知道你们迟早要来，反正我有时间逃走就够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说真的我还挺想见你一面的——听说你很帅。”
　　虞啸卿不为所动，“你只好幻化成现在这个样子，躲在龙文章的酒吧附近好掩藏妖气。”
　　“我以为我成功了……”女孩几乎是娇嗔地说，“可惜太饿了受不了，我很久没碰到像他这么好吃的人，肥瘦均匀，肉质细密……”她又吞了口口水。
　　“你吃过的那些女人不好吃吗？”
　　“不好吃。”女孩叹息，“她们浑身都是疾病，有的上半身溃烂，有的下半身溃烂，最近一个最糟糕，病毒都感染她全身了……只有心还是干净的，勉强能吃。”
　　“她们做了错误的选择，但都是好人。”虞啸卿说。
　　女孩璀齿，“人类的事情我可不懂，我只知道什么人好吃什么人不好吃。”
　　“去地府肖想你的美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