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63、一剑霜寒十四州9

　　萧凡失踪第十五天。

　　这些天，莫笑芙每天都在十八楼中翻阅书籍，她按着柯子筠的指点，找到了各个堂口弟子的详细资料，出身生平，入阁作为，一一详看。

　　“你已经七天没有离开这里，”柯子筠拄着拐杖，站在书架旁，“还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莫笑芙半蹲在一排档案架前，身周的地面上摆满了各种档案记录。闻言，她干脆便坐在地上，有些泄气地扔开手上的书籍，道：“没有。我原以为青玉阁是个可以让江湖人真正做江湖事的地方。现在才知道，连记录都不真实，其他的更是狗屁。”

　　“你太悲观了，”他很不赞同地摇头，走到她边上，从书架顶层抽出一本黄皮册子递给她，“真相往往就在不起眼的地方。”

　　莫笑芙疑惑地接过，这本册子不厚，大概只有百来页，但它的第一页上写着一个很简单却也很响亮的名字，翻开一看，她失笑道：“这本书我至少动过十次，但从未翻开过。我没想到它的名字是《青玉往事》。你怎么知道的？”

　　“这本书是我写的，”柯子筠面无表情地回答，“原本不打算提醒你看，但你再呆下去，十八楼估计就会传出鬼故事。看完就走。”

　　“好好……”她连连点头，一回头，“砰”一下撞在她搬出来的书堆上，一堆书籍顿时散得满地皆是。

　　柯子筠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莫笑芙也不去管那堆书，背靠着书架坐好，翻开那本《青玉往事》，看见第一句话时，颊边便出现一丝笑意。

　　“十人结义，始有我阁。”

　　“禧鸢二年，萧凡取蜀中唐门唐瓷首级于杭州望湖楼。‘圣手毒医’白君雅立誓一生相报，遂与二萧结义望湖楼下……”

　　“什么都写了，柯子筠，你还真是大胆……”翻至第十页后，她笑意不再，神情肃穆，一页页细细看下，眉目间有些说不明的感情，若看清了，那似是微薄的恨意——似是曾经浓郁，但时过境迁，无论如何，也早已淡去了的恨意。

　　“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将脸埋在膝上，许久没有动弹。

　　书架边有人轻轻走来，看见的就是她这个样子，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来人的脚步声也惊动了她，莫笑芙抬头看去，见是洛枍如，便站起身来，还未站稳，脚下一个趔趄。

　　洛枍如伸手扶住她，道：“看看你的脸色。”

　　“没什么。”莫笑芙推开扶在她臂上的手，自己站稳了。

　　“这个伤口……”洛枍如一眼便看见了她颈上的伤疤，四指宽，割过了颈上大动脉，“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个……这个啊，很多年了。当时的效果和杀鸡没两样，我命大吧？”

　　“……”

　　“闭关多日，腹内大唱空城计啊……”莫笑芙拍拍身上的灰尘，忽然想起什么，偏头问，“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来找我？”

　　洛枍如微微一笑，道：“女侠面前我怎么敢称忙？走吧，请你吃饭。”

　　“太善解人意了，”她竖起大拇指，边走还边念叨，“去城南去城南，我要吃荤菜……”

　　×××

　　“阁里在城南城北交界的北峰街区，有许多别业。这里，这里，这些都是，”洛枍如掀开车帘，指着路过的街面一一介绍，“有的是阁里弟子主张开设，有的是总堂买下他人产业改革而成，还有一些，是产业主人加入了阁里。”

　　北峰街区，这块原本是南北城交界的荒凉地带，此时却街市林立，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繁华乱眼。

　　“加入我阁，产业就成阁里的了？”莫笑芙很是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明抢吗？”

　　“这自然是自愿的，阁里不会随便接收弟子产业。别业过多反而会给总堂的管理增加负担。所以产业归阁后，一般也仍由原主人打理。到了，下车吧。”

　　她们下车的位置正在街市正中央，面前的建筑在这条热闹的街上很突出，因为它只有一层，却占了比其他酒楼更大数倍的门面，大门前髹金漆的招牌写着“梨香汤”三个大字。

　　“不是要吃饭吗？这是什么地方？”

　　“汤池。你有多久没洗过澡了？”

　　“这个……有段时间了。不过……”莫笑芙左右看一眼，“这里是南方，老百姓可不会上澡堂。咱们进这个场所是不是太招眼了？”

　　“笑芙，你的想法实在是落后，”洛枍如示意她看门前的梨花雕，“这是专为女子开设的汤池。何况，此处乃总堂产业，我不过来巡视巡视。而你，是跟班。”

　　“跟班，好吧，副堂大人。”莫笑芙一笑，跟着洛枍如进门。

　　因为是汤池，前面的门面都是一些赏玩游戏的场所，温泉池子在里头，穿过数条回廊才到达。

　　莫笑芙是跟着洛副堂来的，受的自然是最上等的招待。她摒去旁人，独自进到这店里惟一的一座单人汤池里。解去衣衫，踏入池中。这口汤泉的水温不高，在这个季节正好，她在进入池中的一刻，便长舒口气。

　　她确实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这个关头，即便身体疲劳舒展了，心里又岂能够真正休息。

　　她将一头长发解开，仔细地梳洗打理。

　　原本她最爱惜自己的头发，长发乌黑，顺滑如缎。而如今，经过烟台街市一役和丹枫楼前的几乎被杀，她这头长发已是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加上长时间的疲劳，此时更是暗淡无光。

　　温泉中撒了梨花和香料，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不过片刻她便昏昏欲睡了，于是这一泡，就泡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侍女在外提醒她温泉虽好，却不可再贪泡了，她才醒来。

　　汤池内的小房间里，放着全新的干净衣物。莫笑芙拎起一看，玉白对襟长袖衫，浅绿丝缎长裙。换上后，她在镜中审视自己，竟然就年轻了好些，仿佛回到了十八九岁的年华。

　　十八九岁……那些年可过得一点也不美好。

　　“莫姑娘，副堂在玉绣坊等您。”

　　“好，马上来。”

　　玉绣坊是总堂名下的名绣坊，坊中顶级绣品“天青月”更是驰名天下。这家绣坊的总店就开在与梨香汤相背的另一条街上，从梨香汤的侧门，可以一直走到绣坊的里厅。

　　莫笑芙掀帘而入时，小花厅中的三名女子都转过脸来。那一刻，三人眸中都有惊艳的神彩。

　　“衣服很合适，”洛枍如笑着招手，道，“笑芙，你来，我来给你介绍。”

　　“介绍就不必了，两位的大名都是如雷贯耳的，”莫笑芙走近，对厅中坐在一起的两位女子行了一礼，道，“白先生。唐堂主。”

　　其余两位除洛枍如外，分别是“银川袖秀”唐秀川以及曾为莫笑芙上了两堂暗器课的白秀池。二人今日坐在一起，她才发现两人容貌与神态间居然有很多相似之处，若说有什么分别，那就是唐秀川容貌最美丽，而白秀池身姿最妩媚。

　　“我如今不是堂主了，”唐秀川纠正她，微笑着说，“喊我阿川就好。秀池是我的长姊。”

　　莫笑芙佯作惊讶，笑着回答：“白先生是我的老师，又是您的长姊，那我该称您师叔才是。”

　　“笑芙……”洛枍如忍不住打断她，面上笑意洋溢，“你坐下吧，和这两位说话你不必打太极。她们都曾做过我母亲的弟子。”

　　“又是你的师妹……”莫笑芙也不再扯官腔，一把在洛枍如旁边坐下，“你们这是在讨论什么？刺绣，还是暗器？”

　　“都不是……你的头发？！”

　　众人这才发现，莫笑芙原本束于脑后的没腰长发，此时高高扎起后，竟然只略微过肩。

　　“绞了，”她不甚在意地回答，“有什么问题？”

　　“……”洛枍如没话说了。

　　见状，白秀池的眼神有些奇异之色，她问：“女子最爱惜的，莫过于自己的头发，你怎么说绞就绞了？”

　　“白先生，您妹妹还拿头发做暗器呢，你怎么不说她？”莫笑芙提起茶壶，就着壶嘴就将茶水饮了，举动和一身温文秀丽的衣衫毫不相称，“何况这里也没有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的，都是江湖草莽，哪来这许多在意。”

　　“说得好。莫姑娘，你这样的女子，不愧是枍如欣赏的人，”唐秀川赞赏地点头，笑眼弯弯，看着莫笑芙，慢慢地说，“这家绣坊现在由我负责经营管理。因此我手下有一批精通‘刺绣’的女孩子。这些人，以后都是你的朋友。”

　　莫笑芙心下一惊，蓦地抬头，便被茶水呛住了。

　　“当心些，”洛枍如拍拍她的背为她顺气，温柔的嗓音里自有一股力量，“不必惊讶。今后，她们就是你最可靠的朋友。”

　　莫笑芙止住咳嗽。对面的两位姐妹，起主导作用的明显是妹妹唐秀川，她既然表明和她站在一起，也就代表了白秀池的立场。此刻两人正看着她，目光澄然。

　　“我成为青玉阁的一员只有一个月，”她玩味地问，“两位就这么决定，不觉太过草率了吗？”

　　“如果只从这方面看，或许是的，”唐秀川果然是姐妹中发言的人，她背脊挺直，丝毫不漏地观察着莫笑芙的所有表情变化，她说，“莫姑娘，我有一个故事，可以告诉你我这么决定的原因。”

　　“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里，起先我有些不走运，”她稍微回忆，而后道，“我之所以加入青玉阁，无非是因为阁里的宁姑娘。那时，我为唐门效命，门中因门主被杀而一片混乱。禧鸢二年，我奉命带队前往杭州暗刺杀死唐门门主的萧氏兄妹。为了等到合适时机，我在杭州城里扮作普通绣女，跟了这对兄妹一个月。这些事，即便是宁姑娘，也是不知道的。我一直没有机会靠近他们，在这一个月里，前后接连有七十八人对二人明杀暗刺，因为他们在之前为救长风郦氏的少主挑了离天宫的江淮分坛。我跟了他们一个月，没有被他们发现，却被离天宫的杀手发现了。他们认定我是暗中保护萧氏兄妹的人，因此连我也不放过。不过三天，我带去的所有人，除雁阳外全部折在了离天宫杀手手里。”

　　“真是够倒霉的……”莫笑芙动了动嘴角，却没有笑意，因为她晓得对面的女子在云淡风轻的叙述下蕴含怎样巨大的伤痛。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唐秀川倒似已经看淡了，言语中还有自嘲调侃的笑意，“唐门规定，不成功者为叛徒。杭州的失败使我几乎被杀，靠着往日积功才暂保一命。后来，萧氏兄妹在南昌分道而行，萧凡北上京都，萧宁为营救‘毒圣’白君雅的胞妹，往蜀中来了，同行的还有南宫剑派的南宫景。其中，白君雅白先生出身唐门，却和二萧联手杀了门主唐瓷，是唐门必杀名单上的一号人物。我向代门主求情，讨了最后一次机会，又带了一队人出发。一天后我们就遭遇了。跟着我出发的这队人里，有八人在第一次交锋时立即投了白先生。这些人原本都是白先生的弟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剩下的人分别逃了，唐门不会再给他们机会。秀池在唐门里为质，所以我不能离开。我继续寻找刺杀机会。直到唐门派来处决我的人找到了我，我知道什么都完了。这些人一来，说明处决秀池的人也已经动手。”

　　说到这里，唐秀川微一停顿，道：“剩下的故事，你该是都知道了。”

　　莫笑芙专心致志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

　　“那天我第一次杀了唐门弟子。秀池已死，我还有什么顾忌？处决我的人一连来了四拨，我一一杀尽。我身边只剩下雁阳。我带着他逃到一处旧庙，他中了十三刀，已经出现弥留之态。不久后，雁阳断气，我以为他死了，本打算用他的刀自尽，在刺入心脏前却被人打偏。我想，第五拨人来了。谁知道……进来的这个人，真正改变了我的一生。‘束衣’萧宁，那时候江湖里已经有人开始这样称呼她。

　　“她救了我，和我换了衣物，并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在一刻钟内必须赶到。我离开时，第五拨杀手到了，这次他们派了最强的明杀组。那个时侯，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帮我，我回头看她时，她还在冲我笑，让我快走，那笑真是有些没心没肺……

　　“我在指定时间内找到了那个地方，里面是正准备离开的白先生。只有他一个人。我那时心中突生恶念：杀了他！杀了他！取他的首级回唐门，或许我还能活下去，或许我还来得及救秀池。然而，白先生看见我时说的话，让我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急切地问我：‘阿宁让你来的吗？有人需要救治吗？伤患在哪里？’那一瞬间我真是无地自容……雁阳最终保住了性命。我跟着白先生转移到了另一处秘密所在，等了半个时辰，南宫景到了。他从唐门里带出了两个人，白先生的妹妹，还有我姐姐秀池。秀池只剩下一口气在，但那时我已不怕了，我知道有白先生在，她一定会活下来。

　　“我们在那里一直等了两天，萧宁没有来会合。唐门的杀手很快连这个所在也会发现，所以我们转移到下一个地方。我回旧庙找过她，但她已经不在那里。四天后，当所有人都焦躁不安时，她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我的衣物。我不知道她在这六天里遭到了多少人的合击，但她自己走了进来。看见她时，我就知道，这一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我产生那样重的崇敬。”

　　说到这里，唐秀川起身，朝莫笑芙走了两步，眸中竟漾出些水光，她说：“这个人，我曾跟踪她一个月，想要她的性命。但她最终救了我，救了秀池，救了雁阳。我们在劫后再见时，她对我说了几句话。这些话，我一字不漏地记了十年。莫姑娘，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这些人啊，真是一个精明过一个。

　　莫笑芙似是无奈地低低一叹，再抬头时，眸光微亮，颊边含笑，眼角的坠泪痣盈盈闪动，她笑着答：“好险，差点我就累死了。这位姐姐，就冲这，你也不能再拿刀刺自己了。记住，人活只一回，只要你想，活路就有千条。”

　　唐秀川一怔，泪水滑过脸颊。她却笑了，说：“宁姑娘，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

　　二人坐在一起，絮絮谈了许久。洛枍如和白秀池面含微笑，在一旁静静倾听。

　　莫笑芙只知一行人在成都分手后，她和南宫景北上去追萧凡，白君雅带着他的一众弟子一齐投奔了苏州南宫剑派，随后他也北上京都与萧凡会合。而那些原属唐门的人后事如何，她是全不知道了。

　　原来，唐秀川等人到了苏州后，在白君雅的引荐下见到了南宫景的父亲、南宫剑派的掌门南宫千河，后来拜了南宫千河的大弟子为师，从此长受南宫剑派庇护。而白秀池伤势严重，那之后一直由白先生的妹妹白惠林照顾着，时日久之，便也拜入白氏门下。

　　“我在苏州住了五年。这五年间，天下有关萧氏兄妹的传说，四方流传，日益精彩。西出玉门，十人结义，破重华楼，立青玉阁，承长青剑，灭离天宫。一件比一件更令人击节！”唐秀川虽只淡淡说着这些，眉目间却难掩向往憧憬之色，“宁姑娘。那时我想，你们兄妹二人，该当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星辰。然而，灭离天宫后不过半年，我却听到你要归隐的消息。”

　　莫笑芙恍然，道：“你是在那个时候加入青玉阁的？”

　　“是，我和雁阳秀池三人，都是那时进阁。起先我作为南宫掌门的随从和他到泉州观礼，见到了那位百病缠身的‘宁姑娘’。她的相貌和我记忆中的萧宁一般无二，举手投足间的神态也做足了十分，只是略显寡言傲慢，即便有人因此怀疑，也会认为是她已大成于天下，自然性情稍有改变。只是，前后一年半而已，‘长青剑’萧枫和‘束衣’萧宁相继归隐，连‘青帝’都闭关不出。许多人猜想萧氏再辉煌，也终于是到头了。但我始终认为，其中有假，”说到这里，她延缓了语调，有些慨然，“我曾问她，还不足双十年华，为何就要归隐了？她答我世事多变，如今体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那言语中的颓丧悲观让我很怀疑，这真的是我认识的‘束衣’萧宁吗？”

　　“经的事多，自然就要厌倦，有什么好奇怪的？”莫笑芙顺着话头说下，“非得时时乐观向上？你还不许别人玩累了？”

　　“那么，”唐秀川一顿，“你现在玩累了吗？”

　　“……”莫笑芙一时语滞，偏首一看，其余两人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都在等她的答案。

　　“累，总归是有的……”她叹了一声，“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我的所作所为，不过遵从本心。现在的狼狈，也算是得了报应……”她低声回答，再抬眼时，嘴角一咧，露了个精神十足的笑容，“但是，莫说如今我身强体健，即便以后老了病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定继续下去。我的人生，不会有‘归隐’这个词。”

　　闻言，三人会心微笑。

　　唐秀川道：“这才是萧宁。”

　　“拖了这半天，你就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吧？”莫笑芙毫不客气地拆穿她，“‘银川袖秀’的名声，也不是纸糊的。”

　　“过奖。我们既然知道你要做冒险的事，也决定惟你是从，自然得确定我们的首领是否拥有一颗乐观向上的心。”

　　唐秀川说着玩笑话。莫笑芙恍然大悟，回头瞪了满是笑意的洛枍如一眼。

　　“阿川，你我相识一场，可算朋友了。所以这些话，我必须对你说，”莫笑芙忽然敛了笑意，神色肃然，“我再进青玉阁，有我的目的。进阁一月，我发现了许多不寻常之事，这些事，会伤害许多人命。我一定阻止。但你们不一样，你虽不是堂主了，却仍有积威，在阁中有自己的势力。十年前你活命不易，十年后你已功成了，跟着我，如果失败，或许你这些年来的努力便要尽废。你要考虑清楚。”

　　“宁姑娘。我做此决定，并非全因你的缘故，”唐秀川微微一笑，“我不是闺阁女子，不求一辈子平安无事地生活。这十年来，我已是太过安定，如今卸了堂主之职，更是无事。这样的生活，实在无趣。我很想看看，这么多年后，你能做出些什么。没有‘束衣’之名，你是否依旧可以成为这个时代耀眼的星辰？如果你可以，我愿做你登天的踏脚。这些话，十年前我来不及说，十年后，我不能再错过了。”

　　莫笑芙眸光一颤，此刻若说心里没有震动，那是唬人的。半晌，她沉声道：“以后别再这么说。若我做到了你所说的，那必不是我一人之力。你不是我的踏脚，你们是我的同伴。”

　　唐秀川一怔，片刻，才微笑以答：“我的荣幸。”

　　“白老师，粘小姐到了，现在就请她进来？还是……”掀帘而入的人是南宫文，她看见小花厅中的几个人，一愣，才道，“师父，您何时来的？还有笑芙……你、你也在。”

　　“来了好一会儿了，”洛枍如答道，“我带她四处看看。”

　　“好了好了，还让不让人活啊？洛副堂，你到底想什么时候请我吃饭？”莫笑芙伸伸手脚站起来，也不打招呼便要走了，“再听你们这样闲磕牙下去，我就该死于非命了。”

　　“我已在隔壁的乐兴乐定了酒席，咱们现在就去，”洛枍如也跟着离开座位，回头对唐秀川姐妹道，“二位，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来日再叙。”

　　“好的，”唐秀川见她二人突然就改了态度，知是不愿南宫文察觉，便道，“枍如，我送你们。”

　　南宫文有些不知所措，见莫笑芙看向她，下意识低了头。

　　见状，莫笑芙嘴角一动，却并没有和她打招呼，从来时的里门离开了。南宫文抬头时，三人都已从另一侧走出小花厅。

　　“阿文，愣着作甚？去请粘小姐进来。”

　　“是、是。”

　　唐秀川没有多送，只一起走到玉绣坊与梨香汤间隔的廊道上。莫笑芙不回头地招了招手，便转过廊道而去。洛枍如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唐秀川仍看着转角的方向。

　　她三两步追上莫笑芙，笑问：“走得这般快，真饿了？”

　　莫笑芙瞥她一眼，道：“我的身份，是你告诉她的？”

　　“不，不是我。你曾在错绣阁为破秀池的阵法使过‘七叶’剑。秀池不认得这剑，阿川却是认得的。只需稍加形容，不难猜出结果来，”洛枍如解释道，“怎么，还看着我做什么？”

　　“唐秀川和我有旧交，她认出我不稀奇，”莫笑芙眯眼看她，“你呢？我从前不曾见过你。你我在皖南第一次相遇不久，你就将‘萧宁’二字喊出，甚至你第一次见五哥，也立即称他‘萧公子’。对此我相当疑惑，你给我解释解释。”

　　洛枍如不慌不忙，道：“你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以前怎么不问？”

　　“以前没发觉你这么可疑，”莫笑芙凑近她，却是笑嘻嘻的，“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洛枍如不回答她的问题，道：“笑芙，有一件事，我想还是该告诉你。”

　　她见她神情严肃，便问：“什么？”

　　“半月前阁主和副阁前往一水庄，我也同行。在马车上，阁主对我说‘以后，笑芙在阁中的路很长。她不是甘为一辈子褐衣弟子的性子。或许会得罪很多人，会做出石破天惊之事，或许，还会挖掘出许多真相。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尽力支持她’……”洛枍如略显担忧地看她，“我答‘一定’。阁主笑着向我道谢，言语中有托付之意。我当时不明所以。如今，他失踪半月了，莫不是……”

　　莫笑芙面色已白了，她唇角一抖，问：“他、他这么说的？”

　　“别太担心了。以阁主的武艺和智谋，不会出事……”她有些自悔失言。

　　“我一点都不担心，他哪里需要我的担心？”莫笑芙冷笑一声，“好了，不吃了。我先回总堂，你继续巡查吧。”

　　“笑芙……”洛枍如不好拦她，只得看她走了。

　　莫笑芙独自回到总堂，在弟子们用餐的凤仙楼里吃了只半碗小米粥，就推开了瓷碗。

　　萧凡失踪半月，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却始终没有表露出来。他们在蓬莱岛那般悲哀地离别，时隔五年，才得以再重逢，相认至今也不过半年时间。这半年里，她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他。

　　万一，万一……

　　“真是要疯了……”她一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另一手垫着，便趴在桌面上，喃喃自语，“什么都没说。你真行啊，这回报仇了。”

　　×××

　　飞鸾阁废墟前些天就清理干净了，现在已经开始重建。此时天黑了，搬运工人们正陆陆续续下山。莫笑芙回朱雀楼时，还未上楼，便察觉楼上异动。

　　她淡去呼吸，撩起裙摆，一跃而上，贴在自己窗外。她的身手是极轻的，这江湖中没有几人能够发觉她的行动，然而房里的人偏偏发觉了。在她上楼的同一瞬便自另一侧窗户翻出。

　　莫笑芙迅速推窗翻入房内，里头已空无一人，只有对面大开的窗扇被风吹得来回摇摆。她追到窗前，外头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回头点亮灯烛，环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果然，墙面上插着一把飞刀。

　　“第三堂吗……”她取下飞刀上的纸条，仍旧只有简洁无比的一行字。

　　——速至城东坪山路。夜风。

　　“好不容易穿穿漂亮衣裳，又得换。”她皱眉抱怨，动作却极快，转眼已是一身墨色束衣装，黑纱蒙面，斗笠垂下的黑纱遮挡了双眸。

　　城东大坪山，被凿通两侧的山洞里，此时停着黑帘的马车。莫笑芙赶到时，车夫座上坐着黑衣黑手套的霍殊。

　　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道：“你居然能慢成这样。”

　　“啧，谁晓得他什么时候就通知任务了，”莫笑芙知道她就这么坐着，周围必不会有旁人，便揭下斗笠，解下面纱，“我可是立刻赶来……得，南宫也到了，还真是我慢了。”

　　南宫文掀开车帘，道：“笑芙，你来了。我们、我们出发吧。”

　　“行，”她跳上车，钻入车里，一边道，“女侠，你闲着，你驾车。”

　　霍殊冷哼一声，为了表示不满，狠狠一甩马鞭，马车立时狂奔而出。好在莫笑芙早有准备，不然就要摔个四脚朝天了。她扶着车壁，问南宫文：“任务是什么？”

　　“卷轴上说，让、让我们尽快赶到德化县城，偷一份绝密文件。”

　　“这次倒是简明扼要，”莫笑芙接过卷轴看了，末了，她抬眼看向一直微低着头的南宫文，道，“南宫，你觉得我很可怕，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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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完，初步预计，小凡会在三章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