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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为谁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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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细雨绵连几日,终在昨夜消停。
雨后初霁,自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林中百鸟齐鸣,晨光透过叶间柔柔的洒下,映的露珠圆润,晶莹剔透。溪流淙淙,鱼虾相戏其间,欢快不已。
溪边的青石古道上,两身影相携而行,步履悠然。一人白衣,娇小婉约;一人黄衫,高挑清丽。皆是带着垂纱斗笠,看不清相貌。二人时不时谈笑两句,笑声清越似泉水叮咚。
一个身着蓝色华服的俊美男子不疾不徐的跟在她们身后。
黄衣女子回首瞥了一眼,终是憋不住,顿住脚步,口气不善:“岑公子,令堂痼疾已然痊愈,你还跟着我们作甚?”
岑非白倒未有丝毫拘谨,揖了礼,从容笑道:“小可很是感谢槿姑娘医好家母,所以亲自护送二人姑娘回山。总归是女子,还是得好好保护着。”
黄衣女子哈哈一笑,说道:“可笑!借口竟是这般拙劣,若是看上我妹子,直说便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岑非白但笑不语,只看着那白衣女子,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只淡淡的道了句:“乏了,且回山吧。”说罢足下一点,径自轻身离去。
黄衣女子不屑的对他哼一声,也跟着去了。
岑非白知晓这山下迷林已被布下奇阵,知趣的没有再跟随上去。想着着遣个手下日日在林外守着,总有再见之日。
思罢踱着步子,哼着小曲,悠悠离去。
话说这岑非白是天下第一庄茗言山庄的二庄主,虽未及冠,已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花心滥情的纨绔子弟。其母亲经年不能站立行走,找尽郎中大夫却尽是失望。终有一日,兄长传书道找来了神医弟子医治,母亲的腿疾定能痊愈。
他极重孝道,半月便从远至万里的潮州匆匆赶回。
推开房门,竟见母亲双手撑住座椅扶手,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同一旁的兄长皆是激动地不知言语。那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站在一边。白纱垂下,看不清相貌表情。倒是她身旁的黄衣女子喜不自禁,拍手叫好。
后来经兄长介绍,他才知晓那白衣女子是神医司徒祭的二弟子司徒槿,在旁的则是大弟子司徒栴。
听闻她二人刚下山半年便声名鹊起,江湖上传道:一白衣,一黄衫;一精医理,一擅武功。从未有人见过司徒槿相貌几何,虽是医术精湛,却甚少言语。倒是司徒栴开朗随性,甚多人得见其容。人曰蛾眉杏目,顾盼流眄;肤若凝脂,靓丽妖娆。
这二人喜怒无常,脾性古怪更是出名。为寻常百姓医治自是不取分文,若是庄府相请,不论善恶比得一掷千金。讨价还价躲闪再三的就算后来倾尽家产相请亦不予医治。用强的自是毒药伺候,下场更是凄惨。
回想至此,岑非白不禁笑着摇摇头。这对师姊妹,虽性格乖张,却仍是那么吸引目光。半年内,司徒栴的追随者大约都能从淇州排到京师济城了。司徒槿虽是淡漠,怕是也不乏如他这般的好奇者吧。
他不禁又想起那个清瘦娇小的素白身影,虽不如司徒栴豪爽张扬,却端的静雅清丽,纯美脱俗。虽不见容貌,能有如斯不凡气质,便也不会太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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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穿过丛林,落在濯露山顶的屋舍前。
傅经语听到声响,匆匆赶出来说道:“你俩还知道回来,出去大半个月竟一点音讯也没。”
橙子取下斗笠,接过悦儿的一起扔到橱柜上,坐到桌边豪饮了口茶才道:“累死了!我同悦儿日夜兼程的从茗言山庄赶回来,还遭你数落。”
傅经语拍了下橙子的后脑,说道:“你个丫头,就不会传书啊!”
“写字多麻烦!”
“毛病真多。”
“嘿嘿,师娘,我这不回来了嘛!”
“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你会功夫,悦儿呢?”
“她会轻功会使毒,谁能伤得了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了!”司徒祭从旁边静室赶过来,打断她们的吵闹:“你俩就不能消停会儿,在一起就吵,不嫌累么。跟悦儿学学。”
橙子“嗤”一声,咕哝道:“她就是个闷葫芦。半天打不出个屁来。”
悦儿呷了口茶,说道:“你屁若连珠。”
傅经语听后哈哈大笑,拍拍悦儿的肩膀,说道:“悦儿总是说在点子上。”
橙子呸一声,低头喝茶。
司徒祭笑道:“经语,都已回来就不必担心了。快去做顿好的祭祭五脏庙。”
傅经语应一声,拽住正欲遁走的橙子去灶房忙活了。
悦儿慢慢的走回自己的房间,路途依旧顺畅。傅经语怕她不适应,八年来从未改过物什的摆放,廊道清理的连颗石子也无。她轻轻的躺进床里,摩挲着怀中的玉珏,一如八年内的每个日夜。
八年来,四人从未提及过他,许是以为她早已忘却。傅姐姐说过,一些事情总在念念不忘中被忘却,为何她却在尽力忘却中更加念念不忘。那人温润的身影,俊美的面孔,柔柔的呼唤更是炮烙心中,无法消弭。
她淡淡叹了口气,迫使自己入睡。或许梦中,能有她的琛哥哥相伴相依。
她睡下未到一个时辰便被橙子拽起,嚷嚷着做了一桌饭菜就等她了。
悦儿点点头,想把手中的玉珏偷偷塞回怀内,终是被眼尖的橙子看见了。橙子叹了口气,坐到床边,说道:“悦儿,你不必藏掖,我跟你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你做甚想甚我会不知晓?”
悦儿默然不语。
“你若是想他念他,何不去找他?”橙子看着她毫无焦距的眼眸泛出的迷茫,又道:“那晚大火烧死七人,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死了,你的琛哥哥呢?他允你一生,你当真就这么逃了,让他伤心一世么?”
悦儿满面哀伤,轻轻说道:“橙子,你不了解的。”
“你何必自卑?如今的你医道高深,五湖四海知你大名,八荒六合追随者不计其数。生的又这般美貌,盲了又怎样?会配不上他么?!”
悦儿早已泪水潸然,只遍遍呜咽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橙子心中亦是酸涩,便转开话头:“走吧,都等着吃饭呢。”说罢帮悦儿揩干眼泪,引着她去了。
傅经语敲着碗筷,急道:“喊个人都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
司徒祭按住她到处乱敲得双手,说道:“怎的还改不了这毛病,吵闹不堪。”正说着见橙子引着悦儿进来,忙说道:“这不来了,且快吃饭吧!”
二人落座,傅经语先给悦儿将每样菜都夹到盘内,说道:“快些尝尝我这半月新研习的菜式。”说罢又给橙子夹了些。橙子忙吃一大口,赞道:“还是师娘的饭菜爽口。茗言山庄的盐准是不要钱,饭菜咸死人。”
“啊?”傅经语很是惊讶,说道:“那可是天下第一庄啊,厨子竟这么劣等?”橙子便狼吞虎咽边说道:“厨艺低劣之至!”司徒祭不以为然的说道:“没这么夸张。是经语的手艺太好,你们又已然习惯,自然就口刁了。”
橙子点点头,又道:“说来好笑,那山庄的二庄主看上悦儿了。我们回来他跟了一路,都到山脚下了。若是能过迷林,定就在旁一同吃饭了。”傅经语呸一声,说道:“想得倒美,那个花花公子还妄想我们家悦儿。悦儿你没喂他些‘繁花’(悦儿研制的毒粉,人一碰到便会满身爬满红丝,缠绕似霏苑繁花,奇痒难耐)吗?”
“还不至于。”
“也是。”橙子点点头,说道:“他未敢无礼,只道想跟悦儿学习医术。这般拙劣的借口真让人作呕。”
傅经语哈哈一笑,说道:“他不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么,怎的这么丢人。”
橙子连声应和:“是啊是啊,若不是这次给他老娘医治他哥给了不少金子,我早把他踹飞了。”
傅经语听后眼神一亮,说道:“多少?”橙子“啊”一声捂住嘴,暗骂自己嘴快,笑道:“也没多少,一百两而已。”
“哄谁呢你!”傅经语将筷子甩过去,被橙子两指夹住,“天下第一庄会这么抠?”橙子嘿嘿笑着将筷子双手奉上:“是是是,给了黄金一千两。”
“老规矩。”
悦儿听至此,忙说了句:“五百两是我的。”
傅经语撇嘴道:“你也就对钱上心。”
司徒祭、橙子点头应和:“确是如此。”
悦儿立时变的楚楚可怜:“它是我的命根子。”惹得众人嘘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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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早,傅经语便带着悦儿橙子下山去了淇州城购物。司徒祭摇手挥别,心下对这三个女人很是无奈。
城内一如既往的热闹,三人先杀去最好的酒楼海吃一顿。橙子扯扯脸,说道:“师娘,我脸闷得很,能不能把假面拿下来?”
傅经语细细品着酒楼新出的菜式,半晌才道:“不能。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你又忘了那次我跟悦儿差点被踩死。”橙子听后讪讪不再言语。
几人细细品菜,不再言语。
房内静极了,隔壁间的谈话声幽幽传来:
“几日前睿王大婚,那排场比安王、恒王可大了去了。那彩礼、那嫁妆都能排出几里地了,可见圣上对下的心思可是不一般呐。”
“不知是哪家千金如此有福?”
“玉相长女,闺名含仪,生的那真真似仙女儿一般!”
“睿王虽年纪轻轻,却已然是俊美无双,风华难掩。这真可谓天作之合,一对璧人啊!”
“是啊是啊!来,咱先为此干上一杯!”
傅经语听着对话,浑身僵硬。她几年前在城外贴的皇榜上说道五皇子凌元琛封睿王,一下便明了那便是悦儿的琛哥哥。回山后她一直没有提起,未曾想到今日竟听到了他大婚的消息。
他不等悦儿了吗?
疑问被立时否定。他怕是也以为悦儿已经烧死了吧,皇家的人有几个能守心到老?他对悦儿的爱亦不会深切到为她终身不娶罢!可怜的悦儿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罢了罢了,悦儿这般性格怎么能去宫廷侯府过上一生?
二世为人的她太了解在古代要求一夫一妻的荒谬,于宫廷更是比登天还难。悦儿八年前的放弃逃离,虽是伤身伤心,却是给了两人最无奈的成全。她轻叹一声: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 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