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之赋》dellas瞬

4、遗思在玄夜

　　夜色迷濛，半月在天；厎阳城外繇之泽波光微漾，细细的波纹在月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远远看去如同一地银帀，闪闪发光。湖边栽满了棫树，高大而整齐，那是修建马车最好的木材；然后是成片的棪林，春天的棪林里充满了清香，少女有些失望地抬头看着树林，心想若是在秋天，棪林果实累累，自己也不至于要吃星落海中的小贝类。她在一棵树下放下背上包袱，将长披风垫于地上，左手在空中虚划一圈，空中立时发出淡兰色的光晕来，可以看清数丈之内的物什。那是一个最简单的法术，常常被用来照明。

　　湿丝帕里的小虾被洗净了，剥皮去甲，穿在细细的木枝上，围着温暖的火堆插了一圈。不似中都烧烤的方法，她纯粹是将鱼虾置于火旁，而不是径自放在火上烤。这样的食物味道比较嫩，而且对身体好。她来自异界，处理食物的方法当然不同。只是这样的法子太费时间了，她坐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火苗。

　　不久，鱼虾的香味飘散开来，即使是她，也禁不住勾起了食欲，迫不急待地拿起最近一枝大嚼起来。星落海是内海，里面的鱼虾未带盐味，但她饿极了，将这简单的食物当成了美味。

　　正吃得高兴，一个人长长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她的右边。她住口不吃，却也不回头，只道：“你也要吃些么？”那人道：“你不能吃这些。”她笑了一笑，道：“是师父这样嘱咐你的？可你瞧瞧，这世间的人哪个不食这些？”那人的影子一晃，便到了她的面前，直直地看着她，星光全无，在魔法灯前，他的乌黑的眸子里隐隐闪动着倨傲和愤怒。少女继续吃着，再不理睬他。他叹了口气，从怀中递来一枝萆荔，即使在夜色中，也闪烁着碧绿的光来。少女接过萆荔，放入口中，道：“原来这几日你又回异界采萆荔了，师父知道定然不饶。”那人坐了下来，道：“你本已完成了修习，应回异界了，此时若无萆荔之助，只怕你也禁受不住体内的病。”少女道：“异界之内本无纯净之地，除了你们这样的武者，多半剩下的都是病者；其他的人不能寻求解救之法，我岂能独自例外？”那人被她的话咽住，心中有些气，狠狠夺过一枝鱼虾，放入口中吃了。

　　少女拍了拍手，道：“你看，云梦泽如今不再是千年前的模样，处处一片繁华景象，若遭灭顶之灾岂不可惜？”那人一惊，张口叫道：“怎么，你想阻止？”少女一跃而起，道：“虞夏，你倒说句实话，你真是奉命前来保护我的吗？”

　　虞夏一愣，吱吱唔唔，听不清说的什么。

　　少女不由笑了，月光下她的笑容却有些诡异：“女王陛下不放心异界的人出来，向来都要监视的，对不对？”虞夏有些拘谨和无奈，表示默认。依照异界的规距，每一个成年的少年都要出来历练学问，为期一年。历练的内容除了生活、学习，还有根据各自不同的能力对云梦大陆地理经济的考察。虞夏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云梦是在十年前，那时自己二十岁。后来效命于异界女王的禁卫军，目前已是少将军军职。

　　少女却懒得听他的解释，走到树下披风垫好的地方，面向大树躺下，轻声道：“真是美好的一夜，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一个好觉了……”说着，香甜地睡去。虞夏听了，眼角突然泛起了泪光，他紧咬嘴唇，望向那微波荡漾的湖面，希望她的梦里不再有灾难，而是和平与安宁。

　　虽至春天，中夜还是有些寒意。虞夏看着少女缩做一堆的身子，只将火中添了好些干木，火势大了，空气也变得一丝温暖来。

　　他靠在一棵棪树边上，微闭双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之声。作为异界最出色的武士，他的听力和警觉早已出神入化，连夜间飞鸟也休想逃过他的耳朵。透过眼帘，一队人正从小路上奔近；他们身着黑衣，佩剑在腰间发出轻微的声响。虞夏手一撑，从地上跃起，一个漂亮的翻身，人已到了众人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见他突然靠近，也吓了一跳，道：“虞夏，好快啊！”虞夏轻声道：“犹晨，四皓，怎么是你们？”

　　原来这几人竟然也是异界禁卫军的同僚，其中犹晨和四皓是虞夏从小一起习武的同窗。犹晨探头看了看不远处入睡的少女，道：“你出来了一年还不回去，女王殿下问起几次了；前日武学馆有人看见你回来过，我才一路跟随，只是你熟悉地界，脚程太快，把我们都甩脱了。”虞夏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你们的头发……？”后面的四皓苦笑道：“还不是怕引起中都的人注意，我们把头发都染成黑色了。”果然一行四人之中无人头发呈白色，虞夏见惯了他们白发的模样，乍见他们全部一头黑发，总觉有几分诡异，忍不住低声笑出来。

　　五人久未见面，有好多话都要讲，当即席地而坐。

　　谈起这一年来异界发生的趣事，虞夏听来不觉亲切无比。四皓道：“异界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大事，你再不回去只怕错过许多呢。”虞夏哈哈笑道：“有你们在，想来也不在乎缺虞夏一人。”四皓的副将南陔道：“虞将军你还知道，眼下女王殿下会同长老会商议要将暗界之月搬离异界，很多人都同意了。”虞夏大吃一惊，暗界之月便是千年前封存在嶓冢之山的害周波实体，如今数千年过去了，暗界之月逐渐污染了异界整片山林，许多人因此得了奇怪的病，所以近年来异界的人口数量有下降趋势。虽然在千年前异界的人为了天下苍生，将害周波转入这里，并移民于此，可说牺牲精神可嘉；然而青之民的后代们对于先辈们的心血和理想早已不赞同，因为他们自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那是他们的先辈们也不曾预料得到的。

　　为了异界青民的延续，女王殿下早就有意将暗界之月移出异界，但若能成功，外面的云梦大陆则将面临灭绝之危。所以，异界之中也有人考虑到云梦泽上万生命，不赞同女王的建议，在异界渐渐形成了两大派系，他们之间的利害冲突也愈演愈烈。虞夏是一个孤儿，但他的武学才华在异界是首屈一指的，女王最看重的便是他了。

　　四皓道：“你还不回去只怕女王的人就要出来寻找，那可是违反了法例的。”违反法例的修习者也曾有过，相对异界之内贫瘠，云梦的繁华无疑更令人迷恋，但是从古至今，无论是低级的法师还是高级的武士，没有一个能逃脱异界禁卫军的追捕。异界对于叛徒的惩罚可谓狠毒无比，所以也没有很多人愿意考验自己的耐力。

　　做为虞夏昔日最好的朋友，四皓和犹晨当然不愿看到他沦落为王国的叛徒，接受最严厉的审判。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女王派出的人到来之前为虞夏送信，希望能避免一切预知的危险。

　　虞夏眉尖一挑，又回头看了看树下熟睡的少女，觉得难以取舍。

　　犹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解道：“难道为了她---？”虞夏摇手道：“非你所想；你可知她是谁？”

　　四皓道：“不就是由仪老师的弟子么？听说是王国最好的魔法师继承人呢。”

　　虞夏点头道：“也许你们还知道她的姐姐是谁？”

　　南陔抢道：“听说她是一个孤儿呀，自小由由仪养大。”虞夏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她是女王殿下的妹妹。”

　　此言一出，另外四人均一凛，惊奇地看着他。众所周知，在异界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传统，女王人选向来是占星师家族推荐而得，所选的必要条件是女王必须擅长法术，并且心怀仁慈，她的魔法才不会产生同样恶念而成的害周波；但在十五年前，正是前代女王病危之时举行的占星会上，竟然同时占卜到两名可以成为女王的孩子。这是以往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为了保证皇族血统的纯净和安全，长老们决定处死剩下的女婴，而这个女婴便是当今女王长歌之妹若兮。

　　这段历史普通的人也并不清楚，因为这些是不允许记载在史册的；作为禁卫军的将军们，在昔日学习的时候偶尔听前辈们提起，也就知道了一些。但他们万没想到这个本来不会存在于世的女婴竟然还成为了由仪的弟子，被人们称之为有天赋异能的魔法师。

　　由仪如何能在那样危险的境况之下救下若兮，并授以最高技艺的呢？这可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四皓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如何得知的？莫非是由仪亲口所述？”虞夏不禁回忆起十年前自己举行成人仪式上第一次见到由仪的情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