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站》舒醒

4、4

　　无论如何，到了青阳，才感觉真正到了福建。然而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城市的威慑，而是内心的默许，肉眼的独绘。说繁华是谈不上的，它既没有北京的古朴清淡，也没有上海的金碧辉煌。然而它可以是福建，却又不能代替福建。
　　可以说我是第一次听说青阳，也是第一次来到青阳。不挂名不叩问，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闯进来，青阳在惊讶，我自己也在惊讶。好像不经意闯进陌生的宅邸，大家相对尴尬，却谁都无语。
　　我们很快找到了莳鑫书店，招工牌还贴着。安君把手一指，说：“就这里了。”我要求过去，他说：“不行。”我问：“为什么？”他略顿了一顿，郑重其实地说道：“面试之前，我们得有所准备。”我没有面过试，故不知其然，于是便依了他。
　　“这样吧，”他又说，“我现在先带你去见识一下这个书店，但先别忙谈工作的事情。”提到要进书店，我的心先热了半截，便一口答应。
　　“然而还是别去的好。”
　　我正想冲过去，突然听见耳边这么说，接着还有注释，我便知道是安君又发话了。他说：“还是先别让他认出你来，否则不好说话。”
　　我努力想了一下自己的模样：一双黑格塑胶拖鞋，一条银蓝牛仔马裤，一件白色短袖T恤。脸大底是不消说的，就头发而论，也许是长了点。这副模样着实有些不雅，于是惭愧得蹲了下去，安君赶紧说：“起来起来，你看你这个样子，行吗？”仿佛书店里一直有人盯着我们。我赧然一笑，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说几句笑话给自己下台阶，转念又想：“和安君在一起，不能轻举妄动！”
　　安君问：“如果现在让你去面试，你将怎样作开场白？”
　　我说：“我对这些事情是很随意的，不怎么注重，我追求事物的自由性。”他虽然不住地摇头，我还是快速地把我的观点讲完，生怕慢了被他截断，而事实也很可能如此。然后他一本正经地反驳：“事情和事物不同，它既注重表现性，又注重细节性。一个人在事业上能不能成功，细节是很关键的过程，不能忽视！”接着他讲了一个故事作论据支撑这个观点。
　　故事里说一位青年到某书店应聘，谈话之间见柜台上放着一本书，便轻轻拾起来，用衣袖小心拂拭，这一举动恰巧被老板看见，然后直接录用。
　　我想那青年狗屎运实在不错，要是不被看见呢？然而在堂而皇之的道理面前，我们的假设往往成为谬论，谬论又会进一步升级为谬种，谬种一传，祸不极小。理性本身便常常有被“枪决”的可能，因此我们选择屈服，随即说些不为人知的违心话，，久而久之，那些所谓的辛辣和叛逆都没了踪影，其实人也就是这样渐渐可悲的变得驯良和成熟。
　　我反问安君：“假如是你，你会怎么说呢？”
　　他显然是在和我说话的时候已经打好了腹稿，以待反问。于是我一问，他立刻就答了出来。道：“我在进门时，总会抢在其前面说：‘你好，听说你们这里还需要一位图书管理员，不知找到了没有？’如果他说没有，我便说：‘这么说，就是我还有机会的喽？’接下来就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们这里需要什么条件的人，不知道我符不符合。’这样他就会把其招聘的要求和条件向你介绍一遍。然后再和他谈些分内事，比如吃住这些。”
　　安君非常强调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以及声调和适当叹词的搭配。他说：“动作和表情都很引人注目。说话好比演戏，要想当个成功的演员，这点就必须做好；其次就是声调，声调的调和可以取得说话效果，适当的叹词可以增强语气和色彩，做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从而引起对方的注意。”
　　话刚说完，我便想起他整天的唉声叹气，也许正是这些所谓道理的支配。我一直以为所谓的道理和规则都只是个定格的圆圈，牢牢地套在我们的周围，让人永远也走不出来。
　　我为安君感到可悲！
　　然而此时，我不得不佩服安君的超然和冷静。他对这个社会并不表示沉默，却处处在烙守社会的陈规。他是个先进的落后者，洞察出生活的冷漠和残酷，却只在现实的汪洋中暗自偷渡，于礼德的安抚下泰然自若。因此对于这样的青年，时代不予以同情，不予以关爱，只以老年人庄严的口吻教唆他继续向前，直到老死。

　　后记：安君说：“去面试的时候，一进门就要双目炯炯，环壁四顾，随后要表现出惊讶和喜悦的神情，装出平生首次看见那么多书的样子，而且要抢先说话。”我是当天下午去面试的。走致莳鑫书店门前，我试着表演了一遍，他说可以，我便昂首阔步地进门，一派胸有成竹的可怜样。大概目光确是很引人注目的，因为我忽然听见有人说：“注意这个人！”
　　我略略一愣，抢到柜台前把那段台词背完，吓了管理员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仿佛没听懂我说话的内容，我只得简单地说道；“我是来应聘的，应聘！应聘！”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只凑近柜台声明自己的来由，也好像在为刚才的眼神辩护：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管理员是个女的，听清了“应聘”二字，立刻做出招工人漫不经心的表情“哦”了一声，遂又道：“在一旁等着。”我几乎又要开始我的下一段背诵，她便赶紧道：“你明天来吧，好不好？”虽然是问，却不等我答，早早地将脸转向一边。我尴尬地退了出来，“噗嗤”一声，差点笑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