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文白

37、失踪

　　已经有好些天了，清清没再看到林放。留在她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那天的集会场上，成千上万的人涌向演讲台，将她最亲密的那个人渐渐淹没了。此刻，那人激奋的话语仍回荡在耳际，但人却已不知所踪。

　　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发呆，望着墙上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天渐渐黑了。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心头一紧，赶紧跑过去开门，却发现原来是隔壁的小女孩贝贝，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儿，经常会过来找她和林放玩耍。
　　她压下心头的失落感，对小朋友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贝贝，功课做完了吗？”
　　贝贝却并不回答，而是用她那精怪的小眼睛四处望了望；她见房里没有其他人，于是带着童稚的语调急切问道：“姐姐姐姐，另一个姐姐呢？”
　　沉默了一会儿后，清清勉强笑了笑：“她出去有事了，要晚点儿才能回来。”

　　“贝贝，贝贝？……”正说话间，贝贝的妈妈过来寻人了。“阿姨。”清清微笑着开了门。贝贝妈妈也朝她笑了笑，但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
　　“这孩子，总乱跑！给你添麻烦了。”贝贝妈妈不自然的笑道。她随即抱起贝贝，急匆匆的赶回家去。清清还能从门缝中听到一个责备孩子的母亲的声音：“你跟谁玩不好，非要跟她们？你知不知道，她们是有传染病的？”

　　她愣了好久，什么也没法思考了。墙上的挂钟仍旧不停息的移动着：一秒，两秒，三秒……当钟面的时针指向八点的时候，她出门去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街上一副热闹的景象。有些错过了晚饭的人在街边的小吃摊上挑拣着各种小吃以饱口福。另有几个人一边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一边遛着狗；而被遛的狗却不怎么听话，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小吃摊上飘过的香味儿。
　　前面，一个小姑娘挎着篮子在叫卖着玫瑰。一看见一对像是情侣的人走过，她便赶紧迎上去：“先生，给女朋友买支玫瑰吧？”

　　清清终于想起了今天是2月14日，情人节。意识到这点后，街上一对对情侣在她眼中变得刺眼了起来。她继续朝前走去，尽量不看那些人。走到卖玫瑰的女孩儿跟前时，她停了下来，主动走过去提出要买玫瑰。小姑娘见她只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颇有些惊讶，但还是微笑着把玫瑰递给了她。
　　她嗅着火红的玫瑰，闻到了馥郁的花香，觉得很不适应那种香味。但那火焰似的颜色却似乎在她面前跳动了起来，让她得到些许安慰。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不时抬头望望天上的星星。星星那忽闪忽闪的样子还保持着童话中的单纯。她想到了大学里那些美好的如童话般的日子。她想到了她们刚进校园时游园的场景，想到了在朗读会上大家各显风采的书生意气，以及后来，在某种暧昧的气氛中两人商讨戏剧配乐的问题——那时是怎样的快乐啊！

　　不知不觉间，她竟又走到了“法源地”门口。这里，在林放失踪后，她不知已来过了多少次了，然而每次，大门上悬着的两把锁都向她宣告了残酷的事实：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此时的“法源地”黑灯瞎火的，完全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但她仍旧在门口徘徊着，似乎还存有几分侥幸心理。
　　她继续着刚才的回忆。她又想到了她们分开的那几年。那几年里，自己对于林放而言，不也是“失踪”了吗？那么在那几年，对于至情至性的林放来说，又是怎样的痛苦与艰难呢？
　　想到这里，她比之前更加严重的自责起来。当她自己也体会到这种“爱人不知所踪”的迷茫与无助时，她更能了解到对方当时的处境了。
　　她接着想到了那几年中自己家里的情况。在她被迫转学、回到在哥顿的家中时，她在父母怀疑的眼光中是怎样的惊惶不安，但又只能咬紧牙关沉默不语——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当她正式向家里坦白后，母亲在最初的日子里是怎样的整日以泪洗面，而父亲又是怎样的整日铁青着脸……
　　后来暴风雨终究还是过去了，是母亲伟大的爱赶走了它。那种爱鼓励着她拿起笔来、去挽回曾经犯下的错误，又在那个人意外到来的时候，给予了最大的包容和同样无私的慈母之情。

　　太多了，过往的一幕幕太多了。纯净的，温馨的，痛苦的，绝望的……她的头有些胀痛了。她将手中的玫瑰放在酒吧大门的边角处，撑着门向前靠了靠；她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门开了！门竟然是开着的？！她才意识到，这次门上并没有挂锁，只是在黑暗中，周围看不大清楚，因而先前她也没有在意。
　　她赶紧推门进去，在里面到处找人，心怦怦直跳。可她跑遍了每一个房间，却是毫无结果——这里除了她而外，再没有其他人了。她沮丧的在墙角蹲了下来，双臂抱着膝盖，头伏在上面，忍不住哭了出来。室内的黑暗所带来的恐惧，远没有她内心的恐惧来得强烈。整个晚上，她一直蹲在墙角，伏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时被突然袭来的不安所惊醒，睁开恐惧的眼睛望望四周，四周仍旧一片黑暗。

　　早上的时候，她带着极为灰暗的心情出了“法源地”。她再次来到大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发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身旁穿了过去。
　　“小维？真的是你吗，小维？”她又惊又喜，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唐维却在看了她一眼后立刻跑开了，就像一个欠了债的人突然碰到债主一样。
　　她大为震惊，感觉一切就像是在做梦，而她还沉在这个噩梦中挣扎不起。
　　从震惊中醒过来时，她才发现唐维已经跑到一个路口开始拐弯了。她赶紧从小路追赶过去，在半途截住了逃跑的人。“小维，你为什么躲着我？你们又为什么都躲着我？林放呢？”她喘着气，又惑又怒。
　　唐维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时，街上有人开始朝这边看起热闹来。唐维随即变了脸，用一种很高的调子叫喊道：“大姐！我说过我不认识你的，你怎么还纠缠呢！我没欠你的钱，你不要这么不知耻好不好？！”

　　她太猝不及防了，当即愣在那里。她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给弄糊涂了，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离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