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16、柳絮因风逐袖飞4

　　“‘生死不离’，这话可真好听……”

　　莫笑芙低声笑了笑，将脱下的水靠往草丛里一塞，手一垫，直接蹬上了石楼的第二层楼道。石楼原本黑暗，此刻从第三层开始灯火通明，站满兵士，只有这层楼道仍旧昏暗。

　　她无声落地，落地之时整个人伏贴于地，侧耳倾听，片刻后，跃上楼道架空层。然后一队二人巡逻队提灯走过。这幢石楼守备相当森严，莫笑芙不过前进四分之一的楼道架空层，便连着遇到六队巡逻兵。她在前进了将近十丈距离后，一共用了三刻钟，近乎半个时辰。她原本没有什么好耐性，按理会硬闯，此刻不知为何，十足谨慎。她一根石柱一根石柱前进，呼吸全无，从她所在位置下走过的全神戒备的巡逻兵丝毫不察。

　　一直行进到楼道深处，莫笑芙瞅准空隙，趁港上兵士武器同时震响之际，顶开最后一间屋子的房门，闪入，再关门，整个动作无声无息，一气呵成，堪称绝技。

　　“嚓”地一声，她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却发现这是个灯烛全无的屋子，于是她只好借着火折子的微光，避开桌椅用具，向这个屋子深处走去。屋子的最里，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方的墙面上挂着一幅观音图。图像古旧发黄，连观音慈善的眉眼都已模糊了一半。她伸手一抹，发现桌面干净光滑，显然有人日日擦拭，而供桌之上却没有任何供品。

　　“希望你没有带错路……”莫笑芙一手持着火折子，一手却按着腰间一个墨色小布包，祈祷似的低声一语，然后揭开观音像。观音像下的墙面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孔洞。这个圆形的孔洞很小，并不像是锁眼之类，倒像是墙面被什么细小尖锐的武器刺穿而留下来的。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点，忽然突发奇想，伸手拔下自己簪发的玉簪子，往孔上比了比，然后将玉簪子送进圆孔，玉簪子竟然一路无阻，一直深入墙内，直到几乎整个簪柄没入墙中的时候，忽然被阻住了。

　　莫笑芙略一用力，将簪柄连带簪头完全没入墙中时，整个墙面猛然一震。

　　她伸手架住供桌，猛然发力。那供桌竟是连在墙面上的，此时便如同一个门把手般，在大力拉扯之下，将墙面慢慢带开。直到墙边出现一人半身可过的通道之时，她放开供桌，侧身闪入墙后通道中。

　　通道里也是一片黑暗，她手中火折子的微光只能照见身边一个小圈，更显得这条通道深处黑魅魅得令人心惊。

　　莫笑芙照着前路，现出脚下的阶梯，那石阶上灰尘满布，她一脚轻轻落下，便有尘土微微扬起，显见已经多年无人踏及了。她回想密道外那张干净至极的供桌，不禁又谨慎了三分。

　　这条通道入口平平无奇，进入后却发现深得惊人。她一步一步往下，一直行进了四百三十九级阶梯，竟然没有转过一次弯。在第四百九十六级阶梯处，她停了下来。这是最后一级阶梯，前方延伸着一个平台，自此处看去尽头似乎是一个门状的出口。一路至此，四周寂静如死，莫笑芙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召唤着她，并且越来越强烈。

　　在出口处，莫笑芙又停下脚步。

　　因为出口外并无路，只是幽幽的黑。出口边却有一道两掌宽，延向远方的弧形石沟，石沟上已落满厚厚的尘灰，却仍看得见有些许油膏残留。

　　她用火折子点燃近处的油膏。石沟中先是亮起幽幽的火光，而后这团火焰猛然蹿起，“嗤”地一声，引燃了周围的火油，然后火焰由近及远延伸开，而出口后的空间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火光在片刻后已经环绕整场一周，回到了出口的另一侧。

　　莫笑芙愣愣地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许久许久，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出口下是一个巨大的环状空间，人处在其边，便如同一只蝼蚁面对着无边空旷！

　　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类似的出口，竟然都是处在空间的最上层。点燃了火焰后，整个上部的结构清晰了然，下部却仍是一片幽黑，像是一个无底的大洞。

　　在她所处的这个出口右下侧，隐约可见有一个巨大的平台，黑暗中目测也可看出相距甚远，却没有阶梯相通，只在每个出口下方，都连着一座只可搭乘一人的吊楼。

　　莫笑芙环望四周，仿佛便看见了九年前，天授帝在此起兵之时的盛况——无数豪杰自每个出口飞乘而下，人声鼎沸，火光烛天，那其中有着多少盛气热血，有着多少指点激扬，到如今短短九载，而起义之地却已冷落至斯，实在不能让人不觉讽刺。

　　这些吊楼早已崩坏不少，铁索也爬满了锈斑，她跃下吊楼，一点足下，便跃向另一侧的吊楼，连续数次，然后一放身形，直接跃下，落在大平台的右侧位置。她脚下已是极轻，但方刚触地，尘灰仍是飞扬而起。

　　这个平台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在四角，各有一个一人高的灯台，她点燃身侧的灯台，另外三角的灯台竟然也在同时亮起，将整个平台前方照亮。莫笑芙熄灭火折子，走到平台正中，眼前视野极开阔，应该就是当年决策者操纵风云的位置。

　　她的眉目低垂，不知为何，极其自然地举高自己的右手，视线随着手的举起而抬高，直到与肩同高时，她沉声开口：“天佑……”

　　然后这两个字在空间中传开，霎时无数回音仿佛轰然响应接踵而来。

　　“天佑，天佑，天佑……”

　　莫笑芙被这个声音一惊，猛然清醒过来，蓦然回首，只见身后墙壁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幅巨型浮雕，在火焰映照下闪耀着撼人光芒。

　　浮雕之上是一幅大型海战船图，船头之上，傲然立着二十余名年轻将领。他们或言或笑，尽皆风华无限。

　　这一群人中没有身穿战袍的是在甲板护栏前的为首三人，最前一人高冠广袖凭栏而立，一手握栏，一手紧握七尺长剑；左侧一人宽衽儒袍，双手背于身后，凌然傲立，挺拔如松，往上一看，竟然只到颈处，头颅位置被人用斧子凿去，只余数道砍痕；而右侧一人却是一名女子，身材极为高挑，较男子亦不逊色，她的一身服饰古怪，腰带高束，裙只及膝，有棱有角，若是以前定然是创新服装，但却和此刻莫笑芙身上所着的青玉阁束衣装一模一样！

　　这个女子神采如风，笑意飞扬，右手高举至与肩齐平，仿佛正指着面前乘风破浪的海战船，又仿佛便指着远方风光醉人的万里河山！

　　莫笑芙走近浮雕，抬头仰望，目光片刻也难离那个笑指江山的女子——那等风华，在这世间，除了这位女子之外，又有哪一个闺阁秀女能够达到万一？

　　“‘束衣萧宁’，你竟然也在功臣之列……”她望着雕像喃喃自语，然后，她看向那个被凿去了头部的儒袍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来者何人？！”远处一个声音蓦然传来，莫笑芙大惊，以她之警觉，竟然丝毫不察！

　　她一回首望去，只见平台正对的出口处，一个身穿击风军海军战袍的男子站在那里，指着她大喝。这个声音她认得，便是傍晚时分在商船之上下令击杀潜入海中的庄俐的海兵队长。而在她回过头来时，那个队长却似乎愣住了，他看了看莫笑芙，再看了看她身后的浮雕，神色变幻不已。

　　“你、你……你是谁？”那个队长冲前一步跃下吊楼，追问。

　　莫笑芙哪里回答，一闪身，自平台边跃下最近的吊楼，然后一路往下，速度极快。海兵队长随着疾追而下，竟然没有让她拉开距离。

　　莫笑芙连踏吊楼飞跃，但往下是什么，却渐渐看不清。这些吊楼崩坏得更加严重，她一脚踏上，那吊楼便轰然坠落，次次险险跃开。眼角余光一扫，却见那个海兵队长仍旧紧追在后。她略一分神，忽然脚下大空，整个人随着崩坏的吊楼坠落。

　　几乎是在同时，“嗖”地一声箭响，三支羽箭“咄咄咄”地钉在莫笑芙落下处十数丈处的墙面上。坠落中的她以三支箭为踏脚之地，跃上另一边的吊楼，万分惊险地捡回性命。于是她回头，嫣然一笑，朗声道：“多谢相救！”

　　那个海兵队长停在吊楼之上，手上还握着一张弓，望着莫笑芙消失在黑暗深处，没有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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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笑芙一路飞跃而下，却始终没有到达这个空间的底端，许久许久，当她感到神经疲惫时，忽然听到了水声。她原本一掠而起，却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定在最后一座吊楼上——原来这个圆柱形的大空间竟是没有底部，而是联通了外海，到这里便是一个大水潭。

　　空间底部无灯火，她在上方时便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凭着对吊楼位置的记忆一路行进。但到了此处，却渐渐看得见周围的东西，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照亮着水潭底部，这也是她没有原路折回的原因。

　　她停在此处，便看见水面上有一圈荧荧光亮，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藏于腰带内侧的小包温度骤然升高，隔着一层衣物熨帖得她的肌肤发烫。

　　“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