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17、柳絮因风逐袖飞5

　　“果然在这里……”

　　莫笑芙喃喃，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朝着那团光亮，一头扎入水潭中。她的水性极好，游水对于她来说似乎是天生的技能。此刻她一路游来，水潭出奇地深，渐渐已难下沉，于是她攀住石壁，借力往下。几乎有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她才游近了那团光芒的源头。那一刻，便是身在呼吸艰难的水底，她也不禁轻轻笑了。

　　柔和的光芒，墨玉色的光似冷似暖——那是卡在石壁间的一小块玉石碎块散发出来的光芒。她伸出手去，将那块墨色的碎玉挖了出来，然后一使劲，往上游去。

　　“呼……”片刻后，莫笑芙猛地从水面冒出。

　　她大口大口地吸气，一边游向石壁。到达后，她背靠着爬满了青苔，滑腻腻的石壁休憩，然后将手掌摊开，仔仔细细看着手中发光的墨色小玉块。她原本很高兴，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玉，但看着看着，却发现了什么不对。她急急地将自己腰带内侧的小包取出，把里面的三块碎玉倒在掌中，将四块玉拼在了一起。

　　“你娘的！”便在此时，连一贯嬉笑处事的玉溪女侠也忍不住脱口骂了一句粗口。

　　只见第四块玉正是展翅鸾鸟的右翅部分，这一拼缝隙丝丝嵌合，然而整块玉的脚部却仍旧不见，还是缺了一小块。她费了这么大的劲，一再将自己置身险境，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块碎玉，此刻得了，却发现整块玉竟然还缺一角！

　　“好一个萧家二夫人！”

　　莫笑芙一声冷笑，也只能将四块碎玉一齐收起。正准备离开时，她一攀石壁，发现原本光滑无比的石壁上，在此处竟然有一个凹槽。火折子已湿，于是她便以玉为灯，照着那个凹坑。那是一个掌大的凹进，上面也是布满了青苔，她用袖子将表面的苔痕擦去，发现那还真的是一个手印型的凹进。

　　莫笑芙伸出右手，将手掌置于石坑内，竟然大小正好，密密吻合，便连手心的纹路，也一道一道丝毫不差地合在了凹槽内的石纹上！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她喃喃低语，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用力，尝试去推那个掌印。

　　“吭”地一声微响，还真的让她往里推进了一点。

　　这个机关明显多年无人触及，已经变得锈钝不堪，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整个掌印推进约有两寸深，这时她手上一轻，那印记竟然自己往内滑进。然后，她面前的石壁也随着掌印的推进，慢慢移开，那一刻，她几乎感觉到虚空之中真的有一个女子伸出她的右手，将石壁上隐藏的暗门推移开去。

　　随着石门的打开，“轰”地一声巨响，水潭中的水猛地涌入门中，莫笑芙情急之下伸手去拉石门边缘，而石壁上青苔光滑无比，她一抓滑开，便整个人被潭水冲入门后空间。她被这阵巨大的冲力冲入门后，腰部猛地撞在石岩上，碎骨之声在水下听来显得分外沉闷清晰。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用了十成功力，左手才紧紧抓住石壁，没有被继续冲走。

　　四块碎玉还被她握在右掌中，此时也为她照亮了前路。

　　这似乎是一个通道，而她此时就处在通道顶端。也许当年此道通行之时，门外水位并不是那么高，通行之人可以踏地而行。又或者当年门外水位就是那么高，甚至更高，而开通此道之人水性极好，水性不好之人通通不得从此道过。

　　莫笑芙面前就有着一个出口，也被水淹了大部分，只看得见顶端半个脑袋高的通道，而这个出口边，每隔三丈便有一处相同的出口，每三丈一处，一直延向远方，不知尽头在何处。
　　这么多路口，哪个才是出路？

　　莫笑芙无计可施，干脆左手放开石壁，任水流冲走，这一冲，便将她冲进了第二个路口。她在进入这个路口后被潭水淹没头顶，于是她便泅入水中，向通道深处游去。

　　她在水底游着，渐渐感觉似乎通道已被潭水填满，再没有水流从身后涌来。她不禁暗暗心惊，看来这个路口八成不是出口，否则有处泄水，身后水流当源源不断涌来才是。莫笑芙正在想着，突觉水底一阵轻微震动，她还当是错觉，片刻后，又传来一波震动，却是清晰无错。她朝着震动传来的方向游去，便看见水面上隐隐有一点光亮。

　　她一直向着光点游去，眼前那一点白色的光，终于慢慢变大。

　　在浮出水面的瞬间，压迫着全身的水压陡然一轻，莫笑芙抓住了岸边的泥土，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将呛入肺中的水咳出，莫笑芙仰面倒在地面上。

　　她游出来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出口，还是一个石洞，只是这个石洞岩壁上插着一支火把，把水面照亮了。她无奈地看着自己面前又是每隔三丈一个的路口，忽然抬手捂住嘴，吐出一口血来。方才未料得石壁后空间如此之大，她措手不及地被冲入其中，又为石壁所阻，拦腰的一折至少将她的右侧肋骨撞断了四根。

　　莫笑芙探手向腰际，发现果然断了四根骨。

　　突然“轰”地一声响，水面被震开一圈圈波纹。

　　她将碎玉收好，放轻脚步，一手捂着因剧痛而麻木的腰部，慢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洞口走去。这个洞口斜斜往下，一直深入底层，若不是底下不断有响动声传来，她定会以为这是个无底洞。

　　于是，莫笑芙持着那火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这条通道一改前面直达的风格，九转十八弯，只过一段路，便看不见来路在何处了。而地底的那阵响动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还夹杂着金属削砍的声音，猛然“轰”地一声巨响，莫笑芙下意识捂住双耳，只觉两耳被震得嗡嗡作响，手中的火把掉落，地上水泥淤积，那火把立马便熄灭了。

　　通道在这阵震动中微微晃动，无数小石块及木屑土泥便纷纷落了下来，莫笑芙还来不及哀叹一声“倒霉”，只见前面转角处，碎石乱飞中，一个人影倒飞出来，猛地打在石壁上。莫笑芙一惊，迅速隐藏在石壁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看去。

　　这一看，她禁不住“啊”了一声。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她看见了那个人右手上紧握的兵器——那是一柄半臂长的短刀，色呈冰雪，刀身极薄，宽约三指，乍看倒似一把短剑，但她知道那不是剑，而是刀，而且还是柄在江湖上号称最锋利的刀——冰雪切。

　　那个人必是柯子筠无疑。

　　他似乎受了极重的伤，莫笑芙惊呼声虽然不大，但他绝不可能没有察觉，然而他确实没有察觉到。他重重地喘息，以刀支撑着自己站起，一步一步朝洞内走去。随后，一阵金属砍削声传来，似乎是柯子筠在砍什么东西，而方才的震动声没有响起。他一连砍了七刀，然后，莫笑芙便听见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十。”

　　在这个字传出时，莫笑芙神色一凛，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那个声音是那样地冷，不含一丝温度，在阴暗潮湿的地穴底幽幽传开，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之语，只一声，便让人感到了彻骨的冰冷。莫笑芙胆大如斗，天高地厚她一概不理，然而此刻，在听到这个声音之时，她却全身绷紧，竟然又退了半步！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克制不住那股自心底涌起的恐惧，拔腿而逃！

　　此时，随着这一个“十”字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在更多碎石落下中，柯子筠再次倒飞出来，整个人横打在石壁上。这一回柯子筠伤得更重，过了许久，莫笑芙才看见他慢慢坐起，然后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竟然仍旧一步一步地走入洞中！

　　柯子筠入洞之后，片刻后才传来冰雪切砍削金属的声响，这一次，他一共用了十二刀，才将那金属削断。然后方才那个声音再次冷冷传来。

　　“十一。”

　　“砰！”地一声巨响，莫笑芙第三次看着柯子筠倒飞而出，直直打在石壁之上。这一次，柯子筠许久都没有喘息声。在莫笑芙几乎以为他死了时，忽然听见“咳咳”两声，柯子筠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但他却是坐不起来了。约莫一刻钟之后，柯子筠忽然动了一下——他手腕翻转，将冰雪切插在地上——又大概过了一刻钟，他坐了起来。然后他站起，几乎又用了一刻钟，才走入洞内。

　　莫笑芙冷眼旁观，似乎柯子筠一直在砍削什么金属，每砍断一根，石洞内的那个男子便会打他一掌，而他便不偏不避直接受掌，然后进洞继续砍下一根。这两个人似乎都极遵守规则，那个男子在他砍断金属之前不会打他，而他被打之后，仍旧继续砍削，丝毫不去管身边的事，他们都不理会莫笑芙的到来。

　　莫笑芙抓紧石壁，忽然一闭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竟然跨前两步走出弯道，来到那个洞边，望向洞内。这个洞顶联通着外面，此刻有光芒从上而下，泻在其中。于是，莫笑芙便看见了这个洞里的景况。

　　浑身血迹的柯子筠握刀走入，在他脚边，有一十一根寒芒闪烁的黑铁柱，每根铁柱竟然都有一人合抱粗！这原本是一个铁牢，而此时，这些粗大的黑铁柱全部断成两截，被削倒在地，洞内已经没有一个仍旧立着的黑铁柱。

　　于是柯子筠一步一步走向洞中的那个男子。

　　莫笑芙越过柯子筠看去，那一刻，她的目光蓦然凝滞——在十一根铁柱围绕中，是一张铁制的轮椅，一道粗大的铁索环绕着轮椅，将整张轮椅锁在地面之上。而轮椅上，却坐着一个青袍男子！

　　那个男子极其瘦削，长发披散掩盖了面容，一身青袍在满是尘土污泥的地方，却保持着最初的颜色，一尘不染，青到了极点。但那样极至纯正的青色，在这个瘦骨嶙峋的披发男子身上，却显出了诡异的色彩，丝毫不同于柯子筠的青衣，那样深重的青色，浓得仿佛经过了几千万年的冰冻，凝固了万古的冰冷。

　　只看了一眼，莫笑芙即刻退回石壁后，右手抓着壁沿，止不住微微颤抖——这个男子，她识得，一定识得……

　　柯子筠一直走到了青袍男子面前，然后他举起冰雪切，却没有斩下，仿佛是在积蓄力量，许久许久，只听柯子筠轻声道：“公子，子筠谢您。”

　　青袍男子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柯子筠手中的冰雪切蓦然切下，一刀斩在铁索之上，那精钢所制的铁索在冰雪切一斩之下，应声断开。同时，青袍男子冰冷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十二。”

　　几乎是在这一瞬，一个青影飞身而上，如同一道陡然划出的惊虹，抢下柯子筠，瞬间即走。

　　“砰”地一声惊天巨响，青袍男子一动不动，掌风却一路打出，袭向那道青影！

　　这道青影自然便是莫笑芙，她在柯子筠赴死前将他夺下，但任她有何等轻功，那身后追来的雷霆一掌都避无可避。

　　接掌？受掌？

　　无论如何她都只有死路一条，那末，她将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