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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梦回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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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俊朗非凡、风华绝代,京师内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白袍广袖,金领玉带端的犹若天人。他自小聪颖好学,八岁上朝听政,十岁分担政务,十五岁封王开府,至二十岁一直勤勉政事,鞠躬尽瘁。但若说这睿王处事有度从未犯错,也定会有人反驳。
玉含仪听妹妹玉合仪说起的时候,嘴里还一直说着:“不可能,王爷温文尔雅、谦谨有礼,怎会做过京城人尽皆知的荒唐事。”
玉合仪用团扇掩嘴而笑,说道:“姐姐,你当真是孤陋寡闻。且听我讲,八年前南方洪涝瘟疫横行,圣上遣王爷前去坐镇,谁知刚走了两天,还在往沛州的道上,便得知他的青梅竹马被莫名烧死。他连夜赶回,见得却是焦黑难辨的七具尸体,惊得半晌不曾言语。最后随从唤醒他,他亦未言语,只脱下外衣,裹住最小的两具焦尸,抱着便走了。”
“这也不甚出格,只是未请旨擅自返京而已。”
“你且听我说完。他将那尸体埋进霏苑的倒仙丛里,坐在坟旁边饮酒边喃喃自语,听说是‘不该离开’,‘都怪我’,‘再也不分开’云云,如此三天三夜,任仆从如何相劝都不曾理睬,最后只得请去圣上。
睿王爷三日酗酒未食,终是烧坏了肠胃。圣上去时,他正抚碑哀哀而泣,蓦然口吐鲜血,昏厥当场。他转醒后一直蹙眉不语,无心世事,当是颓废不堪。圣上再也看不下去,狠狠的掴他一掌,怒斥道:‘背弃家国大义,缠绵儿女情长。竟忘了你母妃临终时的喃喃叮嘱,忘了父皇对你的殷殷期许!’
睿王这才将醒过来,从此一心铺在朝政上,再不问儿女情事。那赵郡主自小追随他,终是不得青睐。所以,你如今正遭受多少女人的嫉妒。”
“为何?”
“如此至情至圣的当当男儿,谁不想常伴左右?元琰跟我说,如今去圣上那为小女求睿王侧妃位的大臣当真是数不胜数。圣上顾及你们成亲不久,故一概未允。”
玉含仪心底着实是震惊的,她不敢相信那个温和淡漠的人竟有如此伤痛的过去。她以为那他的云淡风轻,他的寡言少语甚至行夫妻礼时的敷衍,都是生性淡漠所致,这才知原来竟是……
玉合仪看着姐姐呆滞的目光,轻轻一笑,说道:“竟惊痴了?”
玉含仪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王爷已把坟冢移至王府的后花园,难怪那儿与霏苑如此相似,竟是这般缘由。”玉合仪点点头,又道:“那青梅竹马毕竟已是黄土一抔,你大可不必太过在意。”
玉含仪轻推她一下,说道:“我岂是度量狭小之人?”
“不是不是,”玉合仪莞尔一笑,又道:“你如今当是努力怀上子嗣。有了嫡子,不管将来有多少侧妃,王府后院终是你的天下。”
玉含仪听完她的话久久未再言语。
想起新婚当夜,盖头被挑开,她抬眸便看见了那一袭火红锦袍的他,恁般玉树临风、翩翩潇洒。眸光淡淡瞥来,她的脸上霎时便如火烧般红透,心中更似有小鹿在撞,砰砰不歇。
那时,便爱上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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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含仪心情稍有沉重的回了王府。走在王府繁芜交错的廊道上,淡淡问了句:“王爷呢?”接着便听见丫鬟恭谨的声音:“回王妃,王爷在后花园。”
她“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后花园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她站在廊庑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远处百花丛中的那抹白色身影。他闭目而立,执箫吹奏,微蹙双眉,几分淡泊。微风拂过,那乌发飘然,广袖翻飞,怎一番绝代风华。
曲子她听得真切,竟是再熟悉不过的《长相思》:
天苍苍,雪漫漫,梦回相思比天长
惹秋霜,香消人散尽是天涯
不思量,自难忘,离伤无处话凄凉
翡翠衾寒藕色,心字成双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小楼吹砌玉笙寒
砌下落梅,纷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云潇潇,水澹澹,琵琶弦上诉霓裳
生何欢,死何憾,风过水犹寒
小轩窗,正梳妆,一帘清风空惆怅
院外桃花依旧,惟泪千行①
箫声哀伤缱绻,似是絮絮诉说着最苦痛难言的心事。玉含仪心中似也被勾起万千愁闷,胀的胸口隐隐作痛,她深深叹口气,凝眉相望。
一曲方罢,他席地而坐,毫不在意雪白的锦袍沾染泥土。仍自顾沉浸在方才的意境中,淡淡笑道:“悦儿,可好听?”言语间竟是满含温柔。
原来,她叫悦儿。那当是怎样的女子,竟让这般凉薄淡漠的人八年前悲伤如狂,八年后念念不忘。
凌元琛手轻轻抚过那小小的坟冢,一如多年前抚着她软软的乌发,想着她笑靥甜美,声如银铃,边蹦跳着边拍手:“琛哥哥,甚是好听呢!”不禁勾起唇角,笑意浅漾。转眸间看见远处凝目远望的玉含仪,他慢慢站起来,神色尽收。
玉含仪见元琛望过来,忙轻整衣衫,走过去轻施一礼,柔声唤道:“王爷。”元琛点点头,淡淡说道:“王妃有事?”她正思忖该如何回答,却见一御前卫急急的奔过来边行礼边道:“王爷!皇上在瑞政殿批折时倏然吐血昏倒,请王爷速速进宫!”
元琛大惊,忙道:“快走!”又侧首对玉含仪说道:“不必相等。”说罢匆匆离去。玉含仪看着他疾走的背影,心中仍是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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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琛赶到承乾殿时,太医们正在施针治疗。他不等他们行完礼便问道:“圣上所患何疾?”
“尚且不知。”元琰摆摆手让太医继续忙去,说道:“小林子说父皇昏倒之前未曾有异,一些太医道是积劳成疾,加之调养不善。”元琛浓眉深蹙,看着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父亲,心中一片酸涩。
不知不觉间,父皇乌发上已染霜色,往日健硕挺拔的身躯如今已显佝偻。想起八年前,自己那般自暴自弃,惹得父皇日夜忧心,掴他时那颤抖的声音尽是暴怒与失望,心下内疚不已。
他仍记得母妃殁前大笑着说道:“最恨误入帝王家!”
父皇虽负了他的母亲,却给了他最暖的父爱,最多的关怀。他常说:“为帝王者,江山社稷为先,黎民百姓为贵,切不可为情左右。”
他却也常常见到父皇抚着母妃的画像喃喃自语,眉宇间亦是温柔亦是哀伤。他才倏然明了:帝王并非无情,而是不能有情。
“王爷,”思忖间,宋太医恭谨的声音传来:“圣上表面是累极昏厥,然臣确定皇上中的是浮毒。”
“那是何毒?”
“此毒分做两份,一干一湿。干为粉末,经火化作无味气体嗅入;湿为无色无味的液体掺入茶饭。施毒必得双管齐下,经时两年方能见效。”
元琛心中一凛:两年前竟就有人精心安排!他忙又道:“你等可会医治?”
“臣等……只能抑制毒药……尚不能清除。”
“多少时日?”
“……一、一月。”
“废物!”在旁的凌元琰怒喝一声,说道:“连毒都解不了,养你们何用!真真一群酒囊饭袋!”众人忙跪下惶恐道:“臣等无能。”
元琛默然不语,凝眉思忖间却听其中一位太医说道:“臣听闻如今江湖上有位医仙,医术精湛,也擅施毒解毒。”
元琰啐了口,揶揄道:“你们竟还不如个江湖郎中?”元琛却道:“有丝希望便好!且遣人去请。”
“传言她性格乖张,必须病者亲属相请才肯出山。而且要求甚多。”
“无碍。”元琛抿嘴思忖须臾,说道:“我去。”
“不可,”凌元琰摆摆手,说道:“父皇身体得好好将养,你若去谁来处理朝政。还是我去吧。”元琛也觉有理,想想又道:“戒急戒躁,不得出口伤人。”
元琰很是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我有分寸,且去了。”
“嗯。”元琛眯眼看了会元琰离去的背影,才转首问道:“父皇何时能醒?”宋太医拱了拱手,说道:“约一时辰后。”
凌元琛点点头,负手而立,看着殿外已变阴沉的天色,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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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琰打听清楚那江湖中传闻的医仙,竟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子。尚不及怀疑,只能紧抓这丝希望不放,快马加鞭的往濯露山赶去。四个昼夜不眠不休,终于到了濯露山下。
他将马缰扔给随从,一人独自往山上赶去。
一个时辰后,他气喘吁吁的在树下停住,暗道:这林子竟被布了奇阵,怎破也破不了。这时,恰巧有个绯衣女子挎篮穿林而过,他忙叫道:“夫人——这位夫人请稍等!”边喊着边追过去。
傅经语听见林中有人喊叫,顿住脚步,转眸便看见一着赭色锦袍的男子飞身而来,停至她面前,揖了礼急道:“夫人,你可知上山的路?”
“你上山作甚?”
“家父恶疾缠身,来请医仙前去相救。”
“医仙?”傅经语哈哈一笑,心道:这悦儿才下山半年竟已有此称号,回去得好好说说。面上却是一派谦逊:“你说的是槿儿吧?”
“嗯嗯。”凌元琰忙不迭点头,说道:“正是医仙司徒槿。你认识她?”
傅经语笑道:“何止认识,她是我女儿。”
元琰面上大喜,一揖又道:“万请夫人带我上山,家父之病拖延不得!”
“这……”
“恳请夫人!”
傅经语看了一眼他满是焦急的俊朗脸庞,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如今她出门游历了。”
元琰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忙定了定神道:“那夫人知道她去哪儿了么?我且去追她。”见傅经语摇头,他又道:“那她何时回来?”
“少则几日,多则半月。”
凌元琰满面无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又道:“夫人当真无法找到她?家父的病实在等不得!”
“你父亲何病?”见元琰沉默,傅经语淡淡一笑说道:“不说无妨。树上笼内有信鸽,你将病症写明传书到山上罢。最近还有七八个急诊等着她呢。”元琰被逼无奈,只好说道:“……是中了浮毒。”
“哦……这毒她解不了。”
“啊?”
“解这毒需以醇厚内力相逼,辅之金针刺一百零八要穴,药浴半月。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怎有醇厚内力。”看着张口欲语的元琰,傅经语又道:“你也不行。未有二十年称不上醇厚。且逼毒很是危险,搞不好就会反噬,伤人伤己。无经验者万不可轻易尝试。”
“那……那可如何是好。”
“即是已然毒发,得以控制也可活上一月。”傅经语惋惜道:“你还是回去相伴床侧,多尽孝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