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毕之学

5、离心

　　相传上古时期，世间一片混沌。自盘古开天地后，才有了山川、土地、河流，才孕育出生灵。
　　然而，生灵有意识，有意识就会有欲望；而欲望，正是战争的源头。
　　由于修习的功法不同，天地间的生命便自动分成了不同的派别。长达十万年的时间中，战争是不变的主题。
　　在数十万年的战争中，强大的修行者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他们的血液顺着灵奚河水浸润着土地，滋养了灵溪河畔唯一一株离心草。
　　十万年来，这株离心草受着诸多强大修行者血液中灵力的炼化，终于修成人形。
　　其承受仙泽化成人形，生来便身负逆天灵力，很快就在那场上古大战中杀出一片天地，立下赫赫威名。

　　“所以你的意思是，九筹就是那株离心草？”我打断沧黎的讲述。史册记载，天族战神生于上古洪荒时代，详情虽未多说，但沧黎讲这个故事总不至于是真有说书的爱好。
　　沧黎听了立刻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点点头：“不错……”
　　“我竟输给了一株草吗？”我随即意识到了一个惨烈的真相。
　　“虽然你的关注点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但似乎确然如此。”沧黎无情地认可了我的发现，继续道：“生于战争，养于精血。九筹天性暴戾嗜杀，又无敌手，很长一段时间是北荒的一方恶霸。”
　　“直至父神当年为天族征战至此，以一人之力将他打败。而后带他回九重天，收他为徒，为他净化心神。是以才有后来的战神九筹、我们的师兄。”
　　“你们？”父神竟还有另一个徒弟？
　　正当我疑惑于此时，忽然听见屋外一阵巨大的动静。好像一阵飓风袭来后，树木左右摇晃、水面波涛汹涌的声音，一时间很是热闹。
　　沧黎的茅草房子晃得更厉害了。
　　我同沧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便默契地一道向屋外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灵奚河畔有很多萤火虫，原本这个时候可以看到草丛中的点点亮光，如同流淌在地上的星河。可此刻却全然看不见了。
　　就因为立于河中央的那个浑身火光的大个头。
　　莫说萤火虫看不着，这周遭都被他身上的光芒映照得亮如白昼，连黑夜都被逼退了几分。
　　“不知重明将军大驾，有失远迎。”沧黎向前走了一步，十分客气的开口。
　　方才见我也没见你这样客气，我暗自腹诽。
　　河中立的是一只大鸟，有两人之高，形如凤凰，浑身浴火。正是我那威风凛凛的坐骑、魔族大将重明。
　　重明清唳一声，化为人形——一位眉清目秀、浓眉大眼的红衣美少年，像一道流星似的砸向我。
　　“果然祸害遗千年，成衍给我来信时我还不信……”重明稚气十足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但开口却别扭地抑制住了。
　　我觉得好笑又亲切，踮起脚摸摸他的头，欣慰道：“两万见不见，你长高了许多。”
　　他鼓起腮帮子打开我的手：“我不是小孩了，不要摸我的头！”
　　我挤眉弄眼地点点头，看沧黎也笑得桃花眼弯成一个月牙。看到他又想起方才讨论之事，不觉收敛了笑意。
　　我转头对重明说：“许多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以后慢慢和你说。”又问沧黎道：“所以呢，晓得九筹身世非同一般又如何？”
　　“你既来寻我，想必已发现了封尘的异常。但——”他顿了一顿：“也可能是封尘自身的缘故，它兴许自储了灵力。这就不能肯定九筹未曾羽化。”
　　我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这样的可能我自然也考虑过，能如此笃定九筹还活着，他肯定有确凿的证据。
　　“可……离心草原身未毁。”仙元若毁仙身必毁。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一个例外是凑巧，可两个凑巧就说不过去了。九筹原身未毁，佩剑尚在，说他羽化打死我也不信，但漫天陨星又没法作假。
　　只能说这个混球忒好运，打也打不过，死又死不掉，真是……
　　“那离心草现在何处？”我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当然也想见识一下天上地下独一株化形的离心草，一株打得过我的草！
　　“啊，你应当已经见过了。”沧黎诚恳地冲我点点头。
　　“什么？”我确信来到现在沧黎没有给我看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我生怕看漏了什么，又跑回屋中，环视了一圈，一眼见底，无甚特别。
　　我跑回来，看了眼重明，他也摇摇头。
　　“啧，”沧黎神色有些不耐烦，桃花眼中尽是鄙夷地看了看我们，用下巴指指我们所立的河岸对面：“在那！”
　　“那不就是……”是了，一丛乱草。
　　我凌乱啊！
　　为何执掌千万天兵、将我打的落花流水的战神，他的原身是一丛毫不起眼的水草！
　　“你都不怕方才重明一脚踩上去？”我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质问沧黎，顺便瞪回了重明已到嗓子眼的抗议。
　　沧黎双手交叉抱胸，挑了挑眉道：“好问题。”
　　而后他煞有介事地咳了咳，转而说道：“你来找我，想必是为了找回九筹。不得不说你这执着的精神令我十分敬佩……不管你最终目的为何，但眼下我们的目标一致。”
　　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这些年来八荒六合我都已经走遍了，遍寻九筹无踪。现下，只有一处未曾寻过了，那里也是最有可能的所在。”
　　“凡间？”
　　沧黎点点头。

　　一炷香后，我同重明已到达了凡间的一处深林。
　　来之前，我同成衍通了一封信，他倒是不啰嗦，只嘱咐我凡事小心谨慎，封住法力，防遭反噬。他很少这样少言寡语，我只当他公事繁忙。
　　我虽不必进食，但重明还是要吃的，且魔兽食量通常要大些……所以我们生起篝火，架起木头架子，抓了只野猪来烤。
　　只是重明自见我后就异常的沉默，眼下我们对面坐着，他也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莫非还在为我那事伤神？这孩子从前也不似这般多愁善感啊。
　　“你可有话对我说？”我一向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
　　重明倒也不矫情，立刻抬起头来问我“魔君，你为何要去寻九筹？”
　　“不是同你说了吗？他封我万年，我自是要找他寻仇的。”我自顾着拿树枝戳戳架子上的野猪——还差点火候。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九筹回九重天，魔族还会有如今的景象吗？”他眼中印着火苗，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放下了手中的树枝，决定同他好好说道说道：“万物皆有个天命。九筹没死是天命；我若能将他找着，那是天命，没找着，也是天命。魔族从前没落而如今崛起，自有自己的天命，若天命如此，又怎会因一个九筹而改变。”
　　我一通胡扯，听得重明晕晕乎乎，他听我说完只道：“魔君你说的有道理。”便不再低沉，振作精神解决那头野猪。
　　不愧是我养大的孩子，忒好糊弄。
　　我不信重明会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在我手底下长大，从不关注神魔两族的利益牵扯。只能说魔族有人借他问了他们想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我虽担着魔君的名头，却从未将自己当做魔族人。自我有记忆起，我便独居在魔君山腰处的一座山洞里，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身边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出来的，包括干掉老魔君，自己上位。当然，当魔君为的也是这个名头方便我四处挑事。
　　是以我对魔族实在算不上情深义厚。
　　我认为九筹也是一样。
　　我们在这天地间都无牵无挂，都只有三两好友，也算得上一个能过几招的对手……这些莫名其妙的相似点居然成了我下凡寻找他的理由。
　　我果然还是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