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秘密，不想告诉你》雨后柠檬

30、心酸

　　许多年之后，当二十九岁的顾衍和二十八岁的姜轻波一同窝在家中客厅看一档怀旧节目。
　　当提及曾经流行过的音乐播放器时，姜轻波又想起了大一军训的MP3事件。那时MP3已经不是主流音乐播放器了，也是到那时，顾衍才肯承认那事件根本就是他自己自导自演的。
　　面对后知后觉又勃然大怒的姜轻波，顾衍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她按倒在沙发上——然后，用嘴彻底堵住她的喋喋不休。
　　不过，十九岁的顾衍还没修炼成精。傍晚军训结束后，他给十八岁的姜轻波发了一条短信。
　　“晚上八点，西区湖边等。”
　　短信很短，轻波看完本不想回的，想想又觉得不太礼貌，还是回了一句“好”。
　　S大不光学校占地面积大，风景也是相当不错，在偌大的大学里当属鳌头。一到周末学校对外开放，许多人几乎是把校园当成旅游景点一样拖家带口来溜达，其中西区的情人湖更是最著名的景点。
　　说起来情人湖并不叫情人湖，而是有个更文绉绉的名字——落霞湖。湖面不是特别大，但风景相当怡人，加上岸边有个大大的草坪名为起霞坡，无论是学生还是校外人士，最爱去的地方便是这两处。
　　姜轻波虽然来S大时间不长，加上军训几乎没出过北区，但情人湖的大名她还是听说过的。甚至知道S大的传说，只要是校园情侣都爱去那里，那边还有一片小竹林连着学校后山，情侣去多了保佑爱情顺遂。当然，这些八卦全是从郝华华那里听来的。
　　轻波不知道那么大的地方顾衍为什么偏偏选了那里，她吃过晚饭借口自己有点事就匆匆离开宿舍，顾衍的MP3一直揣在她的紫色小背包里。
　　她是一个念旧的人，即使是上了大学，也还是爱她那已经背到有些泛旧的背包，一如她对过去执着的感情。
　　也许顾衍还不知道学校有这种传说吧？姜轻波忍不住这样想。又或者因为情人湖离他宿舍比较近，他懒得多走路了，就随便约在那里了。
　　因着楚天河的缘故，轻波是知道顾衍住哪里的。楚天河与他虽不在同一寝室，但毕竟都是同一个班也还在一个楼内。
　　北区与西区隔着一座天桥，从轻波宿舍后面走，先穿过宿舍群楼，再沿一条蜿蜒小道，过了天桥后沿着后山山壁走上五分钟，就是情人湖了。
　　北区与西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轻波是第一次走，用的时间多了些。她七点半从宿舍出发，到地方已经快八点钟了。
　　夜间的风迎面吹来，又加之是湖边，透着一股清凉的味道。情人湖白天看起来不大，到了晚上只有路灯的光照射着，显得大了不少。
　　姜轻波莽莽撞撞的，东看看西瞧瞧，找了五分钟还没看见顾衍在哪里，反倒快闯进了小竹林，看见一对情侣正搂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别人的好事，她也特别不好意思，忙说着抱歉退出去，已经是涨的满脸通红。
　　她有些尴尬不知往哪里撒的，给顾衍发了条短信：“你在哪里？我到了。”
　　这次顾衍回的倒是快，才一分钟她就收到了顾衍的回复：“湖边柳树下。”
　　轻波下了草坪，果然在岸边石阶垂柳旁看到有一个人坐在那，手里的手机还闪着光。
　　是顾衍。
　　轻波很确定，她自打在一中就生出的本事，即使不戴眼镜也能远远地看出顾衍背影，此刻在秋日的夜晚竟也管用。
　　她将MP3从背包里掏出来，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直奔主题。
　　“顾衍。”她说：“你的MP3，还给你了。”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果然是顾衍。顾衍脚边还放在一个小袋子，里面鼓囊囊，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
　　“来了？”他挑眉道，也没有伸手去接姜轻波递来的MP3。
　　“嗯，你赶紧拿走，我还要回去。”轻波偏过头说，似乎是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多看。
　　顾衍依旧没有接过来，他甚至都没有起身，还在那里坐着，他深深地看了轻波一眼，又转过头去。
　　轻波又等了十几秒钟，见他还没有反应，微微有些恼了，时间是他敲定的，地点是他选的，东西也是他的，凭什么她依约来了之后又在这里干等？就凭他是顾衍？
　　“这里能看见星星。”就在姜轻波生气纠结到底要不要走的时候，顾衍终于开口了，回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S大所在的大学城也是这几年才新建的，选的地址自是在以前城郊之处，这里污染没那么严重，又是在空阔地方，是比在城市里多了些。
　　轻波抬眼看了看，零零星星的几颗星星，还因为光污染显得没那么亮堂了，像是蒙了一层尘，有点暗淡。
　　她心里一紧，觉得那可怜的星星也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蒙了尘、暗了光，过去高三一年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突然汹涌而至，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回去。
　　她没有再多说话，伸过去的手也放下了。
　　她不清楚顾衍话里的意思，但她清楚自己的心：懵懂的、莽撞的、脆弱的、敏感的心。
　　“高二那年我没得到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有个人来安慰我。”顾衍说：“她说她很喜欢看星星，还送了一个宇航员的钥匙扣给我……不知道这个人现在还是不是喜欢看星星。”
　　顾衍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轻波想起那个快冻僵了的冬日夜晚，在一中长长的走廊那，她的确说过这话。
　　“看不着星星，后来就不喜欢看了。”轻波回答，可话里有话，似乎她说的不是星星，而是她的一段感情。
　　“对不起。”顾衍突然道：“为之前在山庄那我说了过分的话，一直欠了你一句道歉。我那天问你，是不是因为我你才转去学文科你没有真的回答我。但如果真的是因为我，我愿意为之前的事道歉，对不起，这句话我早该在高三就和你说了。”
　　顾衍的话透着真诚，轻波知道他不是一个虚伪的人，此时迟来的道歉也是出于他的本心，可不知怎地，她只觉得心酸，即使有话想说这一刻也说不出半句。

　　“哎呀，都过去了，还提这事干嘛。”轻波说，此时倒是有点庆幸顾衍是背对着她，瞧不见她的拼命掩饰：“都说了我是真的喜欢文科，理科不适合我。而且我高中时又笨笨呆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不喜欢和我一起也是正常的，我不会真的在意的。”
　　她这话言不由衷，不在意就不会受伤害，相反，她因为太过在意，顾衍随口几句违心的话就把她伤到千疮百孔、无法自愈。
　　“姜轻波，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嫌你笨笨呆呆给我添麻烦。”顾衍不着痕迹地叹口气道。
　　“哦，那就好。”姜轻波赶紧转移话题，今天的顾衍好像特别不一样，她不敢仔细琢磨他话里的含义，怕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将MP3往顾衍脚边一放，匆匆说了一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用和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你的MP3放在这里了，我宿舍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等等。”顾衍站起身来，拎起脚边的袋子，也不去捡MP3：“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说。
　　袋子的形状看上去应该是里面放了几本书，分量还不轻。顾衍见姜轻波不拿，捉起她的手，把袋子塞了进去。
　　这是第一次顾衍主动捉起她的手。
　　轻波心里暗暗想，从前都是她捉了顾衍的手，不是给顾衍塞钢笔，就是她热水瓶破了把顾衍手背烫到了。
　　“回去再看。”
　　也不等拒绝，顾衍把她的手又握了握，直到她握住了袋子才松手。
　　可能是夜里看不真切，也可能是夜风吹得人有些迷醉，轻波只觉顾衍今日格外温柔，让她的心酸涌得更盛。
　　她想要凭着理智强迫自己拒绝，还未开口，刚才撞见的那一对情侣又转移了阵地，跑到他们附近的树丛里了。
　　之前听郝华华说过，情人湖边经常能撞见一些血气方刚的情侣，会趁着夜色做一些令人脸红的事情，还会有保安拿着手电筒各种照。姜轻波之前嫌郝华华说话夸张，自己撞见了才知道郝华华的话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还没有描述到位。
　　那一对情侣可能是情到浓时，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柳树下还站着顾衍二人，不光是吻得啧啧作响，居然还有脱衣服的举动都听得到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衍和姜轻波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两人刚从高中升上来对于此事还是小白一二枚，立刻各种不自在。
　　“我们快走吧。”顾衍捡起MP3，拉起轻波的手，轻声又快步地离开岸边。
　　估计是被震撼到了，轻波任由顾衍拉着，直到离开草坪，走到正路上才想起来松了手。
　　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排的路灯，昏黄地拖长两人的影子。
　　“那个，那个……我东西还给你了，我就回去了。”她也不敢抬头看顾衍，不自觉咬了咬下唇。
　　“我送你吧。”顾衍说。
　　“不用不用。”她赶紧摆手，摆得那个袋子都跟着各种摇晃：“过了天桥就到北区了，我自己回去。”
　　顾衍点点头，也不勉强：“那好吧，你自己注意。”说完他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开口问：“你背包上的宇航员徽章呢？”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这个徽章。姜轻波心尖一紧，以为顾衍想起来了什么抬头看向他的眼，在看到了眼底一片茫然后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口气掩饰不住的失落：“哦，怕丢，收起来了。”
　　原来是她多想了，顾衍压根就不会知道她的秘密。
　　这么多年了，要知道早就知道了，也不会到今日。
　　顾衍没看出姜轻波心里的波澜，只因为她投过来的目光怦然心悸，又想起刚才那对情侣的亲密，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哦，那你快回去吧，明天还有军训。”他脸红了，幸而路灯下也看不出来。
　　“再见。”轻波摆摆手，没回头地沿着小路往天桥那走，她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涟漪，今晚像是做了一场梦。
　　不过……郝华华的赌约她可能要输钱了。300块大洋呢，早知道她会捡到顾衍的MP3就不把金额挑那么高了。
　　姜轻波肉疼地想，一面想着一面已经过了天桥来到了北区的地界。
　　她又想，顾衍给的这一包东西是什么呢？感觉挺有分量，还有颇为神秘。顾衍还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什么东西，当然，宇航员徽章是小顾衍给的，和这无关。
　　她等不及回宿舍再看了。借着天桥下路灯的光，轻波把袋子打开了。
　　的确是几本书，而且还是她非常熟悉的几本——是她在高二义卖时捐出去的漫画。
　　可她明明记得，当时是隔壁班的单行亮买给他表妹的，她还为此特意跑去二班感谢单行亮，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顾衍手里？
　　姜轻波不知道。她翻开其中的一本漫画，里面有枚小小的书签，是她当时写的，上面写着：希望你会喜欢我的喜欢，有缘人。姜轻波。
　　所以，是后来顾衍又从单行亮手里买回来的？还是当初买她漫画书的人本就是顾衍？
　　轻波不知道，这件事给了她太大的震撼。
　　袋子里还有一本书，她掏出来，是一个笔记本。
　　厚厚的笔记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物理笔记，全是她高二时最薄弱的知识点。
　　轻波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认识，这是顾衍的笔迹。
　　如果高二那次她伤了脚顾衍给她做的笔记已经非常详实，那么这本几乎就是涵盖了高中物理最重要的内容，即使是她已经一年不碰物理，一翻这笔记又能回忆许多。
　　她细细地看着，笔记本右上角有记录年月日的一栏，她知道顾衍有写日期的习惯。
　　从第一页起就写上了，从7月11日往后，一直持续到8月初，甚至连7月16日也未曾间断过。
　　这是从高二期末考试一放完假顾衍就开始做的笔记，就算7月16日两人闹了那样的不愉快他没有停止过。
　　姜轻波不知道怎样去描述她这时候的心情，方才的心酸和委屈瞬间被放大数倍，一起密密麻麻地向她袭来。
　　她依稀想起，高二曾经的那个雨天，她同顾衍撑着一把伞，顾衍说找时间再帮她把知识点梳理一下。
　　原来他真的做了，他答应过的事情绝不是一个空头承诺，真的认认真真去做了。
　　只是……她当时已经去学文科了，这个笔记用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