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23、上穷碧落下黄泉1

　　天授四年夏，距青玉阁大部队海路撤离九个月后，蓬莱岛终得恢复平静。

　　九个月前的巅峰之战，没有旁观没有见证，唯一证明战斗激烈的，便是崩塌尽毁的蓬莱第一峰。天人之战，竟引发了百年难见的地动。高耸入云的蓬莱第一峰山体在地动之初开始滑坡崩裂，至地动结束，主峰只剩原本五成高度，仿佛被巨斧拦腰砍断一般。

　　蓬莱山下慕名而来的武林人士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而死伤惨重。所有人更加肯定“青帝”萧凡和“天尊”莫天覆一个也下不了山，那末，谁胜谁负便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总算都死了。江湖至此清净，无人横行，无人称霸，尽管有人为百年一见的武学奇才萧凡就这么死了扼腕叹息一番，但转念一想，他这是死得其所，回去后集资给他立座永生祠也就是了。

　　江湖最不缺的就是侠客，这个倒下了，很快另一个就会站起来。

　　整个武林不这么想的恐怕只有青玉阁那一班伤残严重的弟子，很多人都在观望这些人的去向，令人瞠目的是，地动未止、蓬莱第一峰上胜败未明之际，青玉阁营地凭空消失，上千弟子一夜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竟是比看戏者更加不关注他们阁主的生死。

　　幸存的武林朋友惊讶不已，在第二日自发上山找寻青帝遗体，这自家人不管他死活，江湖友人可要管管了。然而朝廷兵马随后便到，五千精骑横扫蓬莱，带刀佩剑者一律作乱匪逮捕，拒捕者当场格杀。一场血斗下来，朝廷损了两千兵马，格杀千余“乱匪”，逮捕无数。

　　少数扮成流民的剑侠刀客死里逃生奔出蓬莱后，正要哀叹吾辈江湖休矣，却听得青玉阁阁主在泉州大宴群豪，这如何可能？拼命前往一看，果见萧凡携手萧宁出席盛会，二人仍旧不顾场合言笑晏晏，看似仍同往常亲切随意，但不经意间偶然的抬眼垂目都已是霸主的架势。

　　那之后不管风云如何变幻，青玉阁如何横行，在这场大战中，作为见证者存在的看客们闹了天大的笑话，成了不折不扣的替死鬼倒是不争的事实。青玉阁为此没有解释一句，多有当年在场人闹上门，无一不被乱棍打出青玉阁。那阁里的人一如以往有礼，但有礼中已是上位者的姿态。无论青玉阁里如何枭雄并起，权争纷落，都已不再是能任人撒野的地方。

　　无人再去追究“天尊”的生死，而蓬莱海岛，原本占岛的离天宫宫群被青玉阁里应外合炸得面目全非，一个活人不见。后来朝廷精兵又屠城般的在岛中来回扫荡，此后戒严数月，蓬莱岛上日日都在上演生离死别的戏码，直到青帝在泉州府公开露面的消息传遍全国后，蓬莱戒严方解除。

　　此际蓬莱海岛，早已是活物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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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严令除后，蓬莱岛彻底平静。

　　原本的蓬莱第一峰下，此时立着一座新筑的简陋木屋。木屋唯一的大窗并无窗叶，原本只拉了面席子挡风挡雨，此际天色晴好，席子便揭在一旁，露出遮挡着半面窗子的一截樟树粗枝，黝黑的枝干上绿叶浓密如墨泼。

　　一个衣裳旧极的年轻姑娘双手撑着窗棱，翘首看窗外生气盎然的夏景——和窗外胜景相衬的是她那副生气盎然的面孔，眼波流转间，朱红色血痣缀得她一张脸熠熠生辉——这幅脸孔，远望似是极美，但近一看却又觉美不起来，总觉得有何处怪异。

　　“吱呀”一声，木屋虚掩的柴门被推开，一个男子提着东西走了进来。那姑娘下意识回头看去，脸上还带着尚未收起的明媚笑意。进屋的男子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她双手撑着自己攀在窗上，用尽所有力气，两根空荡荡的半截裤管被穿堂风吹得晃荡不已。

　　这年轻姑娘原来身有残废，右腿自大腿根齐根断去，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也不见了。男子叹息，放下东西，上前把她抱下，放在窗侧的木制轮椅上，然后说：“活力不减，你这次恢复得倒快。”

　　年轻姑娘撩发苦笑：“那是，我是谁。”

　　她一撩发，在如此近的距离，旁人便可发现她的脸究竟怪在何处——那上面布满了道道浅色伤疤，有深有浅，有裂痕有块疤，这样的伤痕，只可能是曾被重物砸中头面留下——这是毁面之伤，虽用上乘治疗保住了外形，伤痕却无法除尽。

　　她阖目深吸一口窗前清鲜空气，而后睁开眼，道：“又是个夏天。”

　　男子拿出些野味鲜蔬和干净果子布在桌面，闻言应声：“看来这里果然不错，才搬来几天，你发了不少感慨。”

　　她撇撇嘴角，忽然没了笑意，他转身将一只鲜黄的桔子递给她，她却没接，声音有些恍惚。

　　“很多年没回泉州，年前随五哥回去时也是过门不入，家里不知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这个时侯，山庄朝阳地方一定还是晒满了茉莉花茶，风灵阁凉快，照旧有人抢着要住吧，”她的声音忽然冷淡下来，平平稳稳地说，“阿晓，我是时候该动身南下了。”

　　名叫“阿晓”的男子收回手，在桌边坐下，动手剥桔子，头也不抬：“你走不了。”

　　她重重吐气，斜眼看他：“那你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阿晓终于抬眼，微有笑意地看着她：“我是说，你走不了。”

　　这话对于一个失去了双腿的人而言不啻于最大的刺激，但她却显然是个特例，闻言并不恼怒也不悲伤，反而笑道：“那又怎样？你送我到泉州，我谢你五十万金如何？”

　　他说：“我不缺钱。”

　　“逞能，”她道，“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缺钱的人。我知道这五十万金对你没有大助，但我也就只拿得出这个钱。你送不送？”

　　阿晓把撕净脉络的桔子递给她，同时说：“不送，你一分钱也出不起。”

　　她正接过桔子，闻言手一顿，挑眉：“你说什么？”

　　他给自己剥个桔子，撕净脉络，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回头，见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他，仍旧等着答案，他这才回答，毫无波动的语气里透着丝丝残酷：“青玉阁名动天下的‘束衣’萧宁才值五十万金。你不过是个残废，青玉阁不需要这样的你，何必为你花钱？”

　　闻言，她微微愣住，半晌撕了一瓣桔子扔进嘴里，鲜甜的汁液在唇舌间却是无滋无味，半晌，才点了点头：“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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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传我重新看了几遍，想动手修改，却很难下手，看的时候连自己也觉得很难受，萧宁，哎……想想当时写别传时安安也是下了很多心血，改了一次又一次，因此这次没什么好改的，只稍微改了一些用词，大体没有变动，第四章里添了点小细节，亲们可以不必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