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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夜携贰 ...

  •   “我不同意!”
      狗幺儿和小喜本在院内对招,突然听到议事堂内传来李念兹高声冷喝,两个少年立即停下比划,面面相觑:李先生平时阴沉寡言,教他们念书时,从无半句废话,书背不下来就直接抽出戒尺打手心,谁也摸不出来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可这从堂内传来的一声吼,却是任谁都听出来李念兹动了怒。
      两个小子摸到窗户前刚想偷听,却听金川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小喜,幺儿,进来。”被点了名,小喜摸摸鼻子,狗幺儿抓了抓后脑勺,双双站起身,蹑足走进议事堂。
      狗幺儿抢先开口:“二当家,我们在外面熟悉你今早教的‘回雁九式’,这不是听到李先生暴吼……我们可没偷懒。”小喜倒没解释什么,只讷讷喊了声“川姨”,就背着手低头不吭声了。
      狗幺儿眼珠子一转,暗自在堂内滴溜了一圈,见包括石头叔在内的几个族叔面上都有些困惑,而李念兹则铁青着一张脸,唯有金川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在示意他“不是冲你们发火”。
      “老二,虽然投诚一事之前我们也曾在此商议过,可中间的曲折难处在座各位亦都明白,如今官府并未主动提出招安,我们自己送上门,就怕一个弄不好,折了整个寨子。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何身份,真能保我九岭寨上下无事?”石头叔蹙眉沉声向金川发问。
      金川还未开口,管账房的李念兹就抢先一步呛道:“那厮不过是小小中书令史,即使你从猡蕃人手里救了他又如何?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给出的承诺根本不值一文。”
      狗幺儿听到这里,有点明白过来了:前不久他曾听他爹在家中与妈妈提起,二当家曾听闻镇西总兵有意清剿东西商路沿途的盗匪,在寨里月头议事时曾提议石头叔带九岭寨整个投向大顺边军:“踞沉酒滩为盗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趁官府未动先行投诚,则先手者占优。”
      爹爹说石头叔当时听完是有些动心的——毕竟整个王家村不过是因战火四延才落草为寇,并非天生的歹人。可这些年为沙匪,名声终究不好,若不带着什么功劳过去,恐怕边军见他们也是直接乱箭射死。为此,大人长辈们也是徘徊犹豫,不敢贸然行动。
      “这个陈知悌位卑言轻不错,可这次他被猡蕃人所持,却是误劫。那些猡蕃人本来要劫的人,是这次大顺和亲使团的送亲使,当朝光禄大夫曾鹤鸣。”
      李念兹闻言暂不言语,垂目沉思。王磊却不太明白,问:“那又如何?”
      “大当家,数年前大顺所以能在猡蕃手里重夺漠南千里失地,与此人的用兵奇策不无关系,猡蕃人此番若是目标在他,必有所图。我们将陈知悌护送回去,将详情禀之并投以诚,那曾大人若晓得九岭寨人是因战而沦为寇,或有所感也未可知。”
      李念兹冷哼一声:“光禄大夫不过虚职罢。”
      金川仿若未闻,直接对着王磊道:“这个光禄大夫和现在的镇西总兵据说是旧识,多少能说句话。”说完,她端起小案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狗幺儿知她嗓子不好,须常常饮水来止喉咙干痒。可九岭寨附近的水都带着多或少的苦咸味,金川曾对他和喜儿抱怨“这水喝得我喉咙都得裂开”。狗幺儿突然想起以前小时候不敢与她说话,因她身形干瘦,声音又低哑难听,还以为是地府冒头出来的勾魂鬼差。也不知道二当家这把嗓音是天生如此还是怎的——一个女子,张口的声音却糙如砂砾,未免教人为她惋惜、可怜。
      但是寨中长辈里,狗幺儿后来还是愿意亲近金川:金川不仅功夫俊俏、马术精通,且愿意听他说些不着调的瞎话,不像他爹妈,一言不合就拿赶牧鞭往他身上招呼。
      “我和川姨去。”王狗幺儿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身旁的小喜却突然开口。
      金川点点头,问:“幺儿,你呢?”狗幺儿方才正走着神,一时分辨不清状况,还好有一族叔开口疑道:“他姨,为何要带娃娃去?直接让大当家领着大伙儿一起去可不更好?万一投靠不成,对方要动手,咱们也有反抗之力啊。”
      “是啊,二当家!”一时间堂内众说纷纭。狗幺儿忽然发现,李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堂内了,便去问小喜。
      小喜小声道:“先生刚刚甩袖子走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
      只见那金川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她用右手在喉咙处摩挲了一下,沙哑着开口道:“我只带喜娃子和幺儿与我去,原因有二:其一,正因他两人年纪尚轻,人不疑其言,可取得对方信任;其二,他们从小跟着我学武,以轻功与惑敌招式见长,若对方不愿听信而将我们捉拿,我也有把握趁守备之人不备带他二人逃脱。可若是寨中众人同去,起了干戈,混乱之下却不一定能够保证所有人全身而退。”
      王狗幺儿一听,兴奋了起来:好啊,二当家要带我和小喜出去见世面哇!他激动得就差没跳到房梁上,连忙说:“我去我去,石头叔、二当家,我要去!”扑到王磊跟前,嗡嗡着:“叔,你看,我跟二当家学武都六年有余了,练的最好的就是逃跑、啊呸,轻功。再说有二当家在呢,这事稳妥着呢。”
      王磊听他鞭炮似的一串乱炸就头疼,将两个孩子推向门口:“行了行了小狗蛋子,你和喜娃儿出去继续练功,我和你川姨再商量一会儿。”

      --

      八月的夜,若是在京师,必还有些暑夏未尽之意,可放在黑梁山这地界,却是寒凉无方。望风台的方向传来埙声,断断续续、有如鬼诉。李念兹循声朝望风台走去,辨别了许久才认出是琴曲《清夜谈》,只是吹奏者以埙奏琴曲,技法又实在说不上高明,一曲下来竟吹错了十数处。
      他距离望风台尚有十来丈远,吹埙者便有所感,曲暂歇。待瞥见来人是他后,那吹埙者复又奏鸣。这次响起的是大顺人最熟悉的埙曲《尚雅》,此曲的乐本简单,这回除了一处节奏不合,音韵上倒是没出什么错。
      “方才那曲《清夜谈》可以改名为《清夜乱吠》。”李念兹讥道。
      “……我就知你会如此,这不改吹《尚雅》了吗?可我要练其他曲子,总得有犯错的过程。”吹埙者——金二当家被嘲笑了一番也不恼,“念兹,你若能念在我长你几岁的份上,吐点象牙,夸赞我几句,想必我奏埙技艺必能突飞猛进。”
      李念兹不置可否,弯下腰来想凑近火盆取暖,可右边空荡的袖子却不受控制地落向火舌。见状,李念兹猛地直起身,“啧”了一声。
      他转向金川,用左手指了指右边袖子,道:“帮忙打个结。”金川闻言,将石埙挂回颈上,起身将那空袖一捞,在他左臂截断处打了个活结。两人遂围坐于火盆两侧。
      “王磊答应你了?”李念兹左手操起火钳,轻轻拨动盆中炭火,这般问道。
      金川没回答。
      “让王磊带着一寨子的人,投他大顺边军?”李念兹将火钳往地上一甩,推了金川一把,踉跄站起,憋了一白天的郁气终于爆发:“金川你什么毛病!”
      “你也知道镇西府那个姓徐的,本就想挨个山头清剿,是嫌死得不够快、自己送上门?”
      “还偏要送到曾老三跟前,你是想恶心谁?恶心我还是芝蕙?”
      “哦我忘了,芝蕙这个傻妮子账都不会算,估计不会把仇记在他曾鹤鸣头上。她傻我却不傻!”
      “你明明知道前尘因果,却想着把我们往他大顺官府跟前送,怕是忘了你和她耳后还留着黥刺吧?”
      是的,金川和芝蕙左耳后面黥着一个“流”字。其实李念兹耳后原本也有一个“流”——不止耳后,他的额头上还被黥了“逃走奴”三字,只是他对自己够狠,拿烙铁将这两处黥字全给烫成了糊肉。
      金川未搭腔,就静静地垂着头席地而坐,似是在等他将白日里憋着的怒气全发泄完。李念兹冲她施了一顿火,见她全无解释,怒火更盛,但他心中还也希望今天金川能给一个说法:“你倒是说说看,是想我们哪个先见阎王?”
      “念兹。”金川叫他的名字,似乎想起什么,又叹了一声:“我知你心中有恨。且不与你论这恨记在谁头上的问题,你先坐下——”
      李念兹左边袖口被对方拽了一下,他甩开,冷眼看金川要放什么屁。
      “行,行,你站着也行。”金川伸手去够刚刚被李念兹摔在一旁的火钳,放进盆中戳了几个孔缝,火随即烧得更旺了些。
      “石头他们跟你我还是不一样,他们落草为寇全是因为家乡为猡蕃所毁,若有机会,他们心底还是愿做顺国良民。他们王家实则没有一人对大顺有恨有怨,包括芝蕙……你别瞪我,芝蕙是我妹子,我比你了解她。”
      炭烧得火红,红光飘忽地映在金川脸上。她接着道:“徐骉有意清剿之事绝非谬传,迟早会动手。寨中手足皆是因世道所迫为匪的大顺子民,不应因此而遭劫难。”说到此处,金川突然扬首,李念兹被她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神幽深又带了些许责备,似有许多话想告知他,最终只说了句:“你若是也真心想他们好,就应知这样是最好的法子。”
      李念兹怔忡片刻,缓过神来,冷笑一声:“你可知我方才又去会了会陈知悌?我问他:‘你一个小小令史,送你回去又有什么好处?’他竟说光禄大夫会报答我们。我就又问:‘他是从二品大员,有空搭理你一个流外官?’你道他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下去就是胜利。
    好像我每章内容提要都挺惨的?其实本文也没有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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