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茶》老苟

44、【番外-风家篇】无条件-夏蝉

　　-

　　咏风城总是会刮很大的风。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飞扬四溅的风沙和黄土。方燃记得他十岁的时候，咏风城还是略显寂寥的景象，因为地区的偏远，咏风城称不上繁荣，甚至农作物也常常会被一阵大风给卷走，这些年来有风家这一氏族的坐镇，才堪堪让这座城变得好了些许。

　　方燃虽然勉强称得上是正系的子嗣，但由于血统的不纯，十岁这年才被风家接了回来，之后便有了风家人的名号，不过比起风于河过的日子，方燃受到的的待遇那简直是云泥之别，再加上方燃对那些蛊毒之术毫无兴趣，没多久就成了被人忽视的存在。最大的不同就是凭空多了个小老弟，并且有了“风于山”这个名字。

　　但其实他从未习惯过这个名字，方燃记得他最开始是叫作李铁，这是母亲生下他时取的名字，十岁那年成了风于山，最后最后，就成了方燃。

　　起初方燃对风家的印象并不坏，别人的闲话议论也从未放在心里。不过如今真正接触了，才深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何等可怖的氏族。他们会为了地位手足相残，利用真挚的亲情得到他们一切渴望得到的。又或者像风于河的母亲，为了让子嗣赢得家主之位，哪怕是在堪堪四岁的孩童身上下蛊，也成了再正常不过的合理手段。

　　风于河没有风家的印记，血统不纯的人不可能登上家主之位的，而他的母亲本就是利用不正当的方式，而后上位成了正妻，若是没有孩子为她巩固权位，那结局只有死路一条。便只得重金求来禁术为风于河伪造一个风家的灵力，为了这事，那年还闹出了不少人命掩盖事实。

　　方燃来了以后，风于河的母亲就更为偏激，暗中给方燃使了不少绊子。方燃刚还没来多久就被迫成了透明人，就连他自己的亲爹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正系只有风于河和方燃两个孩子，旁系的子嗣倒是不少，但真正出众的也只有三两个人。

　　因为被人冷落，方燃也算是因祸得福，结识了一个与他同龄的人，名叫风良，也是旁系天资最为优良的几个人之一。

　　那会风于河也才堪堪四岁，是刚刚懂事的幼年时期，也正是被母亲种下了蛊术，开始接触蛊毒的时期。虽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的神童，但周围人的马屁拍得震天响，愣是给风于河吹成个什么全氏族唯一的希望，仿佛整个风家就风于河这一个孩子。

　　风良是个天资聪颖的好苗子，背有些驼，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导致的。风良从小就是个药罐子，稍有不慎就会染上些乱七八糟的怪病。明明年纪比方燃还要大上两岁，看起来却比方燃瘦小苍白得多。不过两人年龄相仿，又是同样不受他人待见的孩子，便自然而然地就玩到了一起。

　　第一次见到风于河，已经是在方燃进风家后有好一段时间了，那会风于河还是个成天哭闹的小屁孩，由于没有什么玩伴，年纪也是风家最为年幼的，再加上孩童性子顽劣，见了年纪相差不远的方燃两人，自然是有几分好奇之心，便像条跟屁虫一样跑上去套近乎。

　　“今日，那风于河又过来找你了？”方燃原先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亲弟没什么感觉，但风良却没由来地排斥这个孩子。修炼结束后，在两人结伴从剑术阁回来的路上，风良状似无意地说了几句，“……那个孩子，还是别太过理睬他为好。”

　　“何以见得？”

　　“你刚来没多久，还不知道……”风良小心的打量了眼周围，确认周遭无人，就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家主对地位这些事情太过痴……在意了，你的身份又有些特殊、若是被家主注意到，你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再者就是他们都在说风于河根本没有继承风家的力量，若是被他母亲看见你了定会……”

　　风良常常会像这样心忧地说着，方燃刚来还没两个月，大多数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又没有人会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解，就连家规这类最基本的事情也还是风良来同他说的。

　　风良是专修灵术，在修炼方面和方燃也有话题可聊，平日里就爱唠叨些风家的琐事。两人在风家多数时候都是被忽视的存在，一些被风家禁止谈论的话题便也没有什么遮拦。

　　风良平心而论并不喜欢风家，也不喜欢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虫群，更不喜欢那些毫无意义的地位之争。这些话是不允许在风家说的，可根本就不会有人理他们两个毫无威胁的小人物，风良又口直心快，私下就常向方燃抱怨一些不平之事。

　　所谓不平之事，便是些如同正系的人能够得到更多的待遇啊、为了自家的子嗣去泼脏水到旁系的人啊、相同任务的报酬一高一低啊之类的事情。方燃刚进风家没多久，还未受到风家其他人对他的影响，风良便十分努力地试图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来，方燃遇到什么麻烦也都是风良跳出来替他解围。倒也是万幸他们不受重视，否则方燃怕早就因为惹事遭人针对得不堪入目了。

　　原本他们议论得正欢，却迎面走来了家主和风于河等人。一见了那威严冷漠的家主，风良登时就噤了声，拉着方燃毕恭毕敬地朝着对方行礼。

　　“见过家主先生和风少爷。”

　　家主闷哼一声算作回应，，风良见状连忙就想扯着方燃溜之大吉，可还没等方燃迈出半步，就被一只弱小的右手牵制住了步伐。

　　衣袖被人毫无征兆地拉住，方燃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却恰好对上了一双孩童的眼睛。看清方燃身后的人是谁，风良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就没绷住他那张礼貌微笑的表情——更为致命的是，家主毫不自知地对风于河问道：

　　“于河，想同他们一起玩吗？”

　　方燃两人都僵直着身子愣是没敢吱声。风于河年幼无知，自然是读不懂两人脸上的表情，便雀跃地朝父亲点了点头。

　　“别玩的太晚，别同旁系的人玩的太过亲密，我只允许你至多去玩一个时辰。”风家主微微俯身，沉声对风于河嘱咐道，听起来只是多数长辈对孩子的叮咛。本以为家主会转身就走，却不料对方停下来打量了几眼方燃两人，“你是……旁系长老的次子风良？看你苗子还不错。”

　　“是，能得到家主的赏识，十分有幸。”听见这话，风良连忙又行了次礼回应道。风家主没在注意对方，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方燃。

　　“风于山……”

　　“家、家主好！”被突然点名的方燃瞬间紧张兮兮地回道，这会他还没有成年后那份不屈的倔气，更多的则是小心翼翼和沉默不语，特别是面对这一素未谋面的父亲，语气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而风家主并未太大反应，而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对方脖颈上的印记，而再细看对方那双稚嫩的眉眼时，风家主的视线凝固了一瞬。

　　“这双眼……好像……”风家主怅然若失地低喃道，而后微微蹙眉地抚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你以后会庆幸你有一双如你娘亲的眼睛。”

　　方燃错愕地抬了抬眼，却恰巧撞上对方那副冰冷……又无比复杂的瞳仁，顿时起了一身的寒意。风良见情况不对，赶忙过来开口道：

　　“已经很晚了，我们快去玩会儿吧。”

　　说完，就连忙将方燃扯到这边来。这副紧张的模样放在孩童身上就不显得太过违和，所以风家主并没有多疑，纯当是孩童等不及玩耍的天真性子。又多嘱咐了几句两人身后咬着手指的风于河，风家主很快就转身离去。

　　-

　　风家的构造复杂，绕是风良也不一定清楚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这会正值初夏时节，丛林间还隐隐有了蝉鸣的迹象，花儿也已经开了大半。玩乐趣味确实要比其他时候多了不少。脱离了方才紧绷的氛围，风良瞬间放松地长舒一口气。

　　“夏天来得真快，我前些天都看见不朽山山脚有茉莉花开了。”风良微笑地说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听说那是很久之前，人间因为多年的旱灾民不聊生，而一只神鸟经过时可怜那些百姓们，便用血肉之躯向上天祈愿降下大雨，而后饥荒结束了，在它死去的那日，羽毛落在山间变成了茉莉花，所以人们都叫那座山为不朽山。”

　　“小暑的时候过去正好是花开的时节，在那会儿会有漫山遍野的茉莉花绽放。”

　　望着远处的高山，风良露出神往的表情。方燃头一次听说这个故事，便也跟着有些好奇。

　　风于河看上去兴致不错，一会摘朵小花一会逗逗蝴蝶，自己一个人都能玩的不亦乐乎。担心对方落进池塘会发生意外，方燃便将对方拉到他们这儿来。正当风良不经意触碰到那幼小肩膀时，像是触电似的猛然将手缩了回来。

　　“等等……这孩子！”风良有些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又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风于山，我们先去无人的地方。”

　　“啊？”方燃有些蒙圈，随即就被对方拉着朝一旁跑去。

　　顾及扯着一个四岁孩童跑路有些危险，风良便放缓了脚步，直到跑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风良皱着眉头将孩童的衣服扯下一半。

　　风于河被吓得不敢动弹，而在看到对方身后的印记时，风良不由低声暗骂了一句。

　　“真是禽兽不如，对这般小的孩童都能下手……”风良神色气愤，而后不着痕迹地帮对方把衣服穿好。

　　“这是怎么了？”方燃看着对方的举措，有些疑惑地问出口道。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蛊术，看样子是刚下没多久的毒。这个蛊毒之术可以仿照风家特有的灵力，通过蛊虫吸食宿主的血液和精神力从而制造一个假的‘风家印记’，并且消耗宿主的寿命然后改造灵根，营造一个他是天才的假象。”

　　风良尽量冷静地解释道，而后又想起什么，细不可闻地叹了叹气。

　　“我的大哥……就被爹爹种下了这一个蛊毒，而他如今是旁系最有可能竞选家主的人之一。”

　　“那、这蛊毒可有解法？”方燃闻言，顿时一惊。而风于河显然是毫不知情的模样，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一筹莫展的两人。

　　风良若有所思片刻，正欲开口，便被一旁稚嫩的童音打断。

　　“累……想要……抱抱！”风于河的说话含含糊糊的，明明和两人都不大相熟，却莫名对方燃他们没有防备心，反而上前扯住两人的衣袖，略有疲惫地撒起娇来。风良看了这样也不忍心再说些打击话，便弯腰将孩童背了起来。

　　“这事还是改日再聊，解法……得想个办法进蛊书阁看看，但愿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有孩童在一旁，风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

　　天色已然黑了一大半，初夏的夜晚还是难免有些微凉，担心背后的小孩染病，方燃也脱下一件薄外套给他披上。几个人就这么缓缓在夜路中走着。月亮散发出微微的暖光，蝉儿的鸣叫声不知何时也愈渐微弱，但随即又有奏着小曲的蟋蟀出来接着，一切都是夏季的气息……

　　如今想起了，那时的月亮可真是亮啊。

　　均匀的呼吸声从耳畔传来，兴许是玩得太过疲累，刚走一小段路风于河就熟睡在少年的肩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风良终于忍不住闷咳出声。

　　风良病情不轻，这会又错过了喝药的时辰，便开始阵阵低咳起来，额间也起了一层冷汗，胸口疼得连步伐都有些蹒跚。方燃看不过去，又连忙过去将对方身后的风于河抱下来。

　　“你有旧疾在身，还是我来背吧。”

　　“……”风良虚弱地笑了笑，又微微悲伤地低语道，“真羡慕你啊，若是我身体没这么差，也不至于沦落到无人待见的地步了。”

　　温和的话语，很快就淹没在下一阵的风声中。叶片随风微微战栗着，碰撞出细碎的沙沙声。虫鸣也一并消落在无边无际的沉寂深处。

　　-

　　将风于河送回家中，两人没多久也告别回去。

　　关上屋门的那一刹那，风良的脸色松懈下来，倚着木门剧烈咳嗽起来，胸口间锥心的刺痛像是洪水猛兽朝大脑涌来，他死死拧着眉头，望着衣袖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出神。

　　而后他将脏了的外衣脱下，惨白的手臂上，攀附着一个风家的印记……

　　风良知晓，那个印记是假的。

　　咳嗽声戛然而止，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蛊虫啃噬血肉的声音。这根本不是什么古老的蛊术，不仅如此，这还是他父亲亲手所制，而天生没有印记的风良，便是他父亲的第一个试验品。

　　而且，还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一直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直至今日他都需要凭借大量的药物续命。蛊虫的力量势不可挡，精神力也仅仅只能维持他不丧失理智地活着。风良逐渐从一个神童跌落成随时会成为疯子的病人，也自此失去修炼蛊术的机会。为了不因灵力被吞噬而死，风良只得学习一些滋生灵力的灵术。

　　风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药液流进五脏六腑，似乎勉强舒服了些许。风良将衣袖扯下盖过印记，又起身过去将外衣的血迹洗净。

　　注视着已经洗到发白的袖口，风良总算是清醒了几分。

　　如果长大了，是否咳嗽的症状也能随之减弱呢？

　　-

　　小暑时节，果真如风良所说，不朽山上的茉莉开了一大片。

　　夏季真是令人安心的一个季节，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茉莉气息，偶尔一阵不起眼的微风也显得舒畅不已。在家又卧床了一阵，风良总算是调整好了状态，久违地来到灵术阁里修炼。

　　教书先生不知何时又换了一个，点花名册的时候，风良连忙从后门偷溜进来。

　　【你病好了些吗？前几天去找你，他们说你还是病得不轻。】方燃正巧坐在房间的角落，看见风良走到旁边的座位坐下，便写了张纸条悄悄递过去。

　　【大夫说暂时稳定下来了，至少修炼是没什么大问题的。】风良将宣纸藏在桌下，写到一半时，他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滞。【一起去不朽山逛逛？离这不远，吃完午饭后一起去吧。】

　　而后是轻微的宣纸翻动的声音，正当风良将折成小四方形的宣纸递过去的时候，却猛的被另一只手将纸抽走。

　　“这都上课几刻了？还搁这儿传纸扯闲话呢？”

　　教书先生愠怒的声音传来，风良顿时吓得坐直了腰，脸上也瞬间起了一层红锈。

　　“抱、抱歉先生。”

　　“下不为例，好，接下来我们来讲讲……”

　　等对方走远，方燃咬着笔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教书先生手中的纸条，可等他转头，风良已经摊开书写着课堂记录，显然没有继续传纸的意思。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在屋内，教书先生的声音好像附了睡眠的魔力，一柱香还没到就听得人昏昏欲睡。风家学灵术的人不多，再加上有好几个调皮逃课的小孩，灵术阁基本都见不着坐满人的时候。教书先生更是隔一阵换一个，导致教到最后连学生名字都不认识一个。

　　两个时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到了饭点的时候，其他人顿时一窝蜂朝外涌去。

　　“赶紧走了，晚了就没鸡腿吃了。”风良也连忙也从位子上站起来，急匆匆地就要带着对方往外走。

　　“那张纸条……”

　　-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这篇番外太拖进度了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