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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尘 往事 难平 ...

  •   初见,那人同他的名字一样。
      如天上明月,辉敛银波。

      那时,他还是个不谙人世的孩童,只敢躲在大人的衣袍后面,怯怯的探出脑袋望向那人。
      那人身上一袭干练整洁的白衣,身后一张棉帛卷好的琴,胸有成竹,谈笑风生。
      那眸子里,是闪着光的。

      出门游历的学子,归家总是志得意满。可那些归来的少年,都比不得这人,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流露着脱俗的儒雅。
      那叫贵气。

      还梳着总角的孩童跌跌撞撞的奔向了那人,那人笑了笑,眼睛眯成一双弯弯的月牙,轻轻抚了抚孩童的额角。

      莫要胡闹。

      那人笑着责备,语气却是缓极了的,似掠上心头的春风,吹得人暖洋洋的。

      那人总是神往的望着自己归来的方向,柔着语气对他说,长安很好。
      说起长安的时候,神色总是向往的。
      眸子是敛着波光的。

      那人说,自己出身不好,不能堂堂正正的入了科举。
      他抬起胳膊拉着那人的大手,俏声道,那你等等我,等我长大了,我替你考去。
      那人抱起他,笑眯眯的道,好。

      那人教他识字,教他读书,教他弹琴,教他作诗作词。
      那人总是喜欢弹一段调子,他听着久了,倒也能听出几分门道。
      你弹的,可是你眼中的长安?
      那人惊喜的顿下琴音,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在琴声里,他第一次真切的看见了那人眼中的长安。
      从此他便认定了长安的好。

      他成了冠礼的那天,那人赠了他一张琴,俯下身来看着他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少年急切的拉上那人的衣角。

      长安。

      有人从长安来,不曾听闻有人从太阳来。
      那大约是长安近些。
      可是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亦不见归人。

      ————————

      大约是有志者事竟成。
      一朝得以金榜题名。
      真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迫不及待的辞了故里,踏进长安的街头巷尾。
      吆喝声、叫卖声;锣鼓声、马蹄声。
      声声不绝,好生热闹。

      他就这样走入官场,身上一袭干练整洁的官服,书房一张棉帛卷好的琴,胸有成竹,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流露着脱俗的儒雅。

      不见归人,他便成了归人。
      像是孩童笨拙的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他用自己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重复着自己心中那人的模样。

      浪迹官场,几年便足以让一名不谙人世的少年脱胎换骨。
      仍是言笑晏晏,私下里胸中的弯弯绕绕却称得上一句老奸巨猾。
      他从一张白纸,教世俗染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

      那画卷,名叫长安。
      却不是那人眼中的长安。

      他从未停下找寻的脚步。
      长安之大,断不可能容不下一名漂泊的游子。

      可是那曲描绘长安的调子,却在他知晓了那人的往事之后,戛然而止。

      终一日春风得意,举目见长安。
      却不见你。

      ————————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文人放下笔、琴师搁下琴、才子志未酬。

      笔未搁下,尚可吟诗作词;
      琴未撂下,尚可疯魔一曲。
      官场厮混,最难全身而退。

      若是家中有权有势,大不了仗着家族命脉,东山再起。
      若是家中下海行商,得以存留万贯家业的,倒也不怕在官场上滚一遭。
      若是科举中第,入驻翰林,好歹是层层选上的贤才,不缺伸来的橄榄枝。
      若是居无定所、出身卑贱,祖上三代做过商贾却难得寸利的,早断了科举一路。摸爬滚打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得以有人看中,招来做门客。
      却最最是失了退路。

      俗话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这偏偏有光脚的硬要挤破头来抢一双破鞋。

      就因为心里那一幕长安。

      幸而那一曲长安受得赏识,大腹便便的高官捋着胡子看向街边落魄的琴师。
      一袭白衣虽是沾了灰却不乱,虽是落魄,腰杆却依旧挺拔。

      你奏的,可是高山流水?
      琴师笑笑,不,我弹的,是长安。
      倒也无妨。不如做我的门客,如何?

      门客也罢,只求能寄身长安。
      一身才气未能得以抒发,倒是一曲长安被错认成了山水,歪打正着的做了门客。
      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人叹了口气,思绪却忍不住飘上了家乡的那个少年。
      那唯一一个能听懂自己琴音的少年。
      那唯一一个看见自己眼中的长安的少年。

      他会来长安的吧?
      一定会的。

      他能听懂自己的琴音,自己又何尝不能看懂他眼底的希冀?

      只是门客,终究只是高官座下的一点忽明忽灭的星火。
      树倒猢狲散。
      不愿散去的,终究只能成为树上被压扁后早早便枯萎的花朵。
      连养分都急急的送去给果实了。谁会在意一朵只能附庸在别人身上的娇花的死活呢。

      试图扳倒这棵大树的人们扣押了所有东西,一个字一个字的抠着数落高官和他麾下无依无靠的门客们的罪过。
      包括那人的诗词。

      死在自己文字下的文人还少吗。
      几个字眼,只消简单的误导几下便成了叛国;几段缠绵,只消简单的曲解几弯便成了不雅。

      他抱着苦苦哀求才得以留下的琴,提起笔,却是久久未落,墨汁沿着笔尖落下,染上宣纸,惊醒一般。
      撕扯着纸张将这墨点撕毁。

      笔叛变了,到头来陪着自己的,却只剩下一张枯朽的古琴。
      可琴声又有谁人能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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