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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上穷碧落下黄泉2 ...


  •   天黑之前,阿晓便离开了木屋。他其实并不常来看她,下一回来至少是数日之后的事。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萧宁在床板上躺着,几次翻来覆去。她右脚全断,睡时必须平躺或左侧躺,若偶然翻个身,就好像忽然掉进大洞,惊醒来。既然没有睡意,索性起来。她双手撑着自己想坐起,这动作她做过不知多少次,早已无比熟练,这时坐手上却一阵无力,整个人一歪,从小床上滚了下来。

      “你娘!”

      左腿残根撞上地面,她痛得“嘶嘶”倒吸凉气,第一个反应是吐了句粗口。床边固定了两根拐,她抓着拐尾,原要使力,忽然又松开手,看着自己的右手,在黑暗中泛着隐隐的暗红色泽。

      她细细地看,半晌一笑,有些无奈,眼神渐渐凝定成坚决。

      束衣萧宁,从十三岁离家至今,她得到的这个名号,是历经多少风雨才换来的?大笑可动青山,大怒可惊天地,如今心念坚决,便是天崩,也阻不了她想做的事。

      从床边抽出那副拐杖,她将左腿残根固定在拐上,两胁夹紧拐杖,就这样出了门。

      若是常人,仅剩单腿持拐已是吃力,而她双腿俱残,却舍弃轮椅选择拐杖,从一路废墟的山腰下山。此山虽然崩毁,山仍极高,而崩毁后碎石乱林,找不出一条路来,下山比原本更难数倍。果然,直到深夜,她才下到山底。

      山底下零零落落两三户人家,房屋皆是破旧不堪,明显是穷得无路可去只能留在这里的农户。

      她喘口气,敲了敲第一家农户家的柴门。主人似乎睡熟了,并没有响应。于是她再敲了一遍,重扣三下,屋内有一盏灯亮了起来,看见后她再重扣三下,轻叩三下。几乎是在同时,屋门打开。

      “怎么提前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妇出来,一边问,一边将她迎了进门。

      萧宁一笑,道:“命不久矣,不能再拖。”

      听她这半真半假的口气,农妇皱眉,忽然见她满身泥土,衣物上混着不少血迹,头面亦有擦伤,惊了一跳,问:“下山摔的?”

      “小事,”萧宁不怎么放在心上,看了一眼房子,道,“这地方真够破的。”

      “好些的房子早被铲了,能留到现在的都是这个样子,”农妇先行进门后又出来,将一件棉衣披在她身上,“夜晚风凉,你也注意些。”

      萧宁说:“我如果没能回去,别告诉任何人我没死。”

      农妇看着她,终究是没能忍住不问:“你这是何苦?让我去通知青玉阁的人来接你不好吗?”

      “不好,”她轻轻摇头,“你不懂,我是萧宁,我不能让人抬着回去。”

      农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萧宁是如此的骄傲坚决,对着这份骄傲和坚决,她如果再多说一句质疑的话,便是对她的侮辱,于是她明明有万千劝她的话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答应我?”

      农妇涩声应她:“好。”

      正在这时,一个农夫从屋后拉了一头骡子出来,骡背上不装鞍座,而是装着一面木制的座椅,椅上铺着厚厚的棉絮,人坐上去不易摇晃,显然是专门为她做的。农妇扶着萧宁上了骡子,农夫将两个早已整理好的大包裹绑在座椅两侧,再把那副拐杖固定在座椅旁,最后将一包银两交给她。萧宁也不多说,接过银两放入怀中,赶着骡子出门。

      “等等!带着这个。”农夫追上来,将一样东西交给她。那种质感一入手心,她心头猛地一颤,抬头看向二人。那农夫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着:“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造的……”

      他交给萧宁的是一把丈长软剑。

      萧宁握紧剑柄,微一颔首,沉声道:“多谢。”

      农夫这时也是神情严肃,他说:“再世之恩,我们做的这些不算什么。”

      “顽固。”萧宁笑开了,却没再说什么,一拍骡臀出了门。那夫妇二人久久凝望,直至她没入夜色中。

      ×
      ×

      天亮时,萧宁到了一座小市镇。这小镇十分冷清,不见几个人影,其实这是她在山里呆久了不知情的缘故。戒严方除,镇上的人战战兢兢地出入,但已经比前段时间热闹很多。

      尽管人少,她一个生人进入小镇,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被搜查扫荡了多次的小镇已是草木皆兵,生怕再来几个带刀佩剑的“乱匪”,引得官兵大肆搜查,于是她一进小镇,便有几个青壮年一路悄悄尾随着。

      她也不以为意,赶着骡子到了一处官驿。这驿馆本就小,还被拆去了一大半,这时更是小到极点,茶水粮点桌都摆到街面上了。萧宁骑着骡子过去,叫那个在门房里打盹的老头:“老大爷,生意来了!”

      老头睡得正香,恹恹地抬起眼皮,见来人是个年轻靓丽的单身姑娘,还是懒懒地问:“做什么的?”

      “办通关证的。”她说。

      老头立马惊醒,警觉地问:“通关证?到哪里?做什么的?”

      萧宁心下好笑,面上还是沉定:“到烟台,投亲。”

      老头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虽然极漂亮,却没有分毫那些个江湖人的浪荡气,神情严谨,倒有一股大家闺秀不可轻侮的矜持,跟“乱匪”完全不沾边,于是起身引路:“进来吧。”

      萧宁先解下拐杖,以杖点地支撑,从骡子背上下来,一转身便看见官驿老头那因惊讶而张大的嘴。照她的性子,越是窘的情况下她是越要笑的,但此刻看着老头那自惊讶变为尴尬最后定格为怜悯的眼神,她想笑却笑不出。

      “这位姑娘,不方便早说啊。”老头要去扶她。

      她微微避开,道:“习惯了,没有什么不方便。”

      “不是,这有好几道阶梯呢,你这副样子怎么进去?”说着指了指身后。

      萧宁面色僵硬,清楚感受得到路人向她投来的目光,怜悯又直锐。怜悯?她心中几乎想冷笑,凭你们也配怜悯我?

      她夹紧了拐,一步一步上了阶梯。六层阶梯,她用的时间是常人十倍以上,其间老头几次想要扶她,看见她的神情后都缩回了手,心里想这丫头还挺倔。

      萧宁进了官驿,老头领她进了办事堂,这里是整个驿馆唯一没被破坏的地方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芝麻官靠着桌案,也在打盹。老头拍拍桌面,把那人叫醒,嗓门有些大:“有人来了,办通关证的!”

      那人一肚闲气正没处发,被吵醒后眼也没睁,怒嚷:“吵什么?你残废了?连个证都不会办?!”

      老头手顿在那里,回头看了眼萧宁,尴尬不已。这回她倒是不在意,看着老头淡淡一笑,示意并不放在心上。而那闲官已经醒了,睁眼看见面前一个没有双腿的姑娘,惊了一跳,想起刚才自己的话,连忙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问:“办通关的是吧?要到什么地方?做什么?”

      “回大人,到烟台,投亲。”萧宁简单地回答。闲官推了份文书本想让她填写,但见她双手都用来持拐,腾出一只手就得摔倒,便例外地大发善心帮她写了,并取出印鉴来准备加印。天气热,那闲官睡出一身汗来,就指使老头倒水,那老头看是不大乐意,还是去了。

      正写着,闲官感觉头顶的光线被挡,珠玉坠地般的清脆声音响起:“大人,你写错了。”

      “哪里错了?”闲官有些火,“你胡说什么?”

      “这里错了。”她一手指着文书末尾。

      闲官第一次被指错,有些愣,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只手是怎么腾出来的,只见她的那只手上横纵伤痕累累,一眼望去异常可怖,竟被惊住了,此刻任凭这只手接过他手中的朱笔,将“烟台”二字改成了“福建泉州府”。

      “福建泉州府……泉州?!”念了两遍,在第二遍时闲官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拔高了声调,惊怒不定地看向她,大喊,“……”

      什么也没喊出来,朱笔的竹管洞穿了他的咽喉。

      萧宁面无表情,取过那只印章,在“福建泉州府”这五个字上盖了个清晰无比的大印,然后将那份文书折好收起,夹紧拐杖走了出去。

      驿馆外老大爷算是极好,帮着她看好那一堆物品和骡子,这时听见有人喊“老大爷”,一回头,见那残疾姑娘靠着内堂的阶梯,看样子是想让他扶一把。想起她方才的神情,老头禁不住冷嗤,想这人有本事就再倔一点啊。想归想,还是进去了,任谁对着这么一个身残无腿的漂亮姑娘都是无法不充满爱心的。

      老头走到她身侧两步,伸手要去扶她,却看见残腿姑娘对他笑了一下。老大爷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对于女色是没有什么感想的,但他看见这笑的时候,脑中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出了一句唱词——“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然后这句词在他脑中唱完之时,他也倒了下去。倒下前他看见内堂里闲官背靠着太师椅仰头坐着,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喉咙上插着一管竹笔,老头心想:他这样子还真是难看。

      萧宁伸拐推了下昏死的老头,让他在远处看来呈现出打盹的姿势,然后出门,慢慢下梯,骑上骡子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有个童鞋说了她要是真去烟台就好了,其实她说要办去烟台的通关证是随口说的话,因为烟台距离蓬莱非常近,比较不会让人起疑,她绝对不知道那个时候,萧凡还真就在烟台。如果她真如所说乖乖地去烟台的话,两人心灵感应一下,估计就遇上了,那么……唉……没后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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