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寻盟》璞安子

11、潜山路逢（上）

　　鑫和十二年，冬。
　　泗阳道位于泗津之南，水道纵横、太平繁华，不比暯山常年警备，军中纪律也松散许多。冯桷自到繁县任上府都尉，业已一年余，虽有心严加操练，可奈何此地府兵懒散惯了，农忙时无人练兵也就罢了，农闲时要召集练兵也有诸多事端，常有人擅自不告归家。冯桷在暯山关时，慴远军大小官兵皆是令行禁止、上下一心，对冯桷号令莫敢不从——冯将军从未料想这沃野千里之地军纪竟难立至此。
　　府兵如此也就罢了，连冯鈊也时常不见人影，不知跑去哪里鬼混。冯桷见他自打来了繁县，成天东跑西窜，不勤加练功，很是气恼。长女冯沆劝他：“鈊弟打小便待在边关，大顺的地界除了漠南道熟悉，也就是随阿大回过两次京城。他过了年才十五，正是好奇、好动的年纪，如今好不容易来到繁华之地，阿大便先纵他好好耍上一番吧。练功一事我会盯着冯鈊，定不会教他荒废。”冯桷对长女信任有加，便不再当面斥责冯鈊，但近来一想到幼子，总忍不住虎着脸。
　　这日小寒，繁县天布阴云。待冯桷晨起推门一看，外头竟飘起了雪。他这日不用去校场，便披上寻常袄袍，便往院内走去边唤：“淼儿？鈊儿？”半晌无人回应。“人呢？人都哪里去了？”
　　在繁县当地请来家中帮手的婶子听他大声嚷半天，从厨房跑出来，用带口音的官话回他：“将军，前日小郎君随大娘去潜山，他们走前去校场请过别，将军忘了？”
　　冯桷方才省起姐弟俩是去潜山派看他们师父郦一舟。难得繁县距潜山不远，去岁年前两姐弟便去过一次，奈何郦一舟四方神游，未在山中，姐弟只好留信一封，将两人已常驻繁县一事告知。前几日收到派中弟子来信，说那郦一舟会在腊八前后回山，两人便匆忙准备了一些繁县特产，策马赴潜山。
　　“他二人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今天晚膳前便回来，说今日小寒，要吃我做的咸肉菜饭。这不，我把自家腌的咸肉给带来了。”婶子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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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说为何边塞守将的一对子女会拜在武林名门潜山派门下，也有一段因缘：
　　潜山派开山立派三百余年，一直以精妙医术闻于世，现任掌门文钧更是被武林中人尊称为“妙手文公”，传闻世上没有什么病、也没有哪种毒是文公救不了、解不了的。而就在这十二年前，这汇集杏林医才的门派竟出了一个武学奇才——这人便是文钧的同辈师妹郦一舟。
　　郦一舟是个奇女子。她虽自小长在潜山派，可对于每日必学的望闻问切、药理处方皆不感兴趣，却对武学招式颇有天分。武林高手多有前往潜山派求医问药，这郦一舟便向每一位上山寻医的高手或花言巧语、或威逼利诱地请教了遍，自每一位处正大光明地学了一招半式，在她二十一岁那年便融会贯通，悟得一套自创的“雁引剑法”。当年的武林盟会，使一把玄色长剑，凭借这惊才绝艳的剑法身形，初次登擂的杏林女弟子竟让成名三十年的“错金刀”招架不住，最后投械认败。在大败七名顶尖高手后，“宾鸿剑”大名自此响彻关内！
　　郦一舟成名后，便暂向掌门师兄辞别，至各地游历。有人猜她是打算另立门户，有人则说她是为了帮潜山派找一味稀世草药，草药生长之处非武功高绝者不可至也，也有人信誓旦旦说“她呀，就是年岁到了，嫁人去啰”。
　　无论郦一舟暂别潜山派真实原由为何，她在离山不到三个月时，便在暯山关外渴晕了过去，被慴远军前哨带回了暯山所城，验明身份后便由所城中军属照料。
　　后为报慴远军救命之恩，郦一舟在边关多留了半个月，将《雁引剑谱》简化为五式枪法传习给慴远军众。传授、操练时，官兵子女亦有贪玩好动者在旁学葫芦画瓢。
　　一日夕阳西下之时，郦一舟途径所城东北隅，忽见城墙下有两个孩子在练习枪法，其中年长的那个耍过传授的五式后，竟又顺着最后一招的身形多比划了三式，那三式不是军中常见枪法，招式凌厉诡谲，出其不意，只是孩子年岁尚小，力道还是虚了。她纵身越抵城墙，问那约八、九岁大孩子：“最后这三式是哪个教你的？”大孩子尚未开口，那看着才四、五岁的小孩子便急冲冲地指着大孩子抢道：“是我阿姊自创的！”
　　郦一舟闻言，问那还处于雌雄莫辨年纪的女娃：“你自己平素可有琢磨其他招式，可愿让我看上一看？”
　　那女娃略一颔首，将长枪搁靠在墙垣，赤手空拳舞了一套拳法。
　　“这拳法是你自己悟的？”
　　“也不全是，平素看惯校场操练，偷偷习得了‘十步拳’，自己练功的时候又加了些别的动作。”
　　“那你这套拳法可有名字？”
　　“破军……”女娃答时微微一顿，随即补充道：“我叫它‘破军拳’，愿有朝一日能大破猡蕃之意。”
　　郦一舟闻言，眉角带笑：她小小年纪，竟对武学有独特的领悟，和自己倒颇有相似之处。思及此，“宾鸿剑”眼珠子一转，问道：
　　“你可愿意与我比划一番？你使缨枪，我不持刃，十招以内你的缨枪若是划破我衣衫一处，便是你赢，若没有，便是我赢。赢者可向输者提一个对方可以办得到的要求，如何？”
　　那女娃闻言没张口回答，只突然抽过那靠在一旁的长缨枪，一个快步上前，便往郦一舟腰间刺去——
　　郦一舟终究比女娃多吃了十几年的饭，一个下腰便躲了过去，几个步法闪到女娃身后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招呼都不打一声，娃娃你不讲礼啊！”
　　那女娃就势握住靠近刃处的枪杆，用力将枪尾往后侧一杵，趁郦一舟后跃避让之际又转身追了上去。郦一舟见她刺、斩、扫、挡，动作利索干脆，除了将方才舞的那套枪法尽数使出，还能根据郦一舟闪躲腾跃的位置及时变换出枪方式，心中不禁暗自称赞。
　　自第七招起，郦一舟改躲闪为进攻，那女娃拿着比自身高出许多的长缨枪，招架起来颇有些吃力。郦一舟使出一招“蛟腾凤起”直取女娃面门，逼得后者练练后退，没料想她身后地上有一块不大的石头，将她绊了一下，眼见整个人就要往后摔去，手中长枪也握不住了。
　　“当心！”郦一舟无意伤她，恐女娃此时一个不留神磕破皮见了红，便忙伸手拉她衣领，令她稳住。
　　岂料就在此时，女娃随手抄起将将落地的缨枪，又往郦一舟身上比划过去。长枪不适合近身搏斗，此时两人如此之近，这枪使出去着实也没什么杀伤力，只是逼得郦一舟松手转身避开。
　　没了郦一舟伸手借力，女娃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扬起一身灰土。
　　她除了落地时闷哼了一声，也不喊疼，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郦一舟一揖：“多谢郦前辈指点。”
　　“你认识我？”郦一舟奇道。
　　冯沆答：“认识，前辈教授枪法时，我天天在旁观摩。”
　　郦一舟闻言，转念一想也是：自己一个江湖中人在说不上大的边关所城内停留了这么一段时日，估计早已成了这城内的名人。
　　想起女娃最初不打招呼就出手，郦一舟埋怨道：“我方才问你要不要比划，你一句话不答我‘要’或‘不要’，便直接提枪来刺，好不厚道！”
　　冯沆捏捏自己的下巴，赧然答道：“家父常说：兵家之计，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则无往而不利。”
　　“那我方才本要拉你，你却恩将仇报，又作何解释？”
　　冯沆抱拳俯首：“前辈见谅，方才已是最后一招，我……实在是有一个请求想让前辈答应。”
　　“可惜我衣衫完好无损，你还是输了。”郦一舟一笑，接着道：“那该由我向你提出要求，我要你……”拜我为师，作我潜山派武学传人。
　　话还没说完，冯沆打断道：“前辈，您束发的绳子被我的枪刃划断了，不知可否算数？”
　　郦一舟一僵，伸手摸了摸后面的发髻，果然有一缕头发散开。回头一看，地上躺着一根黑色发绳。她愣了半晌，突然笑开：“你这小孩，有点意思！好吧好吧，便算我输。那你且说，你要我做些什么？”郦一舟已经打定主意，必要问清楚这女娃家在何处，她今天要登门会会其父其母，非讨他们女儿来作徒弟不可。
　　“恳请郦前辈收我为徒，授我武功！”
　　嘿呀，这不巧了嘛！——郦一舟笑咧了嘴，师徒一世缘分就此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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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求自己：写下去，不要让故事死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