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毕之学

4、沧黎

　　世人对我同九筹的关系其实有些误解。
　　当年我率魔族大军攻上九重天，留下成衍和重明镇坐南天门，我独自一人杀进了沐华殿。不得不说我能找着沐华殿实属造化。
　　早前听说九筹是天上地下最无欲无求、冷漠淡泊的仙，等我亲眼见到，才知所言不虚。
　　魔族大军压境，魔军在九重天门口出言不逊，叫嚣的话语喊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可当我一脚踹开沐华殿的大门时，却发现里头两人正在悠闲地煮茶杀棋……
　　其中一人自然就是天族战神九筹。他形容冷漠，听我踹门连头都不抬一下。另一人倒是看了我一眼，但是对上他那盛满促狭的桃花眼后，我觉得我这是被人瞧不起了！
　　“战神九筹，魔族诸厌请求一战！”找人打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被人瞧不起不要紧，将他打趴下就成了。说着，我走上前，召出末世以示重视。
　　九筹捻着一枚棋子没有动作，他对面那人倒乐了，拂了拂衣袖，端的是个风流倜傥。只是，他看好戏的语气实在有些明目张胆：“九筹，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此等诚意，你不应战可就不厚道了。”
　　这时九筹落下手中那枚棋子，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你输了。”抬头扫了一脸无言以对却无可奈何的桃花眼一眼：“明日你替我去为天兵授课。”
　　我被忽视得很彻底啊。
　　我磨了磨牙，暗中蓄力，猛地提起末世瞄准他面前的石桌上的棋盘砍下去。尽管我一直管末世叫“长剑”，可重明执意叫它“长刀”，只因它过分魁梧的剑身……灌注了内力的重剑锋利无比，携着劲风。我已经暗自做好了石桌碎裂石块飞溅时往后躲的准备。
　　所以当我的剑刃稳稳当当地停在九筹两指之间时，我心中很是惊讶。九筹的动作我看的很清楚，因为实在是太慢了。我见他慢慢抬起手，慢慢伸出两指，很是平静地接住了我的剑刃，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我没用力吗？？？
　　棋盘“咔擦”碎裂的声音回应了我的疑问。虽然剑刃已被九筹接下，但劲气仍是割裂了玉质的棋盘。
　　这一来一回，算是简短地过了一招，然而我仍是不知九筹实力的深浅。这也隐晦地说明了，九筹可能比我强。但来都来了，不过个几招我实在是不甘心。打不过还能跑不掉嘛，我心中算盘打得很是响亮。
　　九筹收回手，终于将头转过来，看向我。
　　墨发如瀑，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左眼下的一颗泪痣衬得他整张脸妖艳无比……这这这这，九筹居然是这样一个小白脸！
　　嘶——诚然我并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但九筹作为一个司战之神，长得实在是过分好看了。以至于我一时怔愣住，还保持着双手握剑下劈的蠢动作……
　　“魔君诸厌？”嗯，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山泉撞击岩石的凛凛之声……打住！
　　我觉得我这是疯了，竟会为色所迷！食色性也，食色性也，食色性也……我默念了几句，才强装镇定地收回末世。
　　“是我！”我自觉自己底气十足，十分有气势。
　　“你打不过我的。”九筹淡淡道。
　　“要你管！你不应战，我就日日都来。”我拖长调子，摆足了一副无赖的样子。
　　九筹似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突然道：“那便先吃饭吧。”
　　这转折太突然，我以为我听错了，然而确实没有。
　　我同九筹与桃花眼吃了顿和和气气的午饭。据说桌上的清蒸鱼还是他们亲自去北荒灵奚河中钓的。北荒灵奚河是连接天地之处，灵气极盛，那里的鱼自然也十分鲜美。
　　我已有千年未正经吃过一顿饭了。从前进食只是为了生存，而后修炼大成，不需进食也可，便再也没有正经吃顿饭了。
　　那种温热从口中流向腹中的感觉很陌生，但却让我有了鲜少有的满足感。
　　最终，九筹信守承诺与我一战，然而我算漏了我们实力悬殊到我连跑也没跑掉。
　　将我封印于他的佩剑封尘前，他对我说：“等你能从此剑中破封，我便真正同你打一架。”

　　思绪从遥远的过去回来，竟已过去了半盏茶的时辰。
　　“你想做什么？”成衍看我面色不同寻常，问道。
　　良久，我才回答：“找到他，打败他。”

　　可说是这么说，整整三日过去了，我还是毫无头绪。
　　重明去了东荒闭关，成衍要处理一大堆事务，魔族的其他人见着我都绕道走。我每日闲得除了修练就是坐在霄云殿顶数星星。
　　我寻思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一个跟斗从殿顶翻下来，正巧同前来送公文给成衍的小林副将撞上了。我倒是没什么，小林被撞得摔了一跤，还掉了公文。
　　“魔君赎罪！”小林也顾不上捡一地的公文，忙给我行礼赔罪，好像生怕我揍他。
　　“不妨事。”我随意摆摆手，问他：“你今日怎么又来了？平日里给尊上送文书也就来两趟，今日有什么要紧事吗？”
　　“前些日子，魔君……现魔君去九重天商讨北荒划分一事。”小林一边捡文书，一边斟酌着字句回答我。
　　“哦，这我晓得，可是商讨得不顺利？”
　　“算是吧，天族旁人倒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沧黎神君不同意，有些麻烦。”
　　我和小林一同进殿，听见我们声音，成衍从一大摞文书中抬起头来看向我。
　　“嗯？沧黎神君？他是何人，竟也让你如此忌惮？”这句话我是对着成衍说的。
　　“他你不知吗？正是天族驻守北荒的神官，同当今天帝及九筹师承一脉。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此次我魔族想要拿下北荒，他是最大的阻碍。然而他性格古怪得很，不接受天帝赐予的任何官职，只愿守着北荒，说是那里灵奚河的鱼最是肥美……”成衍埋头下去，批了两个字，复又抬起，感叹道：“真是古怪得很，果然只有九筹那种同样古怪的人能同他做朋友。”
　　他说了一大堆，我总觉得有些什么我熟悉的很，但是动脑这件事实非我擅长之事，想了一会觉得头疼便放弃了。
　　还是去数星星吧，我转身出霄云殿，不回头同成衍摆了摆手：“你忙着吧，我去参悟了。”
　　我听见小林在我身后语气满是崇敬，道：“先魔君可真是勤勉啊！”
　　我心虚地将自己绊了一跤。
　　身后传来成衍的嘲笑：“可不是吗，星星能带给人许多感悟。”
　　等了半晌没见我起身，也没听我出声，他忙起身小跑到我面前：“怎么了？”
　　“你见过沧黎神君吗？可是个桃花眼？”这一跤摔出了我一些灵光。
　　“沧黎自九筹羽化后就避世了，我见是没见过，但在九重天听过一些传闻。许多女仙因他长着副桃花眼被迷得神魂颠倒，她们整日里想着如何插足九筹同沧黎之间。”他讲的饶有兴致，半晌才止住话头，想起问我：“你问这些做什么？哦——莫不是你也看上了他，想插足他们，所以才非要同九筹打架？”
　　我真想一拳头揍在他那张恍然大悟而后痛心疾首的脸上。

　　北荒与西荒不大一样，西荒地势高，多高山，几乎没有什么河流；而北荒多平原、河流，灵奚河又是天地交界处，灵气极盛，我也不是头一回去，所以寻路问题不大。
　　我的确要去找沧黎。成衍提醒了我，当今世上，若说还有谁能知晓九筹的情况，那便只有可能是同九筹师承一脉且私交甚好的沧黎了。
　　成衍虽说对我保持怀疑，但公务缠身，不能同去，只好对我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番。临走时，他眸色深深地望着我，神色难以名状。不过我没太在意，急急地动身前往北荒了。
　　北荒版图较小，不到半日，我就踩着云头到达灵奚河边。
　　北荒族群要比西荒丰富得多，但灵奚河附近倒没什么人。沿着河流走到源头，我好似来到了一个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领地。
　　这里的草木像疯了似的自由生长，草有一多半人高，而树则一眼望不到最上头。河道两旁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点点荧光时隐时现。还未走近，便已听到了热闹的水流声。
　　没有路，我便踩着枯枝向前走。此时日暮沉沉，我终于见着了尽头处那好似从天上流下来的瀑布，还有旁边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沧黎就坐在屋前的小土坡上，拿根竹竿钓鱼。他一手执竿，一手托腮，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半眯着，看起来悠闲得很。
　　“沧黎神君？”我出声喊他。
　　“嗯？”他好像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半晌，勾起唇角，笑道：“诸厌魔君！看来你已破了封尘的封印，恭喜恭喜！”
　　我双手抱胸，挑了挑眉，看着他不说话。我总觉得这厮知道我为何而来，他这状如老友相见的笑中满是阴险……
　　“只可惜啊……”他从他的小马扎上起身，猛地一拉鱼竿，一条鲜活大鱼拍水而起。他取下鱼钩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继续道：“九筹此时怕是没法子同你打。”
　　“此时？”我三两步走到他旁边，逼问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他斜觑了我一眼：“你不就为了此事而来。”说完，他拎着他的鱼往屋中走。
　　“那你倒是说啊！”啊，这些说书的恶趣味！
　　“先吃饭吧！”他回头对我粲然一笑。
　　你大爷的，你俩怎么一个德行！我抬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