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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八)
      缙云的母亲玉姆,和相萤一样,是一个像玉一样洁白无瑕的人。
      这样的人太少见了,即便玉姆的父母都是普通的玳族人,刚生下来时也看不出灵力如何,她却很快被当时的大祭司收为弟子,受到族中的供奉。等到长大了,发现玉姆的确灵力出众,就很受族中喜爱,大祭司之后又收了几个弟子,其中也包括怒夆,但玉姆依旧是最被偏心的那个。
      那种洁净得不似凡尘的美丽,令整个玳族都免不了对她更好一点。而怒夆与玉姆从小朝夕相处,情谊不比平常。
      所以他之前见到相萤,才会以为是玉姆回来了。
      相萤从来没见过缙云的母亲,甚至在此之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她想问他的母亲去哪里了,又下意识觉得不该问。如果他的母亲还在,那为什么怒夆以为她回来了,会那么激动?
      相萤于是换了个问题:“您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收下我的吗?”
      这个问题不用问出口,她都知道答案。之前翱旦说,缙云是因为她也是战奴所以才收下她,但战奴何止她一个?当时和她绑在一起的,不都是战奴吗?
      倒不如她与玉姆的相似更有说服力。
      出乎意料地,缙云摇头:“不是。”
      相萤一愣,他说:“你与阿娘,是不一样的。”
      玉姆是一个灵力很强的人,人如其名,像玉一样柔白,也像玉一样刚强。她当时是族中数一数二的战士,擅用长刀,为人果敢决断,说一不二。
      要说她外柔内刚,倒也不太确切,因为在缙云的记忆里,她的外表虽然独特出众,却从来不给人柔弱的印象,永远神采奕奕,目光坚定。做战士时身先士卒,后来要与蒙琚成婚,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玳族,为此招致不少族人怨恨,终其一生也没回去过。
      相萤听到“终其一生”,更加不敢开口。
      “你们是不一样的。”缙云说。
      相萤想着玉姆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喃喃:“是啊,我这么弱……”
      “不是这样,并非强弱。”缙云道,“你们本就是不同的人,况且你的力量,或许也不在武力。”
      火已经能稳定烧一阵了,他接过相萤手中烤鱼的架子,递了一个小布包过去:“你来放一点盐。”
      相萤从没想过缙云竟然还会随身带着盐包,而且还已经将盐碾碎了。她依言在鱼肉上洒了一点,缙云将鱼翻面,又洒了一点。
      “那您的父亲……”
      缙云说:“蒙琚是三苗族的玉工,阿娘战死之后,他就有了新的妻子,是有熊人。”
      相萤折盐包的动作一停:“战死?”
      “三苗族曾经与沥楸族交战,那时阿娘临盆在即,本就行动不便,勉强上了战场,”缙云一顿,“谁都没能活下来。”
      也就是说,缙云的母亲和他的弟弟或者妹妹,都死在了战场上。
      相萤自己没有父母兄妹,或者即便有,她也不记得,但她明白这是非常伤心的事。虽然这件事不会因为她不提起,就没有发生过,然而提起一次,想起一次,就伤心一次。
      她低声说:“对不起。”
      缙云:“没有关系。”相萤看起来倒比他自己更难过,想了想,说,“如果祭司要你留在玳族,你会想留下来吗?”
      相萤非常惊讶:“为什么?”祭司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玉姆,为什么还会要她留下来?
      “或许他有帮助你恢复灵力的方法。”鱼渐渐熟了,鱼油滴到火里,窜出一条团火苗,“但恢复灵力,多半难以在短时间里达成,若是当真有办法,你愿意留在玳族吗?”
      相萤:“……”
      缙云:“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不用立刻想好。”
      “嗯。”相萤其实对这个猜测是抵触的,“我不想离开您。”
      缙云愣怔地看着她,手上的鱼都忘了翻面。相萤越想越觉得难过,如果照缙云的说法,她要留在玳族,那岂不是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她一点也不想这样。
      但如果这是唯一能恢复灵力的方法呢?
      相萤被这一突如其来的猜测打了一闷棍,又听到缙云说:“也不想离开罔室。”
      相萤:?
      虽然好像哪里不对,但这么说也没错,她下意识点头。
      缙云好像笑了一下:“也不想离开樗结。”
      相萤皱眉:“那倒没有……”
      缙云忽然伸手,拇指在她额头上按了一下,相萤被按得头轻轻往后一仰,茫然地看着他。他神色平和地望了她一会儿,又转回去转鱼:“就算你留在玳族,我也可以来看你。”
      相萤高兴了一点儿,较真道:“多久一次呢?”
      “只要没有战事。”
      他提起这个猜测,本意只是不想让她继续在阿娘的事情上难过,没想到反而引出了别的。
      过不了多久就要入秋,从前秋收前后易起战事,如今有熊势大,又与西陵联盟,战事或许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频繁,但总归是操心的时候。等到入冬,许多部族或许又会陷入困境,也不得不防。
      如果相萤留在玳族,他大约也不能总是来看她的。
      “好,”相萤却好像被他的回答安抚了,语气没有之前那样低落,“我会再想想的。”
      “嗯,”鱼烤好了,缙云递给她,“可以了,尝尝。”

      当天缙云带着相萤在附近走了走,便没有做别的事。到了晚上,玳族点起了篝火,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虽然玉姆与玳族闹翻了,但缙云与玳族的关系却并不冷淡。不说像少满一样崇敬他的战士,也不说像桫桑一样倾慕他的少女,玳族那个佩戴尖牙骨饰的族长,对待缙云便十分慈祥。
      玳族的篝火自然没有有熊的热闹,但大家每个人都很开心,因为彼此相熟,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整齐融洽,竟然有了一点儿赏心悦目的意思。
      族长与几位老祭司坐在一块儿,缙云与相萤到时,她朝他们招手:“缙云,相萤,过来坐!”
      两人过去坐下,族长便向老祭司们介绍相萤:“是缙云的朋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祭司点点头:“第一次见缙云带朋友回来。”
      他说的是“回来”,族长挤挤眼:“可不是,我家桫桑朝我念叨好久呢!”
      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山羊胡子的老祭司说:“瞧这模样,你们别吓到人家。”
      “说得对,稳着些。”一个手握虬枝木杖,颇有些威仪的老祭司道。
      “第一次来,还不熟吧?”这是对相萤说的,是那个山羊胡子老祭司,“多跟着缙云来几次,就熟悉啰。”
      缙云点头:“有机会的话。”
      听到这个回答,族长和老祭司们彼此交换一个眼色。
      族长大叹:“我可怜的桫——”
      虬枝木杖在她脚上轻轻一磕,族长就收了话音,转而问:“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相萤一愣,以为族长是关心她恢复灵力的事,没想到族长这么热心,但怒夆大人那边还没有去问,他晚上也没来,因此下意识去看缙云。
      缙云却道:“还不知道。”他顿了顿,“不是那样。”
      相萤:?
      族长:?
      老祭司们:?
      族长问:“不是哪样?”
      缙云:“这次我带相萤回来,是有事相求。”他又把灵力的事解释了一遍。
      族长却摆手:“这件事,我与祭司们都说过了,”她朝相萤说,“实在对不住,我们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相萤连忙道:“不,是我给您和祭司们添麻烦了。”
      “但也并非毫无希望,”山羊胡子的祭司说,“怒夆跟着翎珊,也就是前任大祭司,学了不少东西,明日你们仔细去问问。”
      他并不问为什么今日没有仔细说清楚,大约是很了解怒夆,知道他第一次见到相萤,很快就会将人赶走。
      “是,谢谢您。”
      “我问的可不是这个,”族长却盯着缙云,“缙云,你知道的。”
      缙云坐在相萤身旁,转头看着族长,相萤只能见到他的侧面,神色在火光中有些捉摸不透。他说:“我的想法,还和以前一样。”
      族长看看他,再看看相萤,最后叹一口气:“好吧,我也不想试图说服你——”
      “阿娘!”
      桫桑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一下飞扑在族长背上:“你同缙云说话不带我!”
      族长毫无防备,脸都快栽到地上了,背过手正想在桫桑屁股上揍一下,但想到女儿的心上人就在一旁,虽然这个心上人心里可能有别人,但也不能当面下她的面子,于是隐忍地反手抱住她,准备回家再揍。
      “没礼貌!”族长轻叱,“祭司们也在,见过礼了吗?”
      桫桑乖乖松手,朝老祭司们行礼,然后再抱住族长的脖子,下巴搭在族长肩上,朝缙云噘嘴撒娇:“你后来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没找到你!”
      缙云没有回答,族长心里叹气,轻轻拍拍桫桑的脸:“好好坐着说话。”
      桫桑“嘻嘻”笑着,非要挤在缙云和族长之间坐下,三位老祭司和族长没有办法,只好依次挪开,给她腾出个位置来。
      “缙云,我们明天去看玄心鹭呀!我和你说,上次我在山里看到好大一只,羽毛特别特别亮,还带着一只小小的!简直太好玩了!……”
      桫桑坐下后,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地像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鸟雀。族长拿她没办法,想叫她死心,但桫桑和缙云一样不听劝,又只好放弃这个念头,等待缙云让她死心,转而去看相萤。
      相萤哭了。
      族长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她脸上干干净净,眼睛都没红,只是愣愣地看着桫桑,是因为眼睛映着闪动的火光,所以才让人以为她哭了。
      没哭就好,族长朝她笑一笑,山羊胡子祭司要和她说什么,她便倾耳去听。
      坐在另一边的相萤有些呆呆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与母亲原来是这样相处的。
      她不是没有见过带着孩子的母亲,有熊人丁兴旺,小孩子很多,但她是第一次见到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是如何与母亲相处的。
      那样自然的亲昵和喜爱,她从来没有见过。
      现在桫桑一边捏着自己的辫子,甩来甩去地玩,一边喋喋不休地单方面和缙云说话,有时候又非常随意地后仰,靠到自己母亲肩上,族长正和祭司们说话,桫桑靠过去时,她头也不回,但是会下意识拍拍她的脸,非常怜爱。
      母亲和女儿,原来是这样的。相萤看着,忽然一笑,觉得桫桑变得十分可爱。
      可爱的桫桑还在说:“你记不记得上上次,和我一起去有熊的罘祁呀?他去找松罗部的妤姜了,但是妤姜还是不想和他在一块儿呢,罘祁就又自己回来了,真是可怜……”低落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幸好我和他不一样呢!”
      偶然听到这一句的族长:……
      不一样的桫桑还要说什么,一句话也没回答的缙云回头问相萤:“饿了吗?”
      桫桑好像这才看到相萤似的:“缙云的……呃,相萤,你也在呀。”
      相萤答:“有一点儿。”
      “嗯,”缙云起身,把她也拉起来,“我带你去找点儿吃的。”
      情势急转直下,桫桑一时没反应过来,眼见两人要要走远,连忙爬起来跟上:“等等我!”连族长也没抓住她。
      相萤听到了,要停下来等她,却被缙云轻轻在腰上一推,下意识转身走进了正在篝火边跳舞,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中。缙云紧随其后,带着相萤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把桫桑甩掉了。
      她听到桫桑在身后不甘地大喊,回头去看,透过人群的隙缝,见到桫桑似乎愤而回到了族长身边,赌气埋头钻进族长怀里,族长哭笑不得地拍着她的背。
      相萤觉得不该这样,拉住缙云:“桫桑……”
      缙云已经将她带出人群:“只能这样。”
      相萤还想说什么,缙云却取了炙肉和浆果来,两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缙云道:“按照祭司大人所说,明日我们再去拜访怒夆大人。”
      他这样说,就是不想再说桫桑的事,相萤点头:“好。”

      第二日的怒夆大人也没有变得和蔼一点。他依旧是静静坐在石室中,听完相萤的来意之后,淡淡道:“的确不是没有办法。”
      相萤心跳飞快:“您、您能帮帮我吗?”
      怒夆说:“虽然有办法,但我并不知道哪个对你有效。要想恢复灵力,只能一个个试,即便都试过,我也不能保证什么。”
      他这样说,反而令人信服,相萤想起缙云说,即便她留在玳族,没有战事的时候,他也能来看她,便很快做了决定。
      “一切都听您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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