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霏露结（上部）》语不休

17、深夜脱逃

　　悦儿闭目静静地坐在马车内，面色苍白，下颌还残有干涸的血迹。白色的衣裙上满是猩红，一簇一簇像是怒放的梅花。

　　三日来，她水米未进，身体已然虚弱到极致。妲姒知她早已耗尽力气，也未多加看管。有时她也会盯着悦儿细忖，觉得她相貌并无继承那二人半分。倒是那司徒栴性子与傅经语颇为相似。

　　妲姒也曾跟她说话，但她一直闭目不语，毫不搭理。妲姒气急便会用针扎她穴位，疼、痒、麻、窒息的感觉她全部尝遍，却一直咬牙挺过，不吭一声。每次折磨过后，妲姒怕她承受不住，也会往她嘴里塞些养气补体的药丸。

　　就这样一直赶路，三日来从未停歇。直到悦儿再一次受疼痛折磨，一直昏迷不醒。妲姒也自觉有些疲累，才思忖该去客栈休息一晚，进点吃食。

　　她心知司徒祭定会打点一切去巫崖找她，不禁满心雀跃。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红衣，有些厌恶的蹙起眉头，想着当去最好的作坊买些华贵的衣裙再添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定要让他在巫崖看见最美的她，从此再也离不开。

　　正巧此时她们已在京畿范围，妲姒便命弟子将马车赶到济城内，随便找家客栈住下了。

　　悦儿醒时，正有人往她嘴里灌水，她闭紧牙关不肯下咽，便听见那人“哼”一声道：“放心，师尊未下毒。”说罢便捏住悦儿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将水尽数灌完，呛得她连连咳嗽。然后又将她拽下床铺，按到凳上，把筷子塞给她，“吃饭。”

　　悦儿本不肯吃，暗想吃饭才有力气逃脱，便慢慢地将大碗饭尽数吃光。

　　过后才觉浑身上下不似前时那般虚弱不堪。她偷偷摸了摸怀中，从未离身的玉珏还在，亵衣里的那包“繁花”也并未被搜走。心想定是妲姒以为她只懂解毒不会施毒加上她一直昏迷未醒便未搜她身，放松了警惕。

　　她悄悄运功，却还是提不起内力。若是这会儿逃走，定未跑远便被抓住。更知如若不能一次逃走，被捉回来等待她的必是更残忍的折磨。她思忖良久，最后下定决心般不着痕迹的狠狠点了一下自己的心俞穴，募得吐出一口血，假装晕了过去。

　　在旁的人轻呼一声，忙把她拖了床上去。

　　过了近三个时辰，妲姒才出现在悦儿的房间里，她看着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的悦儿，说道：“你们是不是又折腾她了？”

　　几个看管的红衣女子忙道：“弟子不敢。”

　　妲姒“哼”一声走到床边给悦儿号脉边道：“心脉微弱，气虚血亏。你们到底有没有给她吃补药！”

　　“师尊，确是给过了。”

　　“这丫头怎的身子根基这么差，稍稍折腾下就这副破败样子！”妲姒气急败坏的又往悦儿嘴里塞了颗丹药，喃喃道：“若你死了，大师兄定再不会理我。”点了悦儿的穴道，又道：“晚了，各自睡去。”

　　各弟子行了礼，恭谨的退出房间。

　　妲姒看了一眼悦儿毫无血色的脸庞，叹口气，和衣躺到床的外侧便睡了。许是白天耗多了精力，她睡得很沉，并无觉察悦儿正努力冲开穴道。她点穴的力道很深，不管悦儿怎么提力都冲不开。

　　直到过了一个时辰，悦儿感觉内力慢慢充盈，许是白天的进补和妲姒的丹药起了作用。此时封住穴位的力道渐渐减弱，悦儿猛一提力竟解开了。

　　周身突然而来的轻松，却让她心中紧张万分，手脚冰凉。

　　她摩挲下怀中玉珏，暗道一声：琛哥哥保佑我。便轻轻坐起身，靠着周身感知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动，生怕碰到妲姒。她先在床里侧站起身，稍提内力，轻一腾身便跳至床下。

　　一步一步，像踩在刀口上，踏在浪尖上。她紧绷着神经，呼吸急促，心狂躁跳动。

　　砰砰砰……

　　她摸索着扶着桌子，稍稍稳住气息。却倏然感觉似有目光紧紧盯着她，犹如芒刺在背，压抑的快要窒息。她紧张的手都在发抖，双腿不听使唤，步履更是艰辛。

　　妲姒的嘲弄声响起：“睡前便知你在耍花样，你当真以为我愚笨么！”

　　悦儿脑中轰然一声，紧绷的神经倏然断弦，身子一软险些滑坐在地。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缓缓的转过身，一身血衣，鬓发蓬乱的在暗沉的屋内更似鬼魅一般。

　　妲姒冷哼一声，抬手便是数十根银针。悦儿双耳微动，堪堪避过。接着又是数十根直直掷向她的周身大穴，伴着妲姒嚣笑声：“稚子！竟妄图与我相斗！”

　　悦儿左躲右闪却也有几穴中针，左臂顿时毫无知觉，血丝顺着唇角缓缓滑下。她抿住嘴，抬手作势去擦，却快速伸进亵衣里取出“繁花”，倏然漫天洒下。妲姒未料及她有这招，迅速避过竟也沾染些许，顿时浑身奇痒难耐。

　　悦儿立时回身，提起内力朝着窗口奔去。

　　妲姒大骂一声：“贱人！”追过狠狠的给了她后背一掌。本欲使出轻功的悦儿内力倏然受滞，气机被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便从二楼窗上掉了下去。

　　脑中一瞬闪过：当是如此死了罢……

　　“嘭”然一声，却正巧撞到了悠悠驶过的车撵顶上。

　　车仆吓了一跳，勒紧缰绳猛然停住，悦儿依着惯力又从车顶滚落了下去，被从车内钻出的华服男子险险接住。车仆满面惊讶的看着浑身是血的女子，张大嘴道：“王爷……这、这……”

　　凌元琛抿嘴未语，心内亦是诧异万分。

　　怀中的女子，白衣几被染成红色，双眉紧凑，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骨节泛白。沾满鲜血的嘴哆嗦着似在说些什么，他附耳过去，听她喃喃道：“救……救我……”

　　正在此时，妲姒已叫醒弟子从楼上飞下，指着悦儿说道：“这位公子，小女身患重病，神志不清，还请你让我带她去医治。”

　　凌元琛还未说话，怀中女子颤抖的厉害，尽力说道：“勿…信她……救…我……”便头一歪，昏了过去。他抬起头来，双眸冰冷，斥道：“莫再作孽，你们走罢！”说罢抱着女子回了车里。

　　妲姒火起，说道：“敬酒不吃！”然后飞身而起，欲与争夺，车撵周围的侍卫一下将她们笼住，说道：“大胆妇人！竟对睿王无礼！”

　　妲姒顿住脚步，吐口唾沫，心道：真真晦气，竟遇到睿王！万不可与皇室结怨。看着周围巡夜的官兵循声亦缓缓往此处聚集，便一挥袍袖，说道：“走！”带着众弟子消失在冥冥夜色中。

　　车内元琛道一声：“不必相追，快些回府！”

　　车仆忙应着，跳上车辕，急速向睿王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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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一刻便抵王府，元琛抱着悦儿跳下车，仆人本欲接过，但她双手仍是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怎也掰不开。元琛便由着她，转头吩咐道：“快请太医。”说罢便匆匆向右厢走去。

　　睿王府深夜灯光大亮，院内仆从丫鬟忙碌纷纷。

　　玉合仪从睡梦中惊醒，叫了丫鬟来询问，听她禀告说睿王救回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正在客房急救。她忙起身穿衣，带着丫鬟急急奔去右厢客房。

　　赶到时元琛已换了常服在厅内喝茶，她忙过去行了礼，问道：“王爷，那姑娘病况如何？”元琛蹙眉说道：“心肺受损，血亏气虚。”玉含仪听后不禁惊道：“内伤竟如此之重！”

　　元琛点头，示意她坐下，便品茗不语。

　　玉含仪坐到他身旁，思忖半晌方问道：“王爷当如何处置？”

　　“等她醒来再说罢！”元琛看她一眼，叹口气又道：“王妃如今伤寒在身，夜风甚凉，快些回去歇息。”

　　玉含仪心中顿时泛起丝丝甜意，柔声道：“妾身遵命。那妾身先行回去了。王爷也要早些睡下。”见他点头，便行了告退礼恋恋不舍的走了。

　　元琛起身走进卧房，站在床边看着正拈须把脉的太医，问道：“太医，如何？”

　　太医忙起身，揖了礼说道：“回王爷，她身上中了数种毒，虽不足以丧命，然对脏器损害极重，尚需一一清除。”元琛点点头，又听太医说道：“臣刚刚施针逼出些许，再以药石相辅即可。”

　　元琛“嗯”一声又道：“且随门外的仆从去王府药房抓药罢。”太医听罢说道：“那臣先行告退。”见他点头，便行礼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这二人。

　　元琛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床榻上人儿。她双眉紧蹙，皱着面孔似是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乌发如瀑般流泻在枕上，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烛光摇曳，闪烁恍惚间他不禁想起了八年前，那个小人儿躺在床上也是这般眉宇纠结，脸色苍白痛苦。

　　心里泛起浓浓苦涩，他重重叹口气，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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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含仪回到房内解衣躺下，几经辗转反侧却怎也睡不着，只好坐起身唤道：“青梅？”

　　侧房的青梅迷迷糊糊应一声，起身披衣后推门进来，行了礼问道：“小姐何事？”

　　“王爷还在西厢？”

　　“顺子那会儿传信说王爷去韶华阁了。”

　　玉含仪听后叹口气，本就不应抱着念想，也不会如此失望。

　　青梅听她无话，心下明了，便劝道：“王爷便是这凉薄性情，小姐万不要在意。”

　　玉含仪将她拽到床边坐下，将头枕了她腿上，说道：“还是你最贴心。”

　　青梅浅浅一笑，说道：“谁让我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呢。”

　　“青梅，外面都传我与王爷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哪知我日日坐等天明的辛酸。”

　　青梅叹口气，说道：“王爷一心铺在政事上，于他事皆不上心。小姐应是看开些。”

　　玉含仪“哼”一声，道：“王爷一月才来我房中几次，且仅是同塌而眠。唉……我嫁来八月有余，夫妻之礼屈指可数，这让我如何看开？爹娘催我快些怀上子嗣，我何曾不想？可王爷这样，我当如何怀上？”说着说着不禁满心委屈，哽咽起来：“王爷重情重义缅怀故人，竟夜夜宿在韶华阁伴那块坟冢！有甚的意思？！满目凄清空望远，何不怜取眼前人！”

　　青梅无话可说，只一遍遍轻柔的抹去她涌出的泪水，似是安抚着她满是酸涩的心……

作者有话说

　　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