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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叶蘅进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街上没见几个行人,层层飞檐的精致铺面透出光来,看起来灯火辉煌的,他在凉夜里站了一会,还没想清楚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向哪边去,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
      旁边有个人推着一辆挂着横布条的小摊车往前走,车轮子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响,布条上印了个胡字,贴饼的炉锅铲勺是都没了温度。叶蘅迈开步子跟上去,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怎么在意,却听到他忽然开了口:“奶奶,还有吃的吗?”
      看着递到前边的晶石,老太太心里嘀咕了一下,一边说都是剩下来的,怕不好吃,一边又把锅里的全用油纸包起来递了过去,叶蘅道了声谢放下晶石,没要找补,悠悠地往另一边走了。
      老太太转头看那个跟她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他背着晕黄的光往前走,一道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不知道是哪家宗门派下来的弟子,也不多个人相互照应,弄得灰头土脸的,她摇摇头,重新推起车往家走。
      叶蘅抬头看了眼月亮,对自己笑了笑。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夜里收拾完东西,出了白帝城闷头就跑,一路往西,活像一匹脱缰野马当真跑了十万八千里。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旁人对他有所期望,也不知道在他们的期望里,自己的未来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偶然知道了,心里很是委屈,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想哭,站在原地一眼能够看到终点的未来不是未来,他接不住。
      叶蘅沿着街道慢慢走着,不分东西南北的走到了街巷深处,光线昏暗,四下寂静,他没在意,在一家店铺门口坐下,伸手拨开了油纸包着食物。
      碎饼渣掉在地上,肉馅里混杂着微辣的香辛料,叶蘅咬了一口,垂下眼思索:“接下来,往哪走呢?”
      然后,他听见一声重物砸落的闷响,什么东西从隔壁店铺的屋檐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下来。
      黏腻的腥甜飘散在空气中,叶蘅面色沉了沉,却还是坐在台阶上没起身,没看那掉下来的东西,盯着地上蔓延开来的暗色,慢慢地嚼着凉了之后有些硬的饼。
      ***
      江玦来到桐城,站在路边,见到了坐在桥洞下垂钓的布衣少年。
      少年的脸上戴着半张没有眼洞的银质面具,他是舟若水,很久以前他没了双眼。面具色泽深沉,其中似流动着点点星尘,边沿隐隐渗出血色。
      魁门标识,血洗星砂。
      魁门不像个宗门,什么师门传承,这里统统没有,浮在水面上的是一道挂着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星位的夜杀榜,藏在水底的是伸向四面八方的黑色蛛网,网罗那些想把过去同现在,白昼与黑夜割断的人。
      它是第四大,天宗,昆仑,七曜神宫之外,人人忌惮无人谈论的宗门,因为你不知道,坐在身旁的师兄弟是否是其中一员。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不断吞噬这世上不能容忍,不能堂堂正正存在的存在。
      暮色苍冥,天边最后一丝暖色消弭,老树枝头落下几只血瞳的乌鸦,尖锐的鸟喙挂着森森血肉。
      舟若水手扶钓竿,一副老神在在天塌不惊的样子:“许多年不见,从哪里来?”
      江玦见他还没有要起身的样子,来到他身边,支起一条腿,斜坐在倒数第三级生了青苔的石阶上,似是有些无聊:“昆仑山。”
      一问一答之后,半晌没有声息。
      平时就很安静的桐城,此时更是寂寥,隐隐地听到一两声兽鸣,却更显寂静,眼前这道贯穿全城几丈宽的河水,飘下几具尸首,将周围染成暗红,沉沉浮浮,荡荡悠悠。
      江玦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没有多少波动。
      不够强,只能死。
      这是魁门的规则。
      魁门还有很多规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弱肉强食,强者有资格掠夺弱者手中的一切。
      知晓他们想要知晓的一切。
      哪怕来者不是魁门中人。
      时代不断更迭,而这些被热血浸透的冰冷秩序却永远不会改变。
      舟若水似乎得了什么消息,叹了一口气,放下钓竿,拿起搁在脚边的青伞,站起身,面向江玦,俯下身,低下头,行礼,道:“她屠了城。”
      江玦看着平静的黑色水面,笑了。
      ***
      城中渐渐亮起灯火,是立在街道两旁的照明禁制,光线从橘色的琉璃灯罩中透出,是个圆形的光晕,光晕里飞舞着无数小虫,体型略大一些的飞蛾,扑棱着翅膀,撞出咄咄的声响,它兀自飞,毫不在意两侧的黑暗里立着的幢幢房屋里找不到该有的活气。
      向着远处黑暗不断延伸的街道,被仍在流淌的液体淋得湿漉漉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气味久久不散。
      此间是一片血海。
      一面厚实的墙体下,倒着一具女子的尸体。
      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从胸口流出的血黏连了几缕发丝,滴滴流到地上,路灯的光在血泊中映出一团光晕。
      一道被拉长的影子慢慢踱步过来,从旁站定。
      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背上负着一柄重剑,朴实无华,如果将它从剑鞘中抽出,可以知道,它还未开锋。
      晦暗无神的赤瞳眺望街道的另一端。
      原本如月色般的白衣,已然血迹斑斑。
      她看了一眼血镜中映出的自己,青黑的魔纹从雪白肌肤中透出,犹如厉鬼,眼中透着愤怒、惊惧,紧绷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栗。
      她是……
      她怎么可以……
      雨滴自面颊滑落,滴答一声,溅起小小的血花,渐渐变得细密,淅淅沥沥。
      她侧首,听到寂静黑暗中有人行走所发出的细微声响,拾起刚才激战中脱手的细剑,勾了勾唇。
      跑不掉的,一个都跑不掉。
      ***
      舟若水目不视物,脚下却没有丝毫滞碍,一手提着钓竿鱼篓,一手扛着撑开的伞,七拐八拐,引着江玦从一盏红色的灯下路过,像穿过一处无形的屏障,走向更深处的街巷:“她是半个月前到的这里,觉醒了血脉,成了魔,来找解决的办法。”
      这个世界容得下诸多性情古怪的修士,容得下诸多泯灭人性的修炼法门,容得下把生人炼成死物,容得下所有食骨挖心,唯独……容不下已经死去的又重新借他们肉|体复活的非人异族。
      浑浊的空气被雨压了压,仍是不清新。
      舟若水面具下的半张脸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我哪有什么办法,有也是有那么一条,一个死字,一了百了,当然我没说这个。我对她说,血脉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是命。”
      江玦走在雨中,丝毫没在意那渗入骨髓的冰冷:“她不信吧?”
      舟若水点了点头,有些无奈:“是啊,她不信。”
      “我听说魁门是个倒悬的金字塔,执事也分等级,越是处于上位,知道的东西越多,就算你不知道,总有人知道的。” 舟若水脑中几乎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必然倔强得很。
      她懂规矩,在夜杀榜的背面落了自己的名字,从最底层,一个一个发起挑战,在天平上码人头,搭起一条通天的血梯,让一颗,或能给她答案,或能杀了她的魁斗星从榜上下来,来到她的面前。
      舟若水坐在桥洞下,看到许多星星拖着红色的尾焰坠落,湮灭,看那摇摇的血线不断往深不见底之处生长,按照过往经验来看,没人能以这种方式等到结果。
      意料之中的是,他是对的,意料之外的是,她杀红了眼,走到她能承受的界限,一脚跨过,堕入黑暗深渊,杀欲修罗境。
      然后,她开始屠城。
      桐城是他管辖的地盘,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得不通知他头上的魁斗星,第一十三位。
      江玦从一道的暗巷前走过,瞥见一个从墙头往下跳的黑影,那黑影悄无声息落地,站直了之后,抬起头,似乎在看雨势,没一会儿,视线向他转了过来。
      舟若水察觉到江玦不走了,心下有些奇怪,也站住了脚,没有问为什么。
      这里每隔几天的夜里会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冲刷杀戮残留的痕迹,跟叶蘅刚到的时候不同,已是一座空城,游荡着一个见人就杀的魔物,他刚刚躲过一着,外面似乎有行人路过,他歪了歪头,就一眼,甚至没看清楚,视线怎么都挪不开了。
      那是个年纪约莫十六七的少年人,大他两三岁,一身精炼利落的墨色玄衣,随意束起的黑色长发已经湿的差不多了,落在脸侧的几缕有雨滴落,他站在巷子口的一盏灯下,半身笼在光晕里,很有几分肆意。
      叶蘅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绷断的声音,充斥在黑暗中的血色炼狱迅速败退,像是回到了半年前,在昆仑山上葬剑渊下,脑中一片空白,血气翻涌,心跳如鼓。
      叶蘅抿了抿唇,尝到铁锈的味道,丝丝在舌尖蔓延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隔了很远:“师兄?”
      那点微弱的声音几乎要被雨打散了,听起来甚是委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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