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18、柳絮因风逐袖飞6

　　接掌？受掌？

　　无论如何她都只有死路一条，那末，她将如何选择？

　　只见莫笑芙回过头，猛然伸手，将柯子筠拉来挡在身前，那轰然一掌，便击在他肩臂上。伴随着“喀喇”一声碎骨响，柯子筠猛地吐出一口血，正喷在莫笑芙半边脸上。莫笑芙背过柯子筠，朝着洞口疾掠。

　　“你……”

　　她背后柯子筠唇齿微微一动，满脸是血的莫笑芙便道：“‘冰雪柯’左手用刀，废你右臂，不必放在心上！”

　　柯子筠纵然伤重，但听到这话也该要苦笑了。但他没有笑，而是伸出尚可控制的左手，压住莫笑芙颈侧动脉，冷声道：“不要管闲事！”

　　“这事可不怎么闲，柯堂主，还记得你我的赌约么？”莫笑芙冷冷回答，脚下不停，一路疾掠，已经离开铁牢极远，“说句实话，姑奶奶还真不想到哪个弹丸之地去做青玉阁的劳什子堂主！”

　　“你！”柯子筠怒极，正待出力制止她，却又是一口肺血喷出，顿时一片昏天黑地。他连中十二掌，已是夺命之伤，苦撑多时，此刻左手无力垂下，生息全无。

　　莫笑芙稍稍探察，确定身后无人追来，但她仍旧一步不停，朝原路而回。她的记忆极佳，纵地底道路曲折多岔口，她也可在瞬间选对出路。然而，她此刻驮了一人，如何从水道游出？何况柯子筠昏死，若要带着他自水道而出，莫说她是否有那分气力，便有，怕未离开，柯子筠也早被溺死了。来不及想清楚后路，她已经奔近方才游出的地方。

　　那一刻，莫笑芙嗅见了空气中某种极为熟悉的危险气息。她神色一变，疾冲中的整个人猛然煞住，避开正面，微一侧身，护住身后柯子筠，以右肩撞上石壁，止住势头。不及管肩上骨裂，莫笑芙转身再次疾掠。

　　然后，“磕磕磕”几声响，一张铁制的轮椅自前方路口转了出来。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青衣男子长发披散，只露出一只眼睛，幽幽冷冷地望着二人遁逃的方向，然后，极轻极轻，如月色般落寞地吐出了两个字：

　　“是你？”

　　此时莫笑芙已远在数十丈之外，早已听不见声响，但那两个字，却模模糊糊地撞入她耳中，如此遥远，带着奇异的蛊惑之力，让她在瞬间便松开了憋在胸间的那口气，气一松，莫笑芙一头栽倒在地，将柯子筠摔出丈外。

　　“磕磕……磕磕……”铁制轮椅碾过石子的声响清晰无比地传来，莫笑芙却似乎呆了，茫茫然地抬头。那个声音转瞬前还远在数十丈外，转瞬后，通道拐角处就慢慢地转出了一张轮椅。轮椅上青衣男子面目不见，却在黑暗无比的石道里，让人在第一眼便可确定，那身青色的浓。

　　下一瞬，青衣男子陡然贴近，俯身。他一只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莫笑芙的脸，幽幽冷冷地，眼瞳中却没有映出莫笑芙的影子，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感受，许久，他恍如叹息般地开口：“果然是你。”

　　“铮”地一声清响，莫笑芙目中凶光大露，猛然拔剑，一剑刺前，竟然在同时出现了七道剑影，袭向身前之人。青衣男子身影一晃，莫笑芙那凌厉无比、齐出的七剑与他贴身擦过，她一点地，再次挥手，又是七剑！

　　青衣男子轮椅一晃，隐约难见的影子一阵模糊，七剑再次击空。她左手一旋，两手握剑如刀斩。这次青衣男子不避，她一剑斩在铁椅背上，削断青衣男子一段长发，划向他的脖颈！她翻转玉剑，然后低沉出声，一出口竟然是：“我是谁？”

　　青衣男子无声无息，莫笑芙此刻一丝耐性也没有，手上用劲，便将玉剑切入对方肌肤，这个青衣男子仍旧一动不动。

　　“你认识我，”她道，“告诉我，我是谁？”

　　“这……算什么问题？”青衣男子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你当你声音变了，我便识不得你了么？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那么你快说，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听得此言，莫笑芙着急无比，青衣男子却又不言语了，她手上用力，忽觉不对，猛然撤剑后退。她一抹剑锋，剑上冰冷干燥，竟然一滴血液也无！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执剑而立，不再出剑。

　　“磕、磕、磕、磕……”青衣男子慢慢地将轮椅转向，面朝莫笑芙，两人在黑暗中不见一物，然而，似乎都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当真忘记了？”

　　青衣男子的声音轻轻传来，如冰上浮起的雾气，在离开冰面的一瞬，倏然飘散。莫笑芙左手用力握紧剑柄，用力到几乎颤抖，她微微抬头，反问：“你知道什么？”

　　“你忘了……”青衣男子喃喃自语，慢慢抬头，还是一只眼睛望着莫笑芙，只是那双眼里，忽然有了莫测诡秘的笑意，他道，“什么都忘了？包括那个人……连他，也忘了？”

　　闻言，莫笑芙眉头一跳，禁不住一步跨前，急问：“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你真的忘记了，全忘了？”青衣男子似乎是心情极好地一笑，而后低低笑起，终于笑出声来，“呵……呵呵……呵呵呵……”

　　莫笑芙气急，一震剑锋，指向对方，怒喝：“你这瞎子，快说！”

　　青衣男子却大笑起来，声音极冷，震得她两耳嗡嗡作响：“哈哈哈哈……忘得好！哈哈哈哈哈！老五啊老五，她连你也忘了！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哈哈哈哈……”青衣男子开怀大笑，他内劲雄浑，几声笑后，石洞已被震得轻微摇晃，而后他的笑声渐低，最终又成为冷笑。

　　莫笑芙闭眼深吸一口气，左手握紧玉溪剑，而后睁开双眼，两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一抖剑锋，在同时挽了七个剑花，刺向青衣男子。青衣男子迎着在同时刺到面前的七道剑光，伸出右手，丝毫不理围上来的七道剑光，却对着虚空中某一点，轻轻一弹。

　　“叮”地一声，这一指正弹中利刃，玉溪剑自前部折断，莫笑芙点地横跃，自轮椅上空翻过落地，然后一连点地，远远跃开。

　　“十年不见，你还是没有变化，”青衣男子没有将轮椅转过来，他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有些诡异的欣喜，“‘七叶一花’，你明知道这招伤不了我，为什么还总用？”

　　莫笑芙望着这个怪异的青衣男子，只觉毛骨悚然。他瘦得皮不附骨，显见已被囚禁了多年，此刻重得自由，不但气力不衰，而且内蕴绵长，竟似无穷无尽般，这般对手，又怎是她可对敌的？然而他似乎没有伤她之意，只是一味探查。于是她心中稍定，只想着怎么套出他的话来。

　　“‘十年不见’，你和他也十年不见了么？”莫笑芙深吸口气，轻声问。

　　青衣男子眼球一动，就明白她在套话，便即冷笑道：“他就在此处，你何不去问他？”

　　莫笑芙一惊立起，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洞内黑漆漆，却哪里有半点人声？但她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诧问：“你是说，‘那个人’就在基地里？”

　　闻言，青衣男子又是一阵冷笑，笑着笑着，似乎无法掩盖内心的激荡，他猛地一拍轮椅扶手，将那精钢所制的扶手生生拍塌一块，厉声道：“他就在这里，哪怕他只剩一堆枯骨，我也知道他在！他把我锁在这个地方，现在又让姓柯的来救我，这个卑鄙无耻之徒，难道不是在耍我？！”

　　莫笑芙心中警铃大作，她虽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却感觉得到他身边有一股极暴戾的气劲在聚集，渐渐形成一环，于是她暗暗地退至柯子筠身侧。果然，青衣男子一声大笑，大喝：“难道他不是在耍我？！”话音未落，一掌击出，直袭二人。

　　世上无论多雄厚的掌力，也绝无一掌击至五丈之外的道理，而他与莫笑芙相距七八丈，故他一掌发出，她只当他在发泄怒火，不觉是要取她二人性命。然而，青衣男子一掌击出，轮椅已经抢至她三四丈外，又出一掌，后掌推前掌，两掌掌力排山倒海般袭来。

　　莫笑芙提起柯子筠衣领，拉着他“唰”地飞退，却还是被掌风击中，扑倒在地，一看柯子筠，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她伸手去捡断剑，还想再挡，青衣男子已然靠近，铁制的轮碾在莫笑芙手背之上。青衣男子漠然地听着她一声惨叫，才悠悠问：“你是想我回答你的问题，还是想救这个人的命？选一样吧，我会成全你。”

　　莫笑芙冷汗涔涔，却还嘿嘿冷笑，她道：“这都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还救他做什么？”

　　“是吗？”青衣男子方问，她已操起柯子筠冰雪切往前送去，直削对方两腿。青衣男子在同时伸出右手两指，不是挡刀，而是刺向莫笑芙的右眼。下一刻，她的眼睛便会被这只手刺瞎，莫笑芙神色一哀，瞳仁所见那手看似极缓慢地靠近，直至触及她脸部时，却并未刺入她眼中，而是极轻地一挑她的右眼角，便即收回。

　　他不是想杀她……

　　这个念头猛地窜入莫笑芙脑中，她收手不及，闪电般的瞬间，冰雪切锋利至极的刀身已经切过青衣男子双膝，随之，滚烫的血喷了她一头一脸。

　　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以刀剑伤人，并且一伤，便将对方的一双腿都截下。她原本只是想逼青衣男子后退，好收回自己重创的左手，根本没有想过这一刀有可能切中功力莫测、胜过自己百倍的青衣男子。

　　莫笑芙大骇，喘息不定，竟然将冰雪切脱手，愣住不敢动。青衣男子一丝反应也没有，仿佛被截下不是他的腿般。他弯腰伸手，将一条断腿捡起，递到她面前，道：“你想要这个？”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截断腿，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这疯子！”

　　莫笑芙一咬牙，再次握紧冰雪切，反手一斩，却不是斩向青衣男子，而是朝着自己被压在轮椅下的左手斩去。她要逃，她拼死也要逃，再和这个疯子斗下去，她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的瞬间，冰雪切忽然凝住不动，一只皮不附骨的手将刀背抓住。她愕然抬头，只见青衣男子似乎在低头看她，眼中却无光，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人是一个瞎子。青衣男子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没有变。”然后，他向她伸出手。莫笑芙盯着那只手，用了全部的毅力，才克制住往后退的身体。她睁着眼，看着青衣男子将手伸到她头顶，缓缓地摸了一下她的脑门。

　　“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我会来取他的性命。”言罢，青衣男子收回手，微微一动，轮椅便从莫笑芙手上移开。她在瞬间瘫倒在地，只觉轮椅忽然便远了许多。

　　莫笑芙剧烈地喘息，忽然眼色一变，猛地抬头：“你……”

　　听到这个字，青衣男子的轮椅顿了顿，她感觉他竟然笑了一笑，然后消失在通道深处。

　　“你……你……你是……”

　　她背靠着石壁坐下，连着喘了七八口气，忽然愣住了。她的脚边，是断成两截的玉溪剑。她将玉溪剑捡起，发现断剑内竟然是中空的，一柄更小的玉质剑器嵌在剑中的空腔里。她将那柄小剑抽出，右手手指抚过剑脊，在那里摸到了一行字。她仔仔细细地辨认字的内容，在摸到最后一个字后，她脸上神色一连变了几变，忽然一口血吐出，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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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小福啊，又重伤了……就不知道她怎么这么能惹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