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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清夜携贰(下) ...

  •   金川定定看他,不言,似待他自己来答。
      李念兹用一种嘲弄的眼神回视:“他说光禄大夫曾翯是他表哥。我又多问了一句他是否有亲兄长,他说没有,平日走得近的兄弟也就只有这曾大人。”
      “二当家,我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你带他回来时说他是你妻弟,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和这曾翯是什么关系?”
      李念兹勾着嘴角,盯着金川的眼神中却不见笑意:
      “我从前未遭难时见过那曾鹤鸣几次,他从来对人一张笑脸,城府深得很。只知道他当初求娶沧州第一美人未果,未曾听说他亲近过其他女色。”
      “沧州仙子珠玉在前,你纵对他有意,他却未必看得上你。”
      “噢,他恐怕不认识你罢?”
      “如今你巴巴地把他表弟给送回去,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自荐枕席吗?”
      “可惜你金二当家也不是什么妙龄黄花少女,不过一个颜色衰弛的流徒逃犯,恐怕此生与你的曾郎无缘啊!”

      李念兹一连串的冷嘲热讽虽尖酸刻薄至极,心里倒并非真认为金、曾二人有染——那曾翯未显山露水之前,潜于翰林修典,在外有诗名,也有不少仰慕者,却恪守“修身慎言守德远欲”的家训,未闻其有桃花缠身。只有一年,曾翯求娶右仆射吴继章之女,但同求吴女的还有时大都督之子、昭武校尉吕镡,曾翯当时只有才名而无官袍加身,自不比吕镡。曾鹤鸣求吴女不得,就此便不提娶妻之事,世人皆谓其痴人。
      后来坊间还有一曲垂髫小儿亦知的《沧水仙》可为佐证:曲中唱的是“我”对沧江神女求而不得,只好将象征爱情忠贞的环佩投入江中,自此不再别恋的故事。坊间传言唱词出自曾鹤鸣之手,再联想吴继章曾在沧州任刺史,京中人吟诵此曲者无不叹惋。
      而金川……李念兹当年为金川所救后,从未问过金川身份,只隐约知道她是从京中流配到漠南,初见时她已有二十余,应是为人妇者。大顺女子鲜有二十岁后未嫁者,李念兹猜她犯流刑,也许与其夫家有关,兴许她夫家也是因大位之争遭了难。
      这样的两个人,面都未必见过,何况乎男女之情?
      李念兹阴阳怪气地倒了这么一番话,只不过想激得金川不痛快,毕竟她今日令自己很不痛快。从前李念兹不是这样别扭的人——他曾经也是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文武双全、才能出众,也想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可是尚未有机会叱咤风云,便一夕被罚为奴。从前众人总把他的才学与曾翯比较,他也颇为得意,可如今想来却全然不是滋味。
      而那曾鹤鸣,世人只道他少年天才,读圣贤书、修传世典,乃朝事中无关紧要人。可如今想来,曾翯为辅山阴梁王谋得大位,蛰伏盘亘多年,进退有度、人情练达、隐忍谋划,暗中助梁王布珍珑局,实为能人。
      有能,却无德。有德之人,断不应无视礼法,助那本不应继大统者上位。若不是李家因梁王篡位被秋后算账,李念兹恐怕还会对曾翯生出几分钦佩之感,然如今只余怨憎。
      金川听了他的刻薄言语,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并未与他计较,说的还是那九岭寨的事:
      “李垓,我知你心中不平,你私下所为瞒不过我,我可曾阻你?但王家村人待你不薄,你莫害他们。我明日便自己送陈知悌回武定置。”
      李念兹听她叫自己那随家祸而埋葬的旧名,心中火气更甚:“你要将那姓陈的送回去,你尽管去;你要让王磊他们投诚,你也尽管去游说,倒是看看王磊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编入边军。知道二当家你主意大着呢,你我从此割席便是,反正我绝不会同去。”
      “你莫害他们。”金川对他蹙眉,又重复了一遍,停顿片刻,加了句:“也别让旧事折磨自己一世。”然后她把头转回火盆的方向,自此不再看李念兹。
      李念兹冷笑:“我害他们?那你以为自己就是在保护他们?哦不对,你想护的只有你那芝蕙妹子一人,那我且问你,大当家他们若投了大顺军,哪一日战火起,大顺叫他们去死,芝蕙当了寡妇可是你愿意见到的?”
      “金川,想当大顺的忠民,你便去当。可你问问这九岭寨中,可是人人都作此想?”
      见金川不语,李念兹深吸一口气,扬首见星海浩瀚璀璨,心想:“金川啊金川,说到底尔心实也不在芝蕙这处,那你究竟要往何处、共谁同舟?”顿生一股烦躁之意,盘绕心间不散,遂愠怒拂袖而去。
      炉边夜谈,不欢而别。

      --

      其实王磊早已经打定主意带着寨里弟兄去投库旦,这是李念兹的提议。李念兹月前私下找他,坦然陈诉说已与库旦那头来往了一年余,那边有权贵承诺把他们编入戍卫军。王磊私下里掂量了许久:边境本就风云变幻,大顺和猡蕃敌对多年,指不定哪天又要开战。如听从金川所言去投大顺边军,先不论大顺会否追究他们的沙匪身份,就算被编入军列,哪日双方对垒,他们必是最早被扔出去杀敌的一拨。
      两国交战,最苦的便是如王家村众这样的边境小民,安生的日子过不了几天;若往东迁,又无田无地,不知做何营生。库旦自大顺开国来便一直称臣,与猡蕃也有贸易往来,且因地势高寒,两国兵刃相向时也甚少牵扯到它。若能在库旦安居下来,倒也不辜负寨里乡亲对他的信赖。
      他便应承了李念兹。李念兹也知金川不会同意,嘱咐他先不必告知金川:“大当家你也看得出来,二当家留在咱们九岭寨,不过是看在芝蕙的份上。我与芝蕙早与寨里一条心,可二当家却不然。你可见她每次冲锋陷阵回来,图了什么?”
      王磊听后回想了一番,好像还真是这般:金川身手高明,有勇有谋且身先士卒,可每次满载而归后,从不参与分赃,有时会提一壶酒在旁边笑嘻嘻看着孩子们去抢那些稀奇玩意儿。问她日后有何打算,是否嫁人,她也不答。别人问得急了,金川就敷衍答道:“我尅死了三个男人,不祸害别人了。等着我妹子的孩子给我养老送终。”

      当年与金川初遇时,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时逢昭泰二年秋,王家村人才落草为寇,边城乱地一帮散兵游勇如无头苍蝇似的,只要碰上落了单的游民,不论他为哪国子民,只顾一窝蜂地上去打劫一番,与如今做派大相径庭。
      一日有村人在高台镇外以西六十里地见一布巾裹面之人独行于戈壁,便招呼王磊一行前去劫掠。不料这人随便推出几掌,那犀利掌风便将离得最近的两人呼扇至两丈开外,王磊一行只好跪地求高人不杀。对方便吊着嘶哑如鬼魅的嗓子,问他们姓甚名谁、来历和住处,待他们一一老实答过,又押着他们回寨中探视了一圈,方才离开。
      两日后,这人便带着一对年轻男女来到寨中,与王磊商量要投他九岭寨。王磊初还以为对方要占了自己的寨子,脸色很不好看。然而那人并无要求,只说自己可以为九岭寨谋些营生,又坦言三人因家中变故被处流刑,面有黥刺无处可去,求王磊收留。
      这人便是金川,那一男一女正是李念兹与芝蕙。此前三人游居于高台镇至丰台一带,不知做些什么维生。
      王磊转念想到这人武艺高绝,若此时拒绝,怕不是要血洗九岭寨。便按下惊恐疑虑,且收他三人入寨,并讨好地请金川做二当家。
      “那就谢谢大当家收留我三人。”金川解开布巾,露出一头毛刺。
      王磊不禁开口问道:“二当家可是出家人刚刚还俗?”
      此时一直躲在金、李二人身后的芝蕙跳出来啐他:“你这人眼睛怎么回事,我阿姐哪里像个和尚?”
      金川解释:绞了头发是因为漠南沙漠多尘缺水源,若肖其他女子那般留一头长发,行走起来多有碍事。但此刻王磊听不见这些,两个念头正撞击着他的脑瓜子:
      “二当家带来的这个姑娘是仙女下凡吗?”
      “什么,这和尚也是个女的?”
      金川坐上了九岭寨第二把交椅后,便作了多番谋划,且立了规矩只劫猡蕃人。日子一久,王磊见那金川真是一心一意帮着寨里讨活计,后来又将芝蕙从金川那屋讨到了自己屋里,且帮李念兹与自家堂妹订下亲,便对金川彻底放下心来。
      以前他还想,这老二好啊,啥都不图还带着寨子发家。如今听李念兹这么一说,王磊就打起了鼓:是啊,凭那一身本事,就算有黥刺在身,金川也是可以四处横行。她若对九岭寨无所图,又非芝蕙亲姐,岂能真与我王家村同心?

      王磊有了这番考虑,便在金川又一次提起要他去投大顺边军后,与金川摊明说了要举寨投库旦。金川听后也没驳他,却头一次谈起过往:
      “石头,我与念兹、芝蕙原是京城人士,家中均遭祸患方才流落漠南,他二人本是贵子、贵女,落魄于此实在可怜。念兹心事重、主意多,我管不了他。芝蕙恐无亲人在世,她唤我一声‘阿姐’,我便愿她安好。她为你妇,如今与你育有子女,她在此世间最亲密者唯尔一人,你务必要护她周全,望日后行事决断要多多念及家人。”
      王磊答道:“芝蕙乃仙女贬黜下凡才与我有一段姻缘,我心里明白,从来万般珍惜,二当家不必赘言。”
      金川要他谨记今日之言,而后便对他陈言翌日一早会独自将陈知悌送回武定置:
      “小喜和狗幺儿就不必跟我去了。明日若他们寻不着我,你便跟他们讲一声。”说罢,便推门而出。
      王磊敬她,此时也知她必是心中不快,暗自打定主意让芝蕙回头多与她说些好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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