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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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怒夆说，有三种方法或许可以帮相萤找回她的灵力。
“一，等你熟悉灵力的运作方法后，尝试感应自己体内的灵力脉络，若是顺利，灵力自然便会生长。这是最简单，也最快的办法。”
相萤点头。
“第二，让人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你的体内，作为源头，以此引动灵力生长。这件事可以与感应同时进行，就交给桫桑。”
相萤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桫桑，道一句“辛苦”。
桫桑撇撇嘴：“知道啦。”
怒夆：“最后的办法，用他人的灵力，梳理你的灵力脉络，刺激灵力抵抗反弹。要走到这一步的话，由我来。”
相萤弯腰：“有劳大人。”
怒夆：“但愿你不要走到最后一步。”
相萤：？
此时他们依旧坐在山洞里，虽然垫了草席，相萤还是觉得有阴冷之气，像爬虫一样沿着背脊蔓延到后脑勺。
“梳子见过吗？”怒夆在湿冷幽暗中微微一笑，“灵力与血肉相生，梳理你的灵力脉络，就好比用梳子梳理你的血肉，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事。”
一旁的桫桑打了个冷战，相萤也觉得心中一紧。
怒夆笑得更加慈祥了：“怕了。”
相萤道：“有一点儿。”她又问，“这样做，会对您和桫桑有什么影响吗？”
“大约有，”怒夆道，“桫桑么，灵力用多了，或许会更熟练一点儿。我已经足够熟练，便没什么用。”
相萤：“那我就放心了。”
怒夆看她一眼，闭上眼睛：“嗯，明日开始，你们退下。”
此时已是第四天，缙云回了有熊，相萤留在玳族。
前两天缙云带相萤拜访怒夆，想询问找回灵力的方法，怒夆却闭口不言，等有熊派人来请缙云回去后，第二天，怒夆就召来相萤和桫桑，说了三个方法。
说完之后，相萤还没走远，又被怒夆叫回去：“这三种办法，不要叫缙云知道。”
相萤不解：“为何？”
怒夆面色一冷：“怎么？你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他知晓？”
那倒也不是，相萤说：“我只是觉得，缙云大人或许会想知道。”
“如果他知道了，那就到此为止，你以后不必来见我。”
相萤：“……我知道了。”
虽然有些不讲道理，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缙云托人送了两次粮食和羽币，也让人带了口信，问她在玳族如何，是否有了找回灵力的方法，相萤思索了一夜，回答说，有了，但是怒夆大人不让说。
这句话托人带回有熊后，缙云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让人送信，粮食和羽币倒是定时过来。相萤问送粮食的侍从，缙云最近如何，侍从回答：“缙云大人出征了。”
玳族偏居一隅，日子平和安宁，忽然听到“出征”的字眼，不由得愣了一下，担忧道：“这次是去哪里？”
她只见过一次缙云出征，那时和缙云还不太熟，且他很快就凯旋。那次他没有受伤，但回来时甲上全是血，她洗了三天也没能洗干净，最后还是罔室说不要了，换一件新的才作罢。
现在相萤一想到满是血迹的甲胄，心里就发紧。
侍从却浑不在意：“只是一个小族叛乱罢了，本不用大人去的，不知为何，倒是大人带队。但这样正好，很快就能平定的。”
侍从说得没错，没过几天，缙云就来了玳族。
相萤第三十一次感受灵力失败，沮丧地去上次缙云带她烤鱼的溪边坐着，学缙云的样子捡了几颗石子，扔到水里，惊起飞鱼，她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扔完最后一颗石子，银鱼跃出水面，在夕阳里灵巧地一甩尾，又扑通一声钻进水里。正在这时，她听到身后的声音：“这次没有带盐。”
相萤一愣，惊喜地回头：“缙云大人！”
缙云坐到她身边：“想吃鱼？”
相萤摇头：“想你。”
缙云：“……”
相萤问：“您去哪里了？孤焉说，您出征了？”
孤焉就是每次来送粮食和羽币的侍从。
缙云好一会儿没说话，相萤奇怪地转头看他，又皱着眉仔细打量他身上：“您受伤了吗？”
她刚刚明明看到他身上没有伤，难道是在看不到的地方？
“没有。”缙云拦住她要来揭自己衣服的手，别开头不看她，“没有受伤。”
“哦，”相萤看他躲避自己的样子，于是翻身朝着他跪坐，偏头去看他，“我不信，您为什么躲着我？”
缙云没有办法，只好转过来看着她：“没有躲你，没有受伤。”
相萤细细看他的神色，眼睛很亮，面色也不憔悴，反而神采奕奕，果然不像受伤的样子。
相萤笑着说：“太好了。”
但缙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相萤疑惑地回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脸上忽然有点儿发热，心脏也猛地跳起来。她觉得有点头晕，喘不过气来：“我，我好像发病了……”
相萤下意识朝缙云伸手，缙云立刻接住，弯腰靠近她：“发病？什么病？为什么忽然生病了？”
“不知道……从来没有过。”
相萤勉力深呼吸几下，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儿，但还是目眩神迷。她两手都抓着缙云的手，抬头看着他，心跳立刻又快起来，但是她好像有点儿习惯了。
缙云原本焦急地看着她，却仿佛又明白了什么，焦急渐渐落下去，一种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浮上来，似忧似喜，似酸还甘。相萤读不懂，他的手略往后缩了缩，似乎想收回去，但那力道太轻，相萤下意识握紧，他就不再动了。
“我……”相萤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缙云等了一会儿，看她好像纠结难解的样子，浅浅一笑：“我去了鹤衣族。”
相萤：“鹤衣族？”
缙云抬抬她的手：“坐好。”
“哦。”
相萤放开手，与缙云并肩坐下，她觉得从脸到脖子都有点儿烫，又非常开心，忍不住抿出一个笑。
“鹤衣族是雪河边的一族，原本与有熊相安无事，但最近他们的粮食还来不及收获，田地就被水淹了，鹤衣族便去抢长枝族的粮食。长枝族是有熊的附属，来有熊求援，因此我去了一趟。”
“鹤衣族，长枝族……”相萤回忆道，“上次您送我的萤石，就是长枝族的？”
缙云点头：“对。”他问，“你上次说，要编成一条项链？”
相萤把一条红蓝间色的项链从领口里拿出来，上面坠的正是那颗蓝色的萤石：“在这里。”
他微微一笑：“好看。”
相萤又把项链塞回去，拍一拍：“不要丢了。”
缙云：“丢了也没事。”
相萤：？
“我给你带了一些回来。”
“咦，是买的吗？”
缙云摇头：“是战利品。”他低头看了一眼相萤雪白纤弱的手，问，“疼吗？”
这话没头没脑的，相萤一愣：“什么？”
“怒夆大人教你找回灵力的办法，疼吗？”
相萤回答：“不疼，就是我好像做不到。”
缙云说：“但是你做衣裳已经很厉害了。”
“你看到了？”
“嗯。”
前段时间，她终于成功做好了一条裤子，上次孤焉来时，她就托他带了回去。相萤抿唇笑着偏偏头：“是，我变厉害了，但是你没有穿。”
“下次穿。”
“好。”相萤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您今天来看我，我很高兴。”
落日西沉，光线的颜色渐渐变得更深了，从地平线横射而来，映得人满眼都是暖和的橙红色。暮夏时节，傍晚的风总是微醺，相萤眨眨眼，觉得有些困。
在这样心神晃动的时刻，缙云喊了她一声：“相萤。”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轻轻响在了她心里。
相萤微微恍惚。
眼前的景色漾起了涟漪，夏季最后的一丝风吹过她的脸颊，如同迈入了秋季一样，渐渐冷却。
缙云说：“你知道，这些都会过去的。”
相萤懵懂地转头看缙云。
缙云神色柔和地看着她：“都会过去的。”
缙云第二天就离开了，一袋子萤石都放在相萤房里。
走之前他又说了一遍：“会过去的。”不知道是怕相萤不懂，还是怕自己会忘。
但相萤的确不懂，只是模糊又真实地觉得伤心。即便她隐约察觉到，缙云或许在等她答应，应下“都会过去”这件事，但她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想说。
从那之后，缙云就没有再来过玳族。
相萤每次都会问孤焉，缙云是不是又出征了，孤焉却说没有。秋收时候是有些乱，各族占田地的、抢粮食的、彼此争斗的，层出不穷，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小事，并不需要出动战士。
她想再追问，缙云最近是不是很忙，却又没有开口。她心里隐隐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所以也不需再问。
桫桑反倒比相萤更能接受缙云不再来玳族的事。又一次感应灵力失败，桫桑引导的灵力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之后，两人双双瘫在地上，一个喘着气回复灵力，一个沉默着等待眼前的晕眩过去。
天上的流云慢悠悠地走了一批又一批，桫桑终于又感受到了身体里涌动的灵力，感叹：“好久没有见到缙云了，哎……”
相萤应道：“嗯。”
“上次送你，来了一次，隔一月又来了一次，我还以为今后就是这样，每月都来呢。可这都冬天了，还不见人影，等到下雪，就过不来啦。”
离上次缙云离开玳族，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相萤换上了孤焉送来的初冬衣裳，衬里是兔皮，衣襟和袖口处镶了毛边，连桫桑见了都忍不住摸一摸绒毛，再捏捏她的脸：“可惜了，缙云竟然见不到。”
此时两人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刮在脸上的风有些寒意。相萤的袖子就在桫桑手边，桫桑下意识摸着雪白的兔毛玩。
相萤问她：“缙云大人，从前经常来吗？”
“经常说不上，一年能来两次，就很了不得了。”桫桑泄恨地扯了一把绒毛，“过分！难道是之前来了两次，把今年的份都用完了？”又朝相萤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叫他多来几次？！”
相萤觉得难过：“他不听我的呀。”
桫桑见她皱眉，吓了一跳：“你、你不会要哭吧？！”
哭倒是不会，但是相萤说：“我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
“才两个月，你不要太娇气。”桫桑翻身，一手撑着下巴道，“我一年里都只见两次的。”
相萤说：“我想去找他。”
桫桑愣了一下：“去哪里？”
相萤：“有熊。”
桫桑很惊讶：“为什么？”
相萤看起来比她还惊讶：“因为我想见他呀。”
桫桑一下坐了起来，她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个做法，初冬的风将长发吹得糊了一脸之后，桫桑稍微清醒了一点儿：“……没错，还可以这样。”
“你没有去有熊找过缙云吗？”
桫桑扁嘴：“我倒是想，但就算去了，缙云也未必见我。”
她说得对，相萤想，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找去有熊，缙云会不会见她。
……或许不会。
“而且我是少族长，是族里的战力，怎么能轻易离开？如果我走了，刚好有妖兽入侵怎么办？”
说得有理，相萤说：“那你不去了？”
“唔……”桫桑沉吟片刻，有点儿心虚地说，“或许离开几天，问题也不大？”
相萤不知道问题大不大，她只知道即便两人当天一拍即合，这个计划却始终没能成行。
因为第二天，怒夆就做出了决定：“从明天开始，我们尝试第三种办法。”
一连努力了三个月，期盼的灵力却毫无动静，连鬼师和怒夆所说的灵力残留的痕迹也感受不到，相萤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否真的曾经拥有过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现在怒夆说要开始第三种方法，她只是犹疑了一瞬，就点头应下。
怒夆并不打算离开平日居住的山洞，因此梳理灵力的地点就在山洞石室里。虽然是他亲自动手，但依旧留桫桑随侍在侧：“你会需要她的。”
这话是对相萤说的。第一次梳理过后，相萤就懂了。
她不知道梳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桫桑正担忧地朝怒夆碎碎念：“怎么还不醒呀？不会真的没命了吧？您下次能不能轻一点，我看她——”
怒夆：“醒了。”
相萤浑身都痛，别说动手指，连轻轻睁开被冷汗黏住的眼皮，都有一阵刺痛像闪电一样从头穿到脚。她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草席，想抬一下头，却发现自己在细细发抖。
疼。
桫桑大呼小叫地过来，伸手想扶她坐起身，又不敢下手。犹疑了一会儿，回头问怒夆：“能动她吗？会不会伤到她？眼睛里都流血了，吓死我了呀……”
相萤这才知道，原来黏住眼皮的不是冷汗，是血。
怒夆淡淡道：“死不了，这才到哪儿，不是醒了吗？给她翻个身，擦擦。”
桫桑松了口气，极轻柔地给相萤翻身，又拿沾湿的布巾给她擦去面上的血迹。相萤觉得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布巾轻轻按在自己脸上，她都觉得皮肤摩擦得生疼。
“是不是疼啊？我看你也疼，你这是何必，没灵力也没什么的，这么多没灵力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何必受这样的罪呢？”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惨，桫桑都看不下去，相萤想回答她，张开嘴，以为自己说出了话，却发现声带没有震动，压根没有发出声音。
桫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人因为疼痛而全身痉挛，双眼流血的惨状，吓得不轻。毕竟平日与妖兽搏斗，手起刀落，方便快捷，且那是异族，不像相萤梳理灵力一样，是一个娇弱的熟人，疼得连出的气都没有，却又得忍，要么熬过去，要么昏过去。
她忍不住唠叨：“实在不行，我可以护着你呀，这么梳理下去，我怕你撑不住，而且师傅说了——”说到一半，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说了，”怒夆续道，“你天生体弱，脉络窄小，即便找回了灵力，也及不上桫桑十一，更别说像缙云姬轩辕那样的强者。”
桫桑安慰：“哎呀，说不定有别的办法呢，世上的事，只要奋力——”
怒夆打断她：“没有办法。”他看向被桫桑扶起来，靠在铺了草席的石壁上的相萤，“先天如此，你明白吗？这世上，有的人就是身量高，力气大，有的人就是弱小，再怎么奋力修行，也会限于无法改变的条件，而永远及不上旁人。”
他问：“你还要继续吗？”
相萤目光灼灼，看着他，终于发出了声音：“要。”
怒夆露出了一点笑容：“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