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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秘密 ...

  •   姜轻波刚过三岁的时候曾经走丢过。
      走丢的时候她连话都不太会说,只能蹦一些简单的词,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不能说整句,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叫不上来。
      她父母当时在市里工作,工作太忙根本无法照顾到她,就将她丢给小镇上的奶奶带。奶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顾得上对她生活上的照料,就顾不上其他方面。
      她每天都被关在家里的小房间里,怕她磕着碰着,奶奶很少带她出门,由着她一个人默默地玩。
      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人认认真真地教过她她叫什么、父母是谁,更不用提记得住家庭住址,她只知道奶奶都喊她宝儿,那时她的世界小到出不了房间。
      能够出去看看的机会很少,也正是这样,姜轻波才会在那年跟着奶奶逛庙会的时候走丢了。
      其实具体是怎么走丢的轻波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后来她被寻回听大人提起过,应该是在奶奶买东西之时她松开了奶奶的手自己去逛,又因为她太小庙会人太多,就这样挤散了。
      挤散之后她又被坏人盯上,一开始可能是看她长得像年画娃娃般可爱又乖巧想要把她卖掉,但在带去邻县的途中她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带走她的坏人嫌给治病麻烦,又觉女孩子卖不上价,就随手把她丢在福利院门口跑了。
      这些是后来姜轻波长大之后回福利院听院长说的。当时院长看她可爱又可怜,就把她收养了,细心照料后让她捡回了一条命,现在想来也总算是那坏人到最后没有泯灭良心将她随处丢了。
      姜轻波小的时候信息系统还没那么发达,她太小了,叫不上自己的名字,叫不上父母的名字,身上又没有任何能够提供线索的信息。即使是院长向派出所报案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家人,只能在福利院就这样先养着。
      姜轻波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见了顾衍,遇见他的时候她已经快五岁了。
      在福利院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学会了许多在家里奶奶无法教她的东西,说话也利索许多,开始会冒简单的句子,也比以前来得聪明。
      在此期间,轻波的父母一面要安抚满怀内疚的奶奶,一面又要满大街地寻她。起初他们找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后来将范围扩展到全县,张贴出去的寻人启事一张又一张,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等到他们开始将寻找目标锁定到了周边其他五个县后,又经过了好一番摸查,最后才在最远的那个县找到轻波。
      可能那个坏人本来是准备将轻波卖去别的省,毕竟找到轻波的县属于两省交界处,幸好她生的一场病拦住了坏人的脚步,否则在那时真的过了省就更难找到了。
      当然这些艰辛的过程轻波并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孤儿院里孤孤单单,因为又瘦又小,刚去的时候又不怎么会说话,自然而然地就受到福利院其他孩子的排挤。
      院长倒是对她挺好,只是院长不可能照顾地那么周全,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一群孩子在一起玩闹,只有姜轻波一人躲在角落里发呆。
      她一点儿都不快乐,如同她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会来到这里一样,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到奶奶。
      其实姜轻波是很早慧的,生活环境迫使她必须懂事,所以很多东西她都懂只是没人和她交流令她不怎么会说话。她记得奶奶,记得自己小小的房间,却记不得怎么回家。
      遇见顾衍那一天,天气非常好。福利院其他的小朋友都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玩游戏,轻波插不上话融入不进去,只有蹲在大树下面看蚂蚁搬家。
      “1,2,3,4,5……”小小的轻波用胖胖的手指头数着蚂蚁的数量,数着数着乱了又重新再数:“1,2,3,4……”
      也不知数了多少遍,蚂蚁越来越多她越数越乱,可她也不恼,错了就再来,就这样打发本就富裕的时间。
      一个比她高了一头的小男生走到她跟前,带点骄傲地问她:“嘿,你叫什么名字?”
      轻波抬起头看看他,不认识,之前在福利院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想回答“我叫宝儿”,可又一想福利院那几个大男生总喜欢欺负她,觉得她笨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就爱喊她“傻宝”。
      快五岁的年纪已经非得清楚男女,也懂得羞耻,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生会不会也欺负她,于是摇了摇头。
      小男生不说话,居高临下看了她半天,最后说:“你这么瘦这么小,就叫小小好了。”
      轻波呆呆看了他半天,确定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哎呀,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小男生说:“我叫顾衍。”
      顾衍蹲下来,仍旧高出她不少,可能觉得她一个人在这发呆挺有意思的,想说说话逗逗她:“你是这里的小孩吗?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顾衍是随父母一起来做义工的。他父亲在检察院工作,母亲开了一家小茶楼,在当时属于家庭条件很不错的。他自幼就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却难得没养出一身坏毛病,才五岁就经常跟着他父母一起利用假期做好事。
      这个福利院是他父亲上个月才联系上的,他父亲在工会担任工会主席,作为工会定点的一对一帮扶单位,今天他们是头一次来。
      顾衍早就听说福利院里都是一群可怜的孩子,很多都是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的,他这次和父母一起来,还带了一些衣物和食物,准备分给福利院的孩子。
      都说孩子之间是最纯真的,所以他问这话并没有其他额外的意思,只是看姜轻波一个人蹲在那里发呆了好久,才没忍住好奇。
      “我有爸爸妈妈!”谁知顾衍无心的一句话惹毛了姜轻波,她甚至气得握紧小拳头,眼睛都发红了:“我有爸爸妈妈!我有家!”她再强调一遍。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衍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不回家?”
      “哇……”轻波哭了,顾衍这句话彻底让她情绪崩溃。她记得住自己有爸爸妈妈,有奶奶,可她就是记不住他们叫什么、自己家又在哪里。
      随着年龄慢慢增长,轻波懂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每次有人欺负她时,她都会怪自己怎么那么笨。她很想和那些欺负人的小孩说——“我有家我有爸爸妈妈,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可她的爸爸妈妈又在哪里?家在哪里呢?她不知道,小小的年纪却早早体会了酸楚的无奈。
      “哇……哇……哇!!!!”轻波哭个不停,没办法表述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
      顾衍到底还只是个孩子,饶是他再早慧早熟,也没见过这种架势,他看轻波哭的可怜,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用孩子间最不经大脑思考的方式抱住了轻波,没轻没重地拍她的背。
      “喂喂喂,你不要再哭了,我又没有说你没有爸爸妈妈,不要哭了。”顾衍笨拙地哄着,说着胡言乱语的话,不可思议的是,姜轻波居然真的在顾衍的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
      “呜呜呜。”她还在抽搭,鼻涕糊了半张脸。
      顾衍很想嫌弃地说一声“鼻涕好脏”,又一想是他自己惹的,只能忍着嫌弃从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手帕帮轻波擦脸。
      擦了半晌,姜轻波终于彻底好了,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顾衍。
      “顾衍。”她轻轻地开口,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嘿,你记住我的名字了。”顾衍挺高兴,可能把她当成了一个会哭会笑的娃娃:“我今年五岁了,你知道自己多大吗?”
      轻波摇摇头,她对这个没有概念,也是许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她的生日在4月,顾衍的在前一年7月,比自己大了9个月。
      “看你这个样子这么瘦这么小,肯定没有我大。”顾衍推理道:“这样吧,我个子比你高,你喊我声哥哥我听听看。”
      “哥哥。”轻波倒很乖,眼前这个人不同于其他欺负她的坏孩子,她虽然小但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小小,你还蛮乖的嘛。”顾衍听了觉得很满意。在那个年纪,喜欢充当老大的小男子汉,被这声“哥哥”激发了大大的满足感。
      他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自动自发将他起的名字安在轻波头上:“小小,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他们总欺负我。”轻波瘪瘪嘴,已经默许了顾衍对自己的称呼:“老是笑话我,还抢我的东西。”
      顾衍身体里的正义感冒了出来,他拉着轻波的手站起来,拍着胸脯说:“走,跟哥哥走,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我来帮你教训他!”
      轻波被他这样拉着,顺从地跟着走,她其实还是有点怕的,所以像条尾巴一样贴在顾衍的身后。
      顾衍只有五岁,福利院里的孩子有大有小,大的比顾衍高许多,块头也更大,顾衍倒是一点都不畏惧。
      “就是你们平时欺负小小吗?”顾衍抬起头,对最高的那个男孩说,小小年纪他就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你是谁?都没见过你,你来干嘛的?”个子最高的那个叫小强,是这里的孩子王,平时仗着自己年龄大个子高没少干欺负人的事,就是他带头欺负轻波。
      “我叫顾衍,我爸爸带我来的。”顾衍依旧高高昂起头,认真而严肃:“我告诉你们,以前的事我管不着,以后你们不准再欺负小小,如果再让我知道,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他要对我们不客气。”孩子王小强根本没在怕,他比顾衍高太多了,没把顾衍放在眼里:“你说哪个小小,她吗?她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刚来的时候就会说个宝儿,我们都喊她傻宝。”小强指着轻波,态度傲慢。
      “不许你说她傻。”顾衍打掉小强的手,一字一句道:“她以后就叫小小,叫顾小小。我告诉你们,我今天是和我爸爸妈妈一起来的,我爸爸妈妈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你要是再这样欺负小小我就不让我爸爸把好吃的东西分给你。”
      顾衍平日里见惯了他父亲处理案情的样子,多多少少懂得利益的重要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在小强眼前晃了一下,带着孩子的骄傲:“这是我爸爸买给我的巧克力,可好吃了。如果你能答应不再欺负小小我就分给你一点。如果你还继续欺负她,我就让我爸爸把你那份全收走。”
      小强和其他孩子都紧紧盯着顾衍手里的巧克力,有的还忍不住咽了口水。福利院里偶尔会接受一些社会善心人士的捐赠,他们也都吃过巧克力,但是僧多粥少哪里够他们分呢?现在看到顾衍轻轻松松就从兜里掏出一块,眼都看直了,立刻相信了顾衍的话。
      “那……那我答应不欺负傻……不是,是顾小小,你就会把这块巧克力给我吗?”小强差点说走嘴,被顾衍一瞪又改了口。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衍说,这词是他学来的,这次正好用上。
      小强一把抢过顾衍手里的巧克力,才不管什么马什么追,先得到巧克力再说,至于欺负人的事,大不了他们不带她玩就是。
      “好了,他们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顾衍摸摸轻波的头,看着小强带着其他人跑到旁边去分巧克力,然后说:“要是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我还来帮你。”
      姜轻波怔怔地点点头,她没有想到,已经欺负了她整整一年多的小强就这样让顾衍轻松摆平了。
      “那你还会来吗?”她拽住顾衍的衣袖,舍不得他走。
      “我听我爸爸说最近他们单位好像会和这里有什么合作……我也搞不懂,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有机会了我就来看你。”顾衍笑了,而后又想到些什么,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块巧克力对轻波说:“我带了两块,没有都给他,我们俩分了吧。”
      他拉着轻波回到大树下,找了树根坐下,将巧克力从中间掰开,大的一半给了轻波,小的一半留给自己吃。
      “快吃吧,可好吃了。”顾衍说。
      这是姜轻波人生中第一次吃巧克力,是顾衍给的。甜甜的,滑滑的,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
      以前偶尔福利院也有分糖果的时候,但往往还没分到她就已经被小强他们抢走了。福利院工作人员少,院长身兼数职,很多时候根本管不过来,只要不出大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好吃。”轻波笑了,像巧克力一样甜。
      “小小,我叫什么?”他问。
      “顾衍。”她答。
      “那你叫什么?”他又问。
      “小小,顾小小。”她又答。
      “很好,以后再有人问你叫什么,你就说自己叫顾小小,知道了吗?”像是怕轻波会忘,顾衍又捧着她的脸强调一遍。
      “知道了。”轻波回答,嘴巴里还塞的都是巧克力。
      小小,顾小小。
      轻波在心里默默的念,这是她自打懂事以来头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更喜欢给她这个名字的顾衍。
      顾衍和她玩,给她吃巧克力,帮她把小强他们摆平让她不再受人欺负。
      顾衍,顾衍,顾衍。
      她又默默念着顾衍的名字,想自己一定要记住记住不能忘。
      从姜轻波变成顾小小的那天起,她就开始数着手指头盼望顾衍的到来。
      她更没想到的是,过了许多许多年,她依旧保持了这个习惯。
      顾衍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小轻波荒芜寂寞的心。从此她心里再也无法装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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