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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柳絮因风逐袖飞3 ...


  •   在五个人登上船后,站在船头的两个青衣人便向他们走来。包括苏宛在内的这五个青衣人,虽然都是青玉阁的堂主,身份地位平等,但主次领导间却有着微妙的不同。除却离开的叶康铭,留在商船上的三个人里,唯苏宛马首是瞻,而早先潜走的两个人,明显以最先向他们走来的这个青衣人为首。

      那是个面容冷肃的年轻男子,年近三十的年纪,一张国字方脸,浓眉大眼,神色颇有威严。

      “苏堂主,”他抱拳一礼,问,“三爷何在?”

      苏宛神色微变,侧过脸去,并不回答。苏宛身后的青衣堂主替之回答道:“三爷有事,暂时留于击风军中,命我等今后自行处事。”

      “留于军中?”那个男子重复了一遍,言语中却没有疑问的意思,他微微沉吟,“潜入任务已经完成,三爷却留于军中……如此说来,三爷是离开青玉阁,回朝廷继续当他的在野王了。”

      苏宛听得此言,蓦然回过头来,一直都是笑意盈盈的眼中此刻却凌光犀利,冷峻无比,他一声怒喝:“你休得胡言!三哥他绝不可能背弃青玉阁,他在此时离开,一定有其因由!”

      “是吗?既然你如此肯定,我姑且相信叶堂主的忠诚又有何难?”青衣堂主淡淡说着,然后反问,“可是,你心底真的如此肯定吗?”

      苏宛神色大变,怒眼望向对方。

      “柯子筠!你……”

      “苏堂主!”柯子筠首先打断他,“三爷若只是离开青玉阁能有何妨?但他今时回归朝廷,就凭他熟知青玉阁内部这一点,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他来扫除青玉阁这一朝廷眼中钉。此事对我阁未来而言或大或小,我会立马传书总堂,由总堂定夺。”

      “柯堂主,这便是你多事了,”苏宛冷笑着道,“此行种种风险,总堂岂有不知之理?既然柳代堂主将任务交由三哥,而现在三哥命我们自行处事,我们听之信之,继续完成任务即可。当然了,我不反对你行使上报……”

      苏宛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柯子筠略觉奇怪,见苏宛原本怒火难抑的眼神忽然变成了惊讶迷茫,于是下意识地顺着苏宛的目光看去。

      船行得很快,乘风破浪,一往而前。莫笑芙立在船头,方才的功夫,她直接以指为梳将长短不一的乱发理顺,高束脑后。她脸上的绷带已经解开,虽然浮肿,但多有作假成分,此刻已经一一除去,身上穿着庄俐的衣服,合身得体,青色束衣装在黑夜里闪着青碧光泽,腰间的青色腰带紧紧束到胸下,裙只及膝,左脚上黑缎的刀面长靴踩在第一级栏杆上。海风吹来时,将她的身姿吹拂得愈加英飒不凡。

      这个身影,这个身影……

      柯子筠一向镇定冷酷,此际眼中竟然也如苏宛一般,有了些微迷茫。

      “我也许知道三哥让她上船的用意了……”苏宛重新看着柯子筠,冷冷一笑,然后一字一字慢慢道,“无论是谁,都要牢记过失。忘却和原谅,都是有罪的。”说完此言,苏宛一拂袖,进舱去了。

      其余几位青衣堂主见他二人这惯有的争吵最后演变成这样,都知不当插嘴,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柯子筠面色苍白,似乎被苏宛的最后一句话刺中了心中隐痛,他闭了闭眼,重新将莫笑芙的背影仔细看了一回,然后终于微微摇头。

      “柯堂主。你看了许久,可发现了什么?”莫笑芙回过头来,笑问身后那个赫赫有名的青玉阁刀客。

      白、柳、秦、洛、柯五大姓,原是南方的五大仕门,柯子筠之祖父,便是出身五大姓之一的粤南柯氏。柯子筠父亲柯少然时,柯氏突然弃文从武,落草江湖,至此淡出文艺之门,却成就了江湖上又一个俠义之家。柯子筠是这代柯氏单传,十六岁开始闯荡江湖,一柄冰雪薄刃在短短数年内便成为武林兵器谱上排行前十的兵器,弱冠之年即跟随青帝萧凡江湖拼杀,成为了青玉阁十大创阁者之一的“冰雪柯”。

      柯子筠在受了莫笑芙这么一问后,面色冰冷地上前,说了一句让她目瞪口呆的话:“莫姑娘身姿颀采,是难得的青玉之材。”

      莫笑芙闻言,不禁莞然:“柯堂主可不能这般的,怎么身姿颀采之人,就成你青玉阁的材了?好像天下有点本事的人,都得是青玉阁的人般。”

      “天下有本事的人极多,青玉阁又怎么能尽收门下?”柯子筠原先还在自谦,忽然话中语气就变了,“不入天下一等的人才,青玉阁决计不会招纳。”

      “柯堂主好大口气!”莫笑芙一挑眉,玉溪剑“叮”地一声击在铁栏上,“这么说,我若不是青玉阁之人,便上不得这船了?”

      柯子筠不冷不热地道:“玉溪女侠与我阁作对不下半年,既不劫财亦不害人,难道不是想引起阁中决策者的注意?”

      “什么?哈哈……”饶是莫笑芙并没有调笑兴致,连番问答下来早有笑意,这时见柯子筠如此自作多情,更觉可笑,“柯堂主说是就是吧,谁叫我此刻寄人船上、有性命之忧呢?你说是就是吧……”

      柯子筠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一指前方海面,道:“前方是大余击风军海军营地,此行凶险,我等十有八九将死于其中。莫姑娘若是想借此立功入阁,倒是大可不必。青玉阁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在总堂举行招募弟子仪式,今年春招已过,莫姑娘只需等上几月,再参加秋招即可。以姑娘一身本事,入阁应无问题。”

      “怎么,你们此行的任务如此艰巨,竟然会教‘冰雪柯’说出‘十有八九将死’这种话?难道萧阁主是让你们送死来的?”

      “姑娘不可胡言,阁主自然明白此中险恶。但此次行动,除非阁主亲来,否则柯某不敢言胜算,”柯子筠倒没有生气,而是微微叹息,“青玉阁是江湖,不是桃源。既然入得阁中,便要随时为我阁效死。一个堂主身份,并不能说明什么。”

      “好!”莫笑芙以剑击栏,笑着一赞,“既然如此,柯堂主,不如咱们打个赌好了。”

      只见她以剑直指黑夜中隐隐可见的海平线,轻轻一笑:“你我同上击风军基地,看谁能活着回岸上。若活的是我,你这青玉阁堂主便换给我当当。若活的是你,我自寻死路与人无尤。若你我皆活了,那么今年秋招,我就报名去做个青玉阁杂役,如何?”

      “莫姑娘,你何必意气用事?船上还有快艇……”

      “我此行自有目的,”她打断他的话,“此时不过借你家的船送送,想必你不会吝啬到非要我下船,我就随便挑个舱房,先休息休息了。”言罢,莫笑芙不管柯子筠再来阻止,径直走了,边走还边哼着一支不知哪里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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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中,大概子时三刻时分,甲板上走动的人蓦然多了。

      莫笑芙挑开窗子看去,只见改造战船的侧前方,两人乘着一艘快艇,似乎是在追着什么东西。大船降慢了速度,一直跟在快艇后。她眯眼看去,只见那艘快艇前方有一道极弱的荧光,一直向前蜿蜒着,速度极快。她连忙出舱,舱门口一个褐衣弟子将一个黑色的包裹塞到她手中。她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套黑油油的水靠。

      莫笑芙将水靠换好后,登上甲板,发现已经又有一艘快艇离开大船,船员正在放下第三艘小艇,甲板上一片压抑的沉静。

      “这就到了?”她攀着栏杆远眺。浓重的夜雾笼罩着远方,令人只看得见近处的海面,根本看不见基地的影子。

      “如今的朝廷虽然脓包,但击风军可不是草做的,你看得见他的时候他又怎么会看不见你?”身后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传来,她回过头去,看见也是和她相同打扮的苏宛。

      “苏堂主,看来,我又得和你共乘一条船了。”莫笑芙笑言,便顺着绳索滑下,乘上小艇,苏宛随之离船。在这条船的前方,同样有一道微弱的荧光极快地向前移动。近看才发现,那似乎是一种海虫,身形似蛇,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泽。快艇跟随着海虫极快地行进。

      “望海归……”许久之后,她突然想起这种奇异的海虫的名字,不禁又是一叹,“十年破卵,十年成虫,十年望海归,望海归一生只得一个伴侣,选定伴侣后终生不离,若是分开了,只要在海中,便是万里远,也能够凭气息寻到对方。传说中每三十年只成一双的海虫,青玉阁却在大规模培养着……你们已经有人事先带着一半的望海归潜入击风军基地了吧?既然如此何必还到商船上转那一圈?”

      苏宛不答她,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忽然问:“怎么样?玉溪女侠,你的水性如何?”

      她也看去,只见远处,一座环形孤岛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此时,前方的两艘快艇一左一右交叉驶开,而她乘坐的这一艘,却不偏不避直直地向正前方行去。莫笑芙生性强盛,此时好斗之心早被苏宛一脸笑意勾得兴起,她挑眉一笑,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比比”,便不等对方回答,“扑通”一声,首先跃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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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处大余国击风军海军的秘密基地。远处看不过一座环形孤岛,但实际环口为港,港内泊着二十七艘大型战舰。这些战船即便是在港中,也被夜雾笼去了大半身影,连战旗亦看不见一面。

      二十七,这在大余国来说无疑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当年天授帝建军之时,海军中不过只有两艘海战船。但凭这两艘海战船,击风军海部连破伪帝六支船队,一路北上。这两艘战船,在天授帝率领的陆军攻入上京时,从海面切断伪帝退路,生擒了东逃的一百三十九名伪朝官员。天授帝登基前,曾一度扩建海军,将海战船数目扩充到十一艘,但韩京怀登基后,却突然实行部分禁海令,废除市舶司衙门,闲置大余国最骁勇善战的海战队。一十一艘新式战船自此便收入国库,改做每年少数通商所用的商船。

      而在这个军港中,却竟然泊着近三十艘战船,若从海上出发,毫无疑问,这支船队将具有至少占领半个国家的能力!

      港口正面石岸边的水面上,两个黑色的脑袋从水中钻出,较高的黑影向同伴打了个手势,较矮的黑影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游开,一个摸上岸窜入岸边的树丛,另一个没入水中,不见再在何处出现。

      环港里侧最高处耸立着一座四五十丈高的石楼,共有二十余层,全楼昏暗。在第六层的位置,一条长长的楼道上却点燃了百余盏照明烛火,自远处看去,便如寂寂深海中一条孤身的望海归般。

      实际上,这条楼道上站着二百多个先前商船上的“商客”,十几名士兵正再次核对他们的身份。这些人中,男女老少皆有,却无一不是神情坚毅,令人耸动。当所有人的身份核实后,一直站在楼道尽头的独臂将领一撩披风,以仅有的左手铮然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然后以剑拄地单膝跪下,向楼道里的人深深低头。将军身后五名副将跟随将军,以同样的方式跪地低头。

      “将军!杨将军!”

      为首几名“商客”大惊,连忙跟着跪下,他们一跪下,楼道里的两百多人便纷纷跪下。几位海军将领倒不急着起来,待众人都跪下后,为首的独臂将军沉声开口:“诸位功臣,杨秀在此叩谢各位的到来。”

      言罢,杨秀便低头,几位老人连忙相搀。杨秀坚决不起,深深一拜,“商客”们一阵耸动,也对着将军拜下。杨秀这才恢复跪姿,望着面前的二百来人,继续道:“帝国光复至今,不足八年,但当年跟随皇帝陛下挥汗泣血、餐风饮露的四万八千九百六十五名功臣,如今仅剩下诸位还持有热血。旧梁当政,朝廷混乱,皇子再三遇刺,这是陛下与我等共同的不幸。”

      说到此,“商客”们皆是满面忿忿,更有甚者已是泪满盈眶。独臂将军身姿笔挺,冷肃的眼神扫过全场,忽然抬高声音:“但所幸,大余帝国,有一直泣血呕心的皇帝陛下,还有我等的热血与忠诚!我等今日大义灭亲,手刃叛臣,抛弃富贵,抛弃功名,抛弃一切,回到击风军建军之地,再次升起八年前横扫天下的鹤行战旗。不日,我等将扬帆起航,清君侧,诛叛臣,让此旗再行天下!”

      言罢杨秀霍然站起,浑身铁甲铿然有声,手中长剑指向廊外。众人皆跟随着转移目光,只见原本昏暗的基地中央忽然燃起一团火焰,然后整个基地在片刻间亮起无数战用灯,原本黑暗一片的石楼也在顷刻间火光烛天。

      港口上灯火通明的二十七艘战舰上,密密麻麻的将士登舰,响起一片震颤人心的铁甲撞击声。最大的军舰甲板上,一面巨幅的鹤行旗冉冉升起。

      楼道上,有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海战队……”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亲自证实眼前所见的真实,他颤抖着双手向着护栏平矮的楼道边缘走去,眼见得一脚便要踏出护栏,忽然被人拽了回来,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大余国击风军海战队,一直存在着。”

      那一瞬间,老人尚未回头,便有一阵惊呼声在人群中如风般掠过。

      老人回头,望见身后那个扶着他的青衣男子——一个如山般清丽的秀远男子,那眼神中曾有的冶艳在八年岁月磨砺后,已经难再见,所及的便是一片清远。

      “你,你……”老人仔仔细细地再把他看了一回,双唇颤抖,不敢确定似的喃喃唤他,“方远?”

      青衣男子微笑着点头,老人的疑虑被打消后,双手抓住青衣男子,万分激动地唤他:“是方远,真的是方远……叶王!叶王啊!”

      功臣们猛然群情激昂,一拥而上,在大多数人确认了青衣男子的身份后,在场的功臣齐齐跪下,大呼:“在野王归来!天佑大余,天佑大余!”

      叶方远眼中神色一暗,却仅只一瞬,稍后便是星眸如晨。他扶起身前涕泪纵横的老人,沉声道:“孟先生是陛下恩师,怎可向叶某行大礼?快些起来。诸位快些请起。”

      “叶王是一等功臣,便是陛下也拜得,何况老朽一介腐儒?”孟孝尤被扶着站起,心潮澎湃,哪里管这些礼节,他紧紧握住叶方远的手,“方远归来,实属天下之幸,天下之幸……”

      “孟先生,”叶方远正色,“叶某一人,无力顶天。但由诸位合心,必可为陛下重夺天下。只愿各位,仍旧牢记九年前,在此地许下的诺言。”

      孟孝尤点头,也是神色一正。他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柄玉质短剑,见状所有人皆取出自己袖中短剑,那些短剑形态一致,剑身中央部位都有着一道深深的刻痕,这是大余国传统礼仪中用来破剑立约的玉剑。剑身上的刻痕由被宣誓效忠者亲手刻下,代表永恒不变的坚定。此刻所有人皆取出当年对天授帝宣誓效忠的短剑,再次举高,重吟誓言。

      “我等牢记,终生效忠大余国第八任君王韩京怀,盛世辅弼,危乱护持,烈焰不熄,生死不离!”这坚定不移的吟诵之声一传开,港上将士同声高呼誓词,声震九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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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楼黑暗的最高处,此时却有一点亮光。乌衣的佝偻怪人手持着一盏轻纱灯笼站在石楼顶,衣袂猎猎。他听着脚下起伏震天的声浪,喃喃重复:“生死不离……么?”

      话语最后却是怀疑的语气,乌衣怪人望了眼天,忽然一声冷笑。瞬间,他猛然转身,疾弹右指,“咻”的一声,暗夜里一点银光如电闪过。随之,楼道处传来一阵脚步远去声,他转眼出现在楼道——。那里,留下一连串的血迹。几乎是在同时,一个风帽兜脸的人出现在他身后。

      “怎么了?”那个人轻声询问,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无碍。”乌衣怪人似乎是直了直腰,虽然他背后肉瘤巨大,于身形上丝毫没有直立的变化,但他却仍旧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站得挺拔。乌衣怪人望了眼楼道深处,眼中寒光一闪,然后向身后的人摆手,用了近乎冷酷的冰冷语气下令:“动手,拦者格杀。”

      “明白。”风帽兜脸的女子低声领命,蓦然消失。

      乌衣怪人回首看了眼港上仍旧喧天的场面,眼中不知是怎样的光芒,许久之后,他决然转身,手提青纱灯,慢慢地走下楼道。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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