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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照枉(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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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还算是平淡无奇地过着,一直到——林桓间败露的那一天。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醒木被铿锵有力地砸在桌台,威严的法官居高临上地站立在上头,而门外,是一句又一句杂乱的话语。

      林桓间久跪在冰冷的地面,双腿早已疼得几乎麻木不仁,可双手却依旧在微微战栗着,甚至连一个字眼,都斟酌许久也不敢开口。

      “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法官没好气地朝女孩扔去一本名单,很薄,却是那样直直地刺痛了林桓间的眼睛。

      那是她屹今为止杀的、害的,所有人的名单,比她自己记得都还要清楚全面,还贴心地写上了每一个人的身份——仿佛在告诉她手上沾了多少滴血似的,分外刺眼。

      她几近期盼地朝后看了一眼,可那如山如海的人潮涌动里她看不见任何熟悉的影子。人们都摩肩擦踵地挤在一团,形成了一道密不透光的铜墙铁壁。

      马上就要到她十五岁的行笄礼了,女孩十五岁时是要取字的,林桓间很期待凌风给她取的字会是什么,所以她,想在多活几天……

      “民女知罪,可是、能否,再宽恕我几日!我想至少……”

      我想至少把行笄礼给过了啊。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尽数淹没在了席卷而来的骂言中。

      “大人千万不要听信她的谗言,她一定是为了借此逍遥法外,请一定要重罚啊!”

      “附议!请法官大人一定要严惩!”

      “就我一个人认出,这女的像十年前那……”

      那句话刚一开口,众人顿时齐齐看向了跪在中央的林桓间,而后,又像是炸开了一般议论纷纷。

      这女孩,不正是十年前那千古罪人留下来的后人么?!

      不堪的回忆浮现脑海,百姓们一阵讥笑唏嘘。

      “真是和她娘亲一个模样的好狗!”

      “哈哈,听说这女的,才四岁就丢了贞……啧啧啧。”

      ……

      此刻再多的骂言,也抵不上什么了。

      林桓间不敢直面身后嬉笑的人群,可她又发了疯似的想看看……想看看那人,有没有夹杂在纷乱的人群,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

      【你不过去?就这么看着?】

      凌烛还是没有薄情到隔岸观火的地步,他死蹙着眉看着那无措的女孩,最终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暴露了身份,救她,不是明智之举。】

      【……即便这样,你都要挂念着照枉阁,当真是一个好领、导、者啊。】

      【这样的场面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习惯就好。】

      【那还真他娘的可惜啊,老子看了三千年这样的场景,一年就看一次都还没有习惯呢。】

      【……】

      【不会说了?被人戳中伤疤了?照枉阁的狗头子?】

      【比起我,还是多看看她更好一些。】

      凌烛冷笑一声,却是半点喜色都看不出来。他接着目光凝视着远处的女孩背影,感受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凌风连忙压了压斗篷帽子。

      【你看她那手,你这臭小子怕是不知道吧,那满手的疤痕他娘的是为了给您这尊大佛做点心烫出来的。】

      【嗯。】

      【还有你每天都能收着的一个便当,也他娘的是那小姑娘一大早起来做的。】

      【嗯。】

      【还有你那牙疼的臭毛病,她是拿攒了三年的钱去给你买的药。】

      【嗯……。】

      【你大爷的不会吱点别的?除了嗯嗯嗯其他都成哑巴了是么?】

      【我确也欠她。】

      【所以呢?你不还?】凌烛嫌恶地说道,【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不过就是十年。】

      凌风掩去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

      是啊,十年,那是她的一大半辈子。

      就这样寥寥几句带过了。

      凌烛想开口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哽在了喉口,愣是想不出什么带刺的骂语。只是愣愣地看了看女孩落寞的背影。

      一直到前面的人遮住了视野,他都久久没有回过神。

      【你看看玉佩,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凌风闻言将玉佩掏出,却发觉玉佩上字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成了——“凌”。

      几乎是下意识地,凌风顺着这道突如其来的目光猛然一抬眼,视线交汇的那一瞬,他依稀听见耳畔传来玉佩的落地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可玉佩分明完好无损地躺在地面,一切如旧。

      玉佩照映了人的最大的渴望和期盼,有时,也会照映出那丑态毕露的可怖面目。

      他是渴望,还是丑陋呢?

      无从得知。

      -

      林桓间原先只是不死心地瞥了一眼,却不曾想正巧对上了那道熟悉的目光。

      他看起来脸色好差,是在担心自己吗?

      林桓间不愿去想那些令人心烦的猜测,凌风那么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怎么会像她想的那样难堪呢?

      她看见对方愕然地看了一眼那块玉佩,而后“扑通”一声将玉佩摔倒在地。

      此时此刻,他会在想什么呢?他会在担心吗,他会关心自己的下场吗?

      还是说那道视线只是一道美丽的错觉,对方根本没有认出自己?或许没看见自己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微微的舒心让她安了安神,没看见就好……她不想让对方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可是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忽视的落寞,畏缩,自卑和哀伤。

      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兔团子呢?

      林桓间多么想不顾一切地跨过人海去拥抱他啊,可她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的明白——她必须学会面对这个结果。

      即使结果只有一个万劫不复。

      “民女知罪,请法官大人,严惩罪人。”

      她重重地磕下三个头,一直等到头破血流,都愣是没有叫一声疼。

      “来人,把她关进大牢,明日午时三刻,在此实刑!”

      ……

      【他这简直就是笑话!这般草率审案,怎会有人支持这样的法官??】凌烛顿时一阵激动,他死死地盯着堂上的法官,却还是想不出其他的骂语,【若这是冤假错案,有人替罪魁祸首顶罪怎么办?这般草率,真是……】

      【凌烛,稍安勿躁。】

      凌风被对方的声音震的耳鸣,他打断了对方话语,这才想起来捡起玉佩,看都没看地就将玉佩别回了腰间。

      凌烛被这副情景气得头晕,哪里还来得及骂凌风,巴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法官暴揍一顿。凌风匆匆看了几眼玉佩,却是半点异样都没从中看出来。

      见状,凌烛回过神,默然许久后冷哼了一声。又一脸嫌恶地看着女孩被人拖死猪似的拖走。

      “走了。”

      凌风紧了紧斗篷,转身便想拂袖而去。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玉佩的事。】凌烛无可救药般的看着毅然决然的凌风,沉声道,【玉佩上的字,是桓。】

      “与其关心玉佩上的变化,不如抓紧时间做些正事。”

      【哼。】

      -

      一直等到凌烛睡去,凌风缓缓睁开了双眼。

      泛着亮光的玉佩在黑暗中显得分外显眼,漂亮、昏黄的光亮微微闪烁着,将他的侧脸也照耀得朦胧不清。

      他早就知道的,玉佩在半年前,一年前,乃至十年前,就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凌风怎么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深处对女孩的感情,和那些庸俗的爱恋无关,他真的,将女孩当做最为要好的挚友——甚至是亲人。

      只有她才会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脸色,连说话都是单纯友好得可怕,还有那双见了他就会闪闪发光的眼睛。

      凌风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感觉,很温柔,和他惺惺作态的假象完全两样,也很让人心生喜悦。

      当女孩满怀期待地说着她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那一刻,凌风头一次体验到钻心的疼是什么感觉,可当他披着糖衣炮弹,拉着女孩的手走进照枉阁时,他们都无法回头了。

      无论待她有多么的好,一切都晚了。

      凌风觉得自己当真是照枉阁的一条好狗。

      【我可以替你,救她。】

      熟悉的声线响彻在脑海,凌风微微一愣,随即又自嘲地笑出了声。

      【明日处刑用的刀,按照他们的性子,那必然是断魂刀。】

      【老规矩,一命换一命。】

      “真是毫不公平的交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是谁?你可知她的身份又是谁?”

      【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寂静当中,凌烛听见的只有玉佩轰然落地的声音。

      凌风忽的又笑了几声,还没等到一柱香的时间过完,他就毫不犹豫地开口。

      “那就让她活去。”

      -

      林桓间凝望着空无一物的牢笼,默然静候着自己的死期。

      到了明天,那么大的一把刀挥到自己的脖子上,必然是很疼的吧。

      真的……真的好想活下去。想活到明天、后天,想过完十五岁的生辰,想今后的每一个生辰都能陪着凌风过,想回到照枉阁,充当一个一无所知的哑巴。

      她怎么会不知道啊,听到照枉阁这三个字眼她就明白了,试问这启南城有哪个人是不知道照枉阁的?

      可重来一次,她依然会跟凌风走。

      十年了,就算是假象也比没有来得更好吧。

      死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在她从地牢出生的那一刹那,她就应该去死了。

      可她看见了她爹爹,她看见爹爹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说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她看见了凌风,浑身泛着光似的朝她跑来,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他相信自己,还笑意盈盈地吞下了甜的发腻的兔团子,却对自己疼了一晚上的牙闭口不提。

      为什么要将毒药做的那样惹人心动啊。

      这样也好,至少能在他卸下伪装之前死去。她只要相信这层假象就好了,而背后的肮脏和冰冷,反正都看不到了。

      那就当那些东西都不存在好了。

      昏昏欲睡间,她似乎梦见在那一层厚厚的浓雾当中,看见一个踏着月光走来的身影。

      还拿着一把匕首,刺向了那坚硬的牢门。

      不想管了,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

      就算是没有明日的死刑,常年累月的疾病也足以夺走她的性命,充其量不过是多在痛苦中苟活一日罢了。

      可当那双熟悉的大手抚上额间时,她还是一阵恍神。

      她又做了同样梦,她看见那个人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后颈,还笑着说要带她走。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儿啊。

      -

      凌烛面色凝重,身后是其他囚徒让人心烦的叫骂声,他将女孩拦腰抱起,而后捂上了她的耳朵。这使他看上去就像在摸着对方的头一样诡异,可此刻也来不及去纠结那些姿势问题了。

      令人作呕的血液飞溅一地,他死蹙着眉看着满满是血的匕首,快步想要从这逃开。

      “早就听闻凌家小少爷与这罪人有点关系,海真被我猜中了。”

      来人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凌烛却认识他。

      他是那日作证的整日之一。

      “看着这满地的尸体,你最好现在给我闭嘴。”

      凌烛不耐烦地朝着对方说道,男人听言,却只是嗤笑一声。

      “想从这牢里救人,除了上一次那个姓蔺的男人,其他都死在乱葬岗了。”

      “那很不幸,明天开始你们可能需要加强防控了。”

      凌烛将收到一半的刀抽出,看见匕首上那精美的花纹,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滞,而后骤然攥紧了刀朝对方刺去。

      可那却只是一团纸人,匕首刚一触碰到对方的要害,就像是泄气了一般干瘪了下去。

      糟糕,有诈!

      当那紫色的锁链朝他袭来的那一刻,凌烛愣了愣神,而后就在这瞬间被凌风顶替上来,用尽全力地将女孩推了出去。

      是缚魔索。

      女孩在地上连连滚了好几圈,耳朵没了遮掩,周围震耳欲聋的声音就直直地涌入了她的耳膜,将她从模糊的梦境猛然扯了回来。

      “桓间、桓间!快跑!”

      林桓间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地上的血液几乎浸了她快有半个身子,却依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凌烛回过神,听见外面传来一道脚步声,便化成一团虚影从凌风体内脱离出来。

      “交易达成。”

      陌生的男人朝自己伸出了手,林桓间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大半步,几近恐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和他之间作了一个交易,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为什么……为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女孩无措地喃喃自语,身躯也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

      烛并没有回答,他缓缓将刀刃收起,而后不由分说地就要带着女孩离开。

      “你放开我!放开、放开!!”女孩哭闹着锤向烛的后背,泪腺像是开了闸一般流了满脸的泪水,她死死看着卧在血泊中央的凌风,“我和你交易……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带他走……”

      “自玉佩上的字变化的那一刻,他已经不配为照枉阁的主人了。”烛用魔气箍住女孩的手腕,硬拖着她要向外走,“已经迟了,走。”

      “救救他……救救他。”

      女孩哭得几近无声,她奋力挣扎着手腕上的魔气,连衣服被地面擦破都懒得去管,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脚步声逼近,随即而来的是一群人的叫嚷声,烛厌烦地皱了皱眉——他不想再弄脏了这把匕首。

      于是,他便聚了点魔气下了个咒,林桓间随即就像是魂魄一样漂浮了起来。两人轻松地就躲过了那群守卫的目光,狼狈不堪地跑去了外面。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一直跑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林桓间依旧不死心地想要扯落手腕上的魔气,忍不住问出口道。“我已经要死了……哪怕没有死刑,我也一定会死,可你们、为什么?”

      “不知道,因为……”烛也并不太理解这样的事情,但当他想起什么,又开口继续答道,“因为,你说你要拿你的命,换他的命。”

      “……”

      林桓间又是一阵默然。

      “我想,正式加入照枉阁。”

      烛却依旧没有回答,而是侧身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空气,久久不能回神。

      这样沉默的模样和他外貌相差甚远,也是烛鲜少会有像这样平淡的表情。血色的瞳仁默然凝视着身侧,这是魔族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睛。

      “可有想好?”

      忽然的一句话让林桓间一个愣神,她缓了缓心绪,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诚意呢?”

      “生为照枉人,死做照枉鬼。”

      “照枉鬼……呵呵,好一条照枉鬼!”看着女孩愈陷愈深的模样,烛嗤笑一声,“果真是情真意切,连性子都他娘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走了,带你回你老家照枉阁了。”

      烛弹了弹灰尘,带着女孩转身就要离去。

      “我来之前他还同我说了几句。”烛背对着女孩向前慢慢地走着,像是两人在一前一后地散步似的悠闲,“他托我转告你,不要加入照枉阁。”

      “……”

      “还想加入么?”

      “想。”林桓间掩去目光,猛然吸了一口凉空气,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多多少少冷静了几分,气氛太过凝重,她便脸色不改地转移着话题,“您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么?”

      “有啊,当然有。”烛长长打了一个哈欠,看似无意地摸了摸她的头。“不仅如此,他死的时候我哭的比你还梨花带雨呢。”

      “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单纯的傻,然后……很厉害。”

      “那他、为什么会死呢?”

      “……”

      意识到气氛的不对,林桓间没再继续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

      烛停下脚步,望了眼天上那明亮得几近刺眼的孤月,而后自嘲般的笑了几声。

      “因为啊……他去追求他心中的飞鸟了。”

      循着烛的目光,林桓间也停下脚步,久久凝视着天上的那只仓促归家的飞燕。

      “挺好啊,以后每次看见飞鸟,就能想到他了。”林桓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永远活在月亮上了。”

      “小屁孩儿别说这些烂七八糟的话,走了。”

      烛拍了拍女孩的后脑勺,加快了步伐就要立马走人。林桓间刚一缓过神,就看见对方已经走了好一段的路,连忙小跑着追上去。

      而那轮明月依旧亮堂得要命,似是要盖住这一整座城的灯火似的,熠熠生辉。

      -

      “而后,你因为旧疾复发,在送情报的路上病死在了半路,随即被赶到的人用断魂刀斩了一刀,却因为怨气太强,所以依旧残留了一个意识在人间。”

      “我说的对么?”

      易望青看向那处,像是在对着空气讲故事一般,平静无奇却又波澜起伏,就这还未到一柱香的时间,他就讲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玉佩。】

      玉佩?

      “什么意思?”裴誉舟捋清了事情,见到这副模样,便不解地插话道。

      【记得去,看看归雁。】

      易望青皱紧了眉,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裴誉舟,而后又不露声色地将宣纸收起。

      女孩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易望青比谁都清楚。可就在这一瞬,那团残留的意识宛如被一阵风吹过,消散不见,连继续问话也来不及去问。

      一切似乎有了太多的谜团,比如说照枉阁,比如说玉佩,比如说烛。这些的事情都太过久远,导致这些谜团屹今为止都依旧模糊不清。

      女孩的父亲,易望青猜想那或许与秦神医有关。毕竟无论是身世还是其他都太过吻合,但他又不可能特意跑去揭开别人的伤口——不对,趁女孩还在世的这段时间,或许带去看看反而会更好……?

      “桓间?桓间?还在么?”

      裴誉舟疑惑地看着对方的举措,易望青几近慌乱地朝墙角问道,桌面的茶杯弹出一声脆响,易望青松了口气。

      “跟我来。”易望青沉声开口道,“裴誉舟,你带上向安涯一道走吧,我要去见秦神医。”

      听见这话,裴誉舟顿时了然对方想要做些什么,应了一句便背上向安涯朝外跑去。

      -

      “秦神医。”

      铃铛的响声从门口传来,秦神医停下手中忙碌的伙计,看见进来的人是易望青,一张老脸顿时一阵惨白。

      “你们……找我有何事?”

      或许是出于心理作用吧,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易望青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女孩身躯的战栗。

      是爹爹……

      林桓间遏制不住地颤抖着身体,她呆呆地注视着那头发花白、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一晃眼,就已然过去了四个十年。

      她多想开口,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向对方问好,而后来一个久违的拥抱啊。可她留下的只是单单的一团意识,就连简单的触碰也必须要通过强烈的怨气,就连说一句好久不见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这么多年了,他还会记得自己么?他还会温和地摸着自己的头,嘱咐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么?

      秦神医并不想理会面前的易望青,刚想过去帮裴誉舟将向安涯送到里屋,可走到半途,却听见易望青轻声说道:

      “我把林桓间带过来了,虽然她已然是一团看不见的虚影,但或多或少,问个好吧……”

      “桓间?!”

      秦神医心口一窒,几近惊恐地看向身侧的易望青。

      “你怎么会知道她?”

      “因为她一直作为一个虚影徘徊在我的宅邸啊,她十五岁那年因为染上病死了,如您所愿,她生前一直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桓间……桓间……”

      秦神医手足无措地朝着空气呼唤对方的名字,连说话都带了点惊慌和期盼。易望青连忙将特意携带上的笔墨给摆了出来。

      “桓间,你这些年来,过得还好么?”

      【我……很好,爹爹。】

      “我记得你四岁那年,所有人都夸你长得像你娘亲,如今也一定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吧。”秦神医强忍着泪水,声线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他们都觉得你像你的娘亲,我也觉得……你和你的娘亲一样的漂亮,你们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两个姑娘……”

      秦神医深呼了几口气,可想到自己被人害死的妻子,又不停得开始落泪。

      如果自己当时再努力一点去找她、哪怕只是再努力一点点,结果是不是就会没那么令人心酸了?

      【爹爹放心,我啊,遇见了和您一样温和的人。】

      林桓间艰难地写下一行拙劣的字迹,秦神医看见这句话,硬生生地憋回了泪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而易望青站在一旁,听见脑海的另一道声线突兀地响起,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

      【林桓间她要走了,现在那虚影已经残破不堪了。】烛看了眼紧攥着拳头的女孩,沉声提醒道,【换老子来,我要叙旧人。】

      易望青:……

      一接过身体,烛就毫不留情开口打断了两人悲痛欲绝的模样。

      “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和你爹回忆旧事,我想你自己清楚。”

      林桓间顿了顿,她望向易望青的眼睛,却直直地望进了眼底的熟悉的灵魂。

      “谢谢你,烛。”

      “谢……别说这么恶心人的话,怪隔应的。”

      秦神医愣愣地看着烛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宣纸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连忙转过头去看。

      【爹,我这一次,真的要走了。】

      其实烛没有告诉他们,女孩其实不应该只残留下这一团意识的。

      可真实结局,太过凄惨了,他不愿去想,可闭上眼,陈年旧事又都一一回放在了他的脑海。

      去救女孩的那一天,烛从一开始就被他人看见了。还没来得及将女孩扔出去,缚魔索就事先缠绕上了两人的身躯,最后只有烛得以勉强脱身。

      而凌风和林桓间,就像那样直直倒在了一地月光和鲜血的地牢中,最后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赶来的人,用斩魂刀将两人的魂魄一刀斩碎。

      生命无非都是这样脆弱而渺小的东西。

      没有什么自我安慰的赏月桥段,也没有什么女孩是因病而死的“美好”结局,有的只是在某一天的午后,女孩用怨气一笔一划在他面前写下——我想加入照枉阁。

      然后就是这荒唐的四十年。

      【爹,下辈子记得早些找到我啊。】

      没有下辈子了。

      烛淡淡地看着女孩的身躯变得愈渐透明,她扔下毛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忍受着即将消逝的漫长痛苦。

      明明在意这些事情都是浪费时间的无用之举,可烛看见那时她满怀痛苦和乞求的眼神,仿佛看见了那个同样可悲的自己。

      即使那样,烛却依然只能呆滞地望着那个为首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用斩魂刀砍碎一切。

      三千年了,他还是一如看见那个人死去的那时,一样的无能。

      一直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烛才回过神,将身体还给了易望青。

      秦神医又不死心地继续等着宣纸上的字迹,他碎碎念叨了很多很多话语,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看见的所有事情都毫无余地地告诉给对方似的,一直等到易望青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才强迫着自己从中回过神来。

      其实烛很想对秦神医说,林桓间真真是像极了她的娘亲。可现在再来说这一切,都太迟了。

      过去的,便就让它们过去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减少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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