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67、一剑霜寒十四州13

　　青玉阁总堂最高处的空地上，重建中的飞鸾阁第一层框架已初具规模。

　　柳若兰自飞廊上来时，静静地看了楼前空地上昂首冲天的青铜飞鸾雕好一会儿，其间过往的弟子向他行礼问候，他都不曾应答，直到阿碧来到他面前，用手语提醒“阁主正在等您”，他方收回视线，转身走向玄武楼。

　　登上玄武楼中的旋转木梯，他头一次觉得，这段路走得有些晕眩。一上楼后，便可以看见褐衣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正在看窗外的风景。而实际上那个窗口正对着飞鸾雕，也就是说，萧凡已经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

　　“阁主，您找我有事？”

　　萧凡转过身来，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若兰，我有话问你。你过来。”

　　“是。”柳若兰听命走到窗前，站在他身侧。

　　“我同施世渊离开一水庄前，对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记得，”他敛目，恭敬回答，“您说，此去不知是何结果，让我看好阁里，别让撤职的堂主们闹起来。”

　　萧凡问：“还有呢？”

　　“还有，您说，您的弟子莫笑芙是个闹事的性子，让我看顾着她一些。”

　　“是，我让你看着她，”他点点头，再问，“你做到了吗？”

　　柳若兰不说话了，半晌才答：“没有。”

　　“你岂止没有，”萧凡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她现在躺在医师队病院里，不知何时能醒。若是她因出任务不利，或是得罪了能人才伤成这样。我不会怪你。可是，若兰，你为什么要害她？”

　　他的语气原本平淡，最后一句话却难掩失望。柳若兰双膝一弯，在他面前跪下，道：“阁主，我无话可说，任凭您处罚。”

　　“你无话可说？”萧凡摇了摇头，按着窗棂的手渐渐用力，“这些年，你为阁里做了多少，我远比不上你。我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便将阁主之位传予你，也让你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这里。”

　　柳若兰微微一颤，伏下头去。

　　萧凡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些，他说：“若兰。你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很明白你为他愿做多少事。他想固江山，可以。他想除去我，却是不能。我不是当年的我，不会再为他搏命。青玉阁是所有人的心血，他若想使用这股力量，我绝不容许。”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做法，”他忽然开了口，“所以我不能留下她。阁主，我知道她是谁。自一水庄后，我四次杀她，每一次都毫不犹豫，”言罢，深吸口气，道，“阁主，逐我出阁吧。”

　　“原来你知道。原来……是这样。”

　　“阁主？”

　　“你想害的不是她。你想逼我走。她若不在了，我也不会再留下……”萧凡声音低了，他自嘲一笑，“为了让我离开，你不惜收买伶俜。若兰，整个阁里，最恨离天宫的不是我，是你。看来，我真的是为难你了。”

　　“阁主，”柳若兰沉声打断他，“逐我出阁吧。天高海阔，让我去别处，我也能帮他。我不愿再在这里。让我走吧。”

　　“你身上有伤吧？伤得不轻。”

　　柳若兰一愣，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到这里。

　　只见萧凡回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按着窗棂的手也松开了。

　　“若兰。自四哥离开后，杭州分堂多少有些乱了。那里毕竟是我阁最早的堂口，你去好好整顿。待四哥结束了手头的事，你再回来。江南是个好地方，不像这里。你去吧，到了以后，好好养伤。”

　　×××

　　副阁主柳若兰赴杭州分堂一事，在总堂可谓掀起了大浪。阁主失踪二十日，归来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将副阁外放，加上之前连拆五个分堂的决定。阁中对阁主不满的人已是日益增多。

　　对此萧凡不做任何回应。柳若兰离开那日，他没有去送。他每日除在玄武楼处理公务外，便只呆在总堂医馆里。

　　莫笑芙醒来，是在自浔中镇回来的第四天傍晚。

　　清醒的时候，眼上覆着厚厚的纱布，无法睁开。她动了动脑袋，说了一声：“水。”

　　立即便有人把她半扶起，温热的液体送到了唇边。莫笑芙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才舒出口气，笑道：“南宫……你又成我的丫头了……”

　　听她这浑不在意的口气，南宫文险些落下泪来，她道：“笑芙，你总算醒了。”

　　莫笑芙问：“霍殊呢？”

　　“阿殊在外头，我去喊她进来。”

　　“不用……她在外头做什么？”

　　“阿殊担心还会有人对你不利，所以一直守在周围。”

　　“啧，这家伙，”她又问，“她不是伤得厉害吗？逞什么能？”

　　“你莫担心。有白队长在，阿殊没事的。”

　　“那便好……”莫笑芙放下心，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白队长？医师队队长不是颜卿吗？”

　　“是这样的，实际上医师队有两位队长，颜队长负责救治弟子，白队长负责药物研制。笑芙，白队长是颜队长的老师……”

　　“看来是个大人物，他是谁？”

　　“是……”

　　南宫文还未说完，门口传来木轮转动的声响，而后，一个温润的嗓音答道：“是我。”

　　这声音并不年轻，声音的主人当已过了而立之年，然而嗓音里的温柔和安然却使得它极为动听。闻声，莫笑芙张了张嘴。

　　那人道：“阿文，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莫姑娘说。”

　　南宫文应了，小心地为她垫了靠枕，才关门出去。

　　木轮转动声缓缓靠近，是轮椅移动的声响。一直移到床头，那人停了下来，轻声问：“怎么？连大哥的声音也认不出了吗？”

　　莫笑芙手指一蜷，只能吐出一个字：“我……”

　　“怎么瞒得了我？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让五弟那样看着。只有一个人可以让阿川死心塌地跟随……”他慢慢地说着，声音里带了心疼，他说，“阿宁，你受苦了。”

　　“我……我……”她仍旧说不出话来，那温暖的嗓音如此真实，于是，再开口时，便含了哭音，“大哥。”

　　白君雅，被尊称为“医圣”，有当世第一医术的男子——她的结义长兄。

　　他抚了抚她的脑门，说：“回来就好。”

　　莫笑芙忽然便泣不成声。

　　“大哥……大哥……”

　　萧凡站在门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扰。这是重逢后，第一次见她这样哭。

　　×××

　　莫笑芙醒来第六天，白君雅为她拆除眼部绷带。在解下最后一块药棉时，她忽然抬手挡着眼睛，问：“五哥呢？他来了吗？”

　　“枯荣大师来访，五弟恐怕走不开。”

　　“这样……”她语气有些低落，白君雅正想说什么，她已自咧牙一笑，道，“没事，等能看见了。我也去会会那老秃驴。”

　　“好，”白君雅笑了，伸手揭下那块药棉，“慢慢睁开眼睛。”

　　莫笑芙方要睁开眼睛，便听见一人快步进门的声音，她心下明白，不禁微微一笑，而后缓缓睁眼。

　　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青色的影子。须臾，视线渐渐清晰，萧凡的脸也清楚地出现在了面前。她笑着说：“你不是和老秃驴在一块吗？赶来做什么？”

　　“大师连输了四局，气冲冲地走了，”萧凡看着她明亮如初的眼神，眼角也含了笑意，他点点头，道，“不错，很是精神。”

　　莫笑芙瞪他一眼。白君雅微笑摇头，转着轮椅出去了。

　　“你和老秃驴下棋一贯让着他，今日之仇，当心他记你十年。”

　　“那也罢。”萧凡无奈一笑，枯荣大师盛名在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对于下棋却有超常执迷，丝毫不似淡泊的出家人，倒像个狂热赌徒。

　　莫笑芙细细打量他，忽地眉头一跳，道：“五哥，你脸色不好，怎么了？”

　　他摇摇头，道：“无碍。”

　　“什么无碍？这几天我看不见，你就干脆不说？”她几乎跺脚，上前想去查看他何处不适。萧凡下意识后退：“真的没事。你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也不去看看镜子吗？”

　　莫笑芙眯眼，问：“谁伤得了你？”

　　“……”

　　“是柳若兰？”

　　“不是他，”他知瞒不过，便道，“没什么，前些天挨了六弟一掌。”

　　“南宫景？这个混蛋，我饶不了他……”

　　“行了，”萧凡失笑，伸手按住她，“六弟也不比我好。”

　　南宫景出身内劲超群的南宫剑派，是江湖上出名的掌力雄厚，挨他一掌，常人必死无疑。萧凡说得如此随意，莫笑芙却知他会和南宫景动手到相伤的地步，当时的情况定是十分危急。

　　“为什么打起来？”

　　他轻叹一声，道：“都过去了，何必再提。六弟也是为了阁里好。”

　　莫笑芙顿住，也不再说了，打开窗子，看着窗外风景，正想回头说什么，便被环住了。

　　“五哥，还有，那封信……”

　　“阿宁，”他轻声喊住她，“以后再说。”

　　她微怔，只是片刻，便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二人难得独处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想去破坏。

　　这一刻，不管江湖，不管风波，静静靠在他怀中，她便觉连窗外枯败的老藤也是如此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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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本节较短，到这里就结束了，然后“一剑霜寒十四州”这一章也就结束了。留下悬念无数，别急别急，待我一一道来。
2.敬请期待下章：南宫文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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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