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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照枉(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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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雨么?”

      时而磅礴,时而淅沥,时而又轻得宛若一阵狗毛雨。

      雨总是冰冷的,可启南城的雨却是有所不同。滴在身子上是清清凉凉的,心里头却像是被狠刮了一阵暖风。启南的雨是暖洋洋的。

      林桓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她是城里人人喊打的的杀人魔的女儿,她是在向氏地牢出生的,所以刚一睁眼,就被一个陌生人裹起来扔到了外头。

      那时启南城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死气沉沉得宛若一个无人空城。侥幸苟活的人们被迫重新开始运转生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后人却从地牢走了出来。

      林桓间是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给抱出来的,她的母亲是这个男人的妻子,姓秦,可她是在地牢出生的,名字也自然是随了母姓——或许更有可能的是因为,纪念死去的那人吧。

      没有充足的母乳提供营养,林桓间自小就体弱多病,不过照顾他的人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医者,所以她很幸运地活了下来。

      林桓间短暂地这样幸福了四年。

      -

      “妖女!妖女!”

      那年她还没到懂事的年纪。

      只知道向氏着了场大火,火花四射,热得她在被窝里号啕大哭。男人的背影却一言不发地站在远处,仍由席卷而来的火光和骂语肆意焚烧着他的如瀑长发,仍由过激的百姓将这繁花的府邸烧个精光。

      “不要误入歧途,不要怪罪他们。”

      林桓间懵懵懂懂地被男人拉着,语重心长地叮咛道。

      “爹……可是很烫……”

      而男人只是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桓间啊,无论如何,一定不要误入歧途,人得堂堂正正地活着。”

      明明是睡着了就能忘掉一切的年纪,可林桓间听的却是无比清晰。一阵晕眩传来,她下意识地就要惊呼出声,男人却是不由分说地,点燃了瞬行符。

      -

      再一次醒来,已然是另一处荒无人烟的地处。

      雨滴轻飘飘地落在脸上,林桓间恍如隔世地坐在原地,却是半点也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便一瘸一拐地朝着启南城走去,林桓间认不清路,只知道朝着有人的地方走便完事了,刚颤颤巍巍地进了城,就瞬间被轮番扔了好几个臭鸡蛋。

      “打!给我往死里打!”

      “贱人的女儿!”

      ……

      一盆脏水从头顶泼了她满身,林桓间害怕地放声大哭,换来的、却是一阵一阵冷若冰霜的哄堂大笑。

      令人作呕的气味从身上散开,林桓间哭得没声儿了,就玩命地朝着别处奔跑。

      “……”

      一直等到跑进一处深巷,周遭总算是听不见那一句比一句难听的骂语了。林桓间困得眼皮打架,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的朝大脑奔来,可最为绝望的,莫过于听见巷口旁传来男人的谈话声。

      于是她刚堪堪平静下来,就被几双粗糙的大手强硬地抓住。

      “啧啧,臭死了!”

      “哈,你连八十岁老女人都敢去**,还他娘的在意这些?!”

      “头一次**这种小屁孩儿,你觉得应该怎么玩?”

      “还能怎么玩,老流程咯~”

      “哈哈哈……”

      林桓间大脑一片空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什么老女人……什么……?

      手腕被抓得一片通红,林桓间猛然挣扎起来,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一般让人恐惧惊慌,泪水又是被吓得流了满脸。

      “放开我……!!!”

      林桓间凄惨地尖叫起来,莫大的恐惧直直冲击着她的心灵,她感觉自己被这肮脏的几双手掌给摸了个遍……刺鼻的酒气混杂着臭鸡蛋的气味让她连连干呕,简直、恶心至极……

      雨越下越大,仿佛在无声地为这条小巷蒙上一层鲜血淋淋的遮羞布。

      -

      就在她几近昏迷的那一刻,男人们如同对待死尸一般将她扒光扔在街道。

      于是,她便光荣地获得了新的称号——“荡丨妇、母狗”。

      刺眼的阳光将她狼狈的模样照耀得醒目显眼,仿佛要将她焚烧致死在这拓大的启南城似的,让人绝望。

      雨后天晴,阳光是多么的璀璨夺目啊,就像现在,这束光一样。

      -

      林桓间就像这样活到了十岁。

      饥饿,脱水,疾病。没有人接受的她只得开始尝试偷窃的勾当,好似一只浑身疾病的老鼠在他人的地盘肆意掠夺,贱人的女儿或许理所当然应该遭到这种待遇。

      林桓间几乎全身上下都满布着伤痕,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却是出奇得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做垃圾桶里啃噬脏物的蟑螂也无所谓。

      哪怕是丢了自尊心也无所谓——况且这种东西,她四岁那年就没有了。

      无人待见,就要学会自己活下去。林桓间孤僻得宛若一个与世隔绝的外人,她喜欢独自一人苍白的对自己说些笑话,她喜欢安慰自己不要害怕身上的伤口……她甚至有些病态地喜欢着这满身的伤口,尽管这些疤痕是她所有触目惊心的过去。

      仿佛这样安慰自己就能显得她没有那么不堪似的。

      深夜了。

      这无疑是一个用来偷窃的好时候。林桓间清点着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碍事的东西,而后小心翼翼地朝着一家看上去较为富裕的人家走去。

      就像是一只猫咪一般,林桓间几近无声地朝着房间探去。她早已将这样的事情重复了无数遍,灯火摇曳,却依然照不到她迅速谨慎的身姿。

      一爬进窗,林桓间顿时侧身躲进墙角的衣橱,透过缝隙观察着熟睡的人的反应。也屏息敛声地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这种富裕的人家家里总会有一两个侍女,夜间有脚步声也是常有的事。

      正因为外面会有人,林桓间才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躲着听外面的动静。一直等到脚步声减退,她才小心翼翼地开了衣柜走出来。

      屋内没有点灯,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看清黑暗。床榻上躺的说一个男人,她便开始着手找起了玉佩。

      一打开床底的箱子,可一看见那仿佛在泛着亮光的翡翠,林桓间微微一顿。

      这是一个何等漂亮的玉佩。

      淡青色的纹路如同绸带覆盖在上头,微凉的坚硬触感从手心传来,上面似乎隐约刻着“秦”这一个娟秀的字体。

      等等,秦、秦?!

      “爹,爹……?”

      林桓间差点将玉佩摔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就死死攥着这块玉佩,眼泪都流了满脸。

      红色的流苏吊在下头一晃一晃,林桓间久久都没有回过神,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连忙擦干眼泪,将玉佩收好想要走人。

      “请留步。”

      温润如玉的话语在房间响起,可林桓间哪有闲心去管对方的声音好听与否,拿着玉佩就想跳窗跑人。

      “若你要走,我就要喊人了。”

      刚攀上窗台,林桓间又被这番话语给叫了回来。

      “为何要偷?”

      “……”

      纵使林桓间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依然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回答自然也是不可能回答的——偷窃无非就是为了图碎银几两。

      “莫怕。”男人将灯盏点起,忽如其来的灯光晃得林桓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若是为了饱食,待我为你取些素食便是。”

      男人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道,他出门对着游走的侍女说了些什么,很快就拿着一个热乎乎的包裹走了回来。

      “因何而偷?”

      将包裹递到对方手中,又重复问了一句。

      “……不知。”

      林桓间不敢正眼看对方,就连包裹都推了回去。“玉佩还给你。”

      男人凤眼微眯,却是半句责怪的话语都没有开口,只是将玉佩拿了回来。

      “这餐食,算是我请你的,放心吃吧。”

      菜包子的香味从包裹传来,林桓间一阵眼馋,连拒绝的话语都犹豫着不想开口。

      最终,她还是不敌美食的诱惑,接过菜包就小口啃了起来。

      白菜的清甜在嘴里化开,她已经六年没有吃过哪怕一餐的饱饭了。疾病的困扰更是摧残着她残破的身躯,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秒轰然倒地。

      没有水分的作用,一个包子下肚,她就被噎了好几次。男人看不下去,就又去盛了碗水递到她面前。

      “……谢谢。”

      林桓间声若细蚊地同对方道谢,她几乎已经麻木于缺水这一件事情了,所以当这一碗清水碰到面前,她难免会觉得像在做梦。

      就这两个包子的事情,林桓间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头一次觉得淀粉和白菜是这样美味的食物,结果最后吃得满嘴都是自己泪水的咸味,被噎得说不出话都要继续掉着眼泪。

      “谢谢……谢谢……”

      林桓间整整被人打骂了六年,鞭挞和刀刃的划痕几乎密布了全身,衣服上也全身自己笨拙的补丁,她就像这样活到了十岁。

      “喝些水再吃。”男人又将水碗递到了对方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林,名桓间。”

      “你的爹娘呢?”

      “我娘在监狱里……我爹被大火烧死了。”

      “冒犯了。”男人听言,略有歉意地说道,“今年几岁了?”

      “十岁……”

      听见这话,男人不露声色地蹙了蹙眉。对方的小身板,哪里是一个正常十岁孩童该有的模样,可想到对方一年四季也吃不上顿好饭,营养不良也是很正常的原因。

      “我叫凌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林桓间懵懵懂懂地看着对方,凌风没再问下去,只是又摸了摸对方的头。

      “还饿的话就同我说,我再去给你找点干粮然后再走。”凌风擦了擦鼻子,然后起身走去开门,“以后,就尽量别去干这些偷窃的勾当,天下道路千千万,不一定非要死揪着邪道不放。”

      林桓间点点头。

      -

      而等到凌风带上了干粮回来,对方却早已逃之夭夭,连那块玉佩也不见踪影。

      “……唉。”

      张口,却愣是说不出什么嗔怪的话语,凌风下意识地叹了叹气,另一道声线突兀地在脑海响起。

      【她偷了你那照枉阁的玉佩唉?!你这都能忍?】

      【要我早就提刀把她给……】

      “稍安勿躁。”凌风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一个一闪而过的插曲,没必要在意。”

      【要被你这么折腾,早就把家产给败光了。】

      “凌烛,那不一样的。”凌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俯下身,尽心尽力地收拾这片残局,“我不在意,是因为她并没有那么坏,我听见她家人就已经知晓了,她母亲就是你以前附身的姑娘啊。”

      “况且,你害了别人一家,在这说风凉话不也挺可气的么?”

      凌烛被堵得没再说话,只得闷闷地任由对方收拾这个烂摊子。

      凌烛的本名叫烛,但单字念着总觉着绕口,便每附身一个人就随了对方的姓氏,持续了几百年几乎都快把百家姓都给轮了一番。凌烛记得他上一次附身的是一个姓林的富家女儿,至于为什么会操纵对方屠城……那可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解释不明白了。

      【可那玉佩,那分明是……靠,我是真的受不了你,他娘的!】

      “你很吵,闭嘴吧。”凌风脾气也不大好,他缓慢将地上洒着的水给一点点擦干,没好气地同对方道,“况且就算我去找,她早就跑到荒郊野岭去了,你去找么?”

      “那个玉佩特殊,你就别为我操心了。”

      凌烛这次被说的总算闭上了嘴,凌风算是头一个脾气比他还差的男人了…………………不对,他和姓林那女的才是真正的如出一辙啊!

      想到这里,凌烛心口一窒,顿时气冲冲地待到一旁不想吭声。

      -

      林桓间死抱着玉佩,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连飘雨都害怕雨水弄脏了玉佩。一直等到跑到一处无人之境,她将玉佩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抽出,可那“秦”一字,却像是一团虚影消散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醒目刺眼的“枉”字。

      玉佩“啪嗒”一声坠落在地,林桓间心疼得几乎快要跪在原地,一身的病疾又开始接连发作起来,昏迷之前,她依旧不死心地摩挲着上面刻印的字体。

      她不想忘记……她那唯一幸福的三年,可林桓间却只记得秦这个字了,她不能再忘下去了。

      她记得她答应过的、她记得那一身仙骨的背影——她还记得那双粗糙的大手,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让她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可天地无情,还没来得及抱抱她的父亲,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看见那块玉佩,又在泛着点点的微光。

      -

      次日一大早,凌风就被侍女轻声唤醒,神志不清地听着对方的说话声。

      “大少爷,外面有一个小姑娘找您。”

      可凌风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凌烛抢先一步占据了意识。

      “你先下去……我一会去找她!”同样刚睡醒的凌烛显然没有找到演戏的感觉,说话的语调都要高了八度,使得一旁的侍女都疑惑地多看了几眼。

      等侍女一走,凌烛就从床上蹦起换着衣服,衣柜这些白的晃人的衣袍总是让他嫌弃得皱眉,却依然不得不挂上这些衣服。

      果不其然,这一大早过来敲门的人,真的是林桓间。

      凌烛想都没想地就要说些狠话,却被对方的动作打断。

      林桓间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将玉佩取出递给对方。凌烛愣了愣,而就这一瞬的晃神,就被凌风趁虚而入夺回了身体。

      “桓间,你怎的来了?”

      凌风并没有接过玉佩,而是柔声问道。

      “我……昨天偷了你的玉佩,很、很抱歉!”

      林桓间支支吾吾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她不安地看了一眼自己残破不堪的衣服,顿时害燥得不敢抬眼去看对方,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将玉佩递给对方。

      “……外面要下雨了,进屋避避雨吧。”

      凌风没再推辞,他将玉佩收回衣袖,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空,开口提议道。

      “我、还是算了,怕嫌脏……”

      林桓间越说越是小声,听见凌风在邀约别人,凌烛顿时吼的惊天动地。

      【你还让她进来?!你不怕赔的连条肚兜儿都赔不起了嘛!】

      【人家都过来登门道歉了,算了吧。】

      有他人在场,凌风便用灵气同对方聊天。

      女孩忐忑不安地远远跟在后头,凌风瞧着不大忍心,便拖慢了步伐想同对方拉进距离,凌烛则是直勾勾地盯着钱财,生怕一个眨眼自己就要家徒四壁着还贷款。

      “你看见这玉佩时,可有发生什么异常?”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的一个问题,这个玉佩比想象的要特殊。凌风也清楚对方费尽心思偷走玉佩肯定不是为了换钱。所以看见对方那摇头否认的模样,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而这玉佩,最为古怪的便是上头的字。

      看见玉佩的人,看的字也各有千秋,有的从上头看见了一袋铜钱,有的从上头看见了梦中情人的画像,五花八门各有千秋。

      而这些所有指向的——便是所有看见玉佩的人,内心真正的渴望和乞求。

      凌烛看见的是一把匕首,而凌风看见的,是“枉”这一大字。

      简简单单,却是那么毫不费力地刺痛了凌风的双眼,凌风不愿去看。这个玉佩本身刻着的便是枉字——因为这是照枉阁阁主的唯一证明。

      而凌风,正是照枉阁新上任没多久的阁主。

      人类当任阁主这一件事于照枉阁而言并不稀奇,可这消息传到百姓耳里,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人不可置信。凌风是凌氏家主唯一一个儿子,虽然不是继承人,但作为五首之一门派家主的独子,也自然是走到哪里都会收到关注的人。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和他天衣无缝的演技,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其实其实成为阁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需要拿到玉佩,便能成为这庞大组织的领导者,不过至于拿到玉佩的方法,那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明白了。

      凌氏喜欢清贫节省,所以这宅邸比起其他门派就显得略微寒酸,但也算是一个富人宅子了。

      缓步走过并不算长的廊道,凌风随手朝着池塘撒下一地的鱼饵,一面欣赏着鱼戏莲叶的光景,一面趁着没人,开口同女孩随口聊了几句。

      “其实平心而论,有时我也挺羡慕我的姐姐是个女孩的。”

      在这世道,很少会有人像凌风这么想。

      在世人眼里,似乎女性大多都是饰演弱势的角色,个别门派还限制了女弟子的报名,林桓间不解地看了一眼对方,男人只是温和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凌氏啊……是从来不让男人当任家主的,所以我也难免会羡慕我的姐姐。”

      凌氏算是这些杂乱的门派一股清流,自成立的几千年来,每一任的家主全部都是姑娘。起先似乎是因为姑娘在医术这方面大多都更有造诣,后来久而久之的,就演变成了这样一个传统。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凌风的野心大,自然是想要拼了命地往上爬——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早已经攀上了顶层,如今那块温热的玉佩无时无刻不在警告着他的身份、和他背后庞大骇人的势力。按理来讲,得到这番权利的他理应当知足了才对。

      可他的野心勃勃,一如他五年前放言自己能拥有整个照枉阁那般狂妄而自大。而现在照枉阁他有了,却依旧满足不了凌风的大脑和神经。

      他要的,不单单只是照枉阁。

      “我忽的想起一件事。”凌风转头,如沐春风着朝着对方笑道,“我先前加了个帮派,现在正巧是缺人的时候,你有兴趣了吗?”

      林桓间顿了顿,而后躲避着对方的眼神,摇了摇头。

      “放心,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门派,里面的人都挺好的。”凌风继续劝道,“而且你这样下去,若是没钱,那日子过得定然会很艰难。去帮门派打打杂工,再学些手艺,至少能吃顿饱饭吧。”

      “可、可是……我这样的人……”

      “莫说这些胡话。”凌风连忙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今后你就去里面试着学武吧,今后若是能正式加入帮派,就能替他人惩恶扬善了。”

      “你一定,也想做个好人的吧?”

      凌风笑意盈盈地看着女孩,见对方信任却又畏缩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更甚。

      ——“桓间啊,无论如何,一定不要误入歧途,人得堂堂正正地活着。”

      人得堂堂正正地活着。

      这是她爹临走前最后一句话。而现在这个机会就近在咫尺,林桓间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

      “我、我想试试。”

      话一出口,就被对方暖和的手掌,温柔地摸了摸头。

      “好啊,明天我就带你去照枉阁看看,一定,不要食言哦。”

      林桓间听见对方答应,顿时喜上眉梢,头点的如同拨浪鼓一般摇个不停。

      前路,一片光明。

      -

      照枉阁的根据地比她想象的要热闹得多,林桓间缩到凌风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的情况。

      不过似乎和她想象的也没差多少,大家原本都各自聊着各自的,见到凌风就瞬间声音小了一片。

      “桓间,我先问一问你。”将林桓间带去里屋,凌风郑重地蹲下身,脸上也严肃了几分,“照枉阁的训练十分严峻,你觉得受得了么?”

      “受不了就同我说,我去给你找找别的法子。”

      林桓间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副誓死的感觉都出来了。

      “我想去,我爹和我说过,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凌风指尖一动,而后很快换了副表情,温和地看着女孩笑了笑。

      “嗯,我相信你。”

      -

      女孩比想象中的要能吃苦,自那天以后她就经常会见着凌风,就像兄妹一样和谐融洽,也偶尔会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

      不过绝大多数他们的谈话都建立于任务的基础。自从林桓间练武将近快要一年的时间,凌风就经常拿着任务单子过去找她,还顺带上了丰厚的报酬。

      而林桓间一过问,对方的回话也都说任务对象是些罪大恶极的坏人。而林桓间又信任对方信任得死心塌地,而她又深知这个世界坏人确实是有个不少,自己只需要帮着对方去做,就已经是最大的协助了。

      凌烛瞅见这个模样,只是嗤之以鼻,显然是不大赞同凌风这哄骗他人的行为。可想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便就只得作壁上观看着对方这高超得咋舌的演技。

      林桓间接过单子,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

      而她前脚刚走,凌风就冷下了脸,看着手中黯淡无光的玉佩,面色微动。

      花纹上头,那醒目的大字一如既往的刺眼难看,仿佛在不露声色地对他说着,他的野心是有多么雄厚可怕。

      玉佩照映了人的最大的渴望和期盼,有时,也会倒映出那丑态毕露的可怖面目。

      “照”枉阁。

      这哪里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地处啊,这是一群披着羊皮的、丑陋至极的恶狼,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一切格格不入的光明。

      就连凌风,也难辞其咎。

      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玉佩又开始柔柔地泛起漂亮的光芒,而就在这恍神的一瞬间,玉佩的刻字骤然变了一副模样。

      而再度回神,刚才的变化又像是飘渺的泡影,转瞬即逝。

      凌烛却是将这番变化尽收眼底,可依旧闭着嘴不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凌风的眼神,愈发的凝重。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

      下雨了。

      旧疾总是会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席卷而来,她努力想要擦干净身上的泥土和血迹,一身的老毛病又开始接连疼了起来。雨下的很大,却又小得怎么也冲刷不掉她身上的血腥味,再加上那些长年累月的细小伤口,她只得被迫慢了下来。

      现在去到城里,兴许还能在上交任务之前吃上一块冰糖点心,可现下却不合时宜地下着大雨,也不知道那家点心摊子还有没有开着……这么想着,林桓间不由加快了步伐,迫切地想要尽早走回城里——或许能赶在收摊之前买上块点心呢?

      一道惊人的闪电划过,原本还在走神的林桓间瞬间被吓了一大跳,愈演愈烈的雨水将她身上的衣服也变得黏黏腻腻,伤口也因为发炎而隐约开始疼了起来。

      这些事情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对于这些伤口麻木不仁,疼痛渐渐成为了习以为常的蒜皮小事,除了疾病带来的痛苦实在是让人不堪忍受,其他的都算不上些什么。

      比起这些,还是趁早过去看看摊子开张与否为好。

      令人激动的是,那处摊子还没有收摊,林桓间顿时心中一喜,蹦跶着就跑去问价。

      摊主见来人是熟客,登时摆出一排琳琅满目的点心,逐一推销着这些点心。然而林桓间资金紧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贵的要命的小吃,忍痛挑起来一些较为廉价的吃食。

      离她四岁那年已经过去了近七年,百姓们忙于生计,再加上日子逐渐红火起来,便就淡忘了当年的那些事情。而林桓间又长得同以前大有不同,日子总算是因此自在了些许。

      这样想着,她心情又是美上了几分。望着那几团样貌可爱得不行的兔子点心,林桓间最终抵不住诱惑,咬牙将那份点心买了下来。

      “哟!今天心情不错啊小姑娘,最近过的咋样?”见了对方买下点心,摊主眉笑眼开,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最近过的挺好的,靠着干活赚了些零钱,就想着过来吃点好的。”

      摊主这么热情,林桓间也跟着附和着笑道,她小心翼翼地将点心包好,又朝着摊主说道:“您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我若是也能做这些点心就好了。”

      “嘿,一点登不上台面的技巧,这算得上什么。”摊主谦虚地笑笑,“你若是喜欢,我就教你这法子,回家多练练就能做的和我一样好了。”

      “唉、真的吗?”林桓间抱着包裹的手一顿,“可这些,会不会是您的独门秘笈啊……这一类的。”

      “哈哈,你说话可真好玩儿!”摊主爽快大笑,“这哪里是什么独门秘笈啊,你记着啊,你得先去买一袋面粉、而后……”

      讲到做菜,摊主的话匣子就被打了开来,当即就滔滔不绝地同女孩讲道,恨不得当场拿着锅碗瓢盆现场教导。女孩听的出奇得认真,像是习武时记忆动作那样去记忆食谱。

      “到了火候,就把点心给取出来,这难就难在这火候,我刚开始也是烫了有十几次才做出来一盘点心。”

      林桓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步骤,顿时胸有成竹地就想跑去买面粉。

      “小心别被烫着啊!”

      摊主的声音消失在身后,林桓间回头一笑,而后很快回过头快步溜走。

      -

      不知道被烫了有多少个泡,林桓间才总算是做出一盘还算能吃的兔团子。

      她颤颤巍巍地端着盘子到凌风背后的桌子,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遮掩伤疤的黑色手套。凌风注意到有人前来,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上交任务么?你似乎已经超时了。”接过任务完成的单子,凌风还没看见桌上那挤成一坨的兔团,只是拿笔写下了几句话,“下次要趁早交啊,不然报酬会减半的。”

      “那个兔……抱、抱歉。”刚想提醒对方自己点心的事,听见这几句话,林桓间又默默噤了声,反而是凌风自己瞥见了桌上的点心。

      “这是,你做的?”

      凌风放下任务单子,拿了个点心就往嘴里送。

      甜得发腻的糖味在嘴里蔓延,凌风指尖一顿,眉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紧,而后又很快舒展开来。

      “好吃,很……甜。”

      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林桓间顿时松了口气,凌风依然温和地朝她笑着。

      “其实啊,你要学着大胆一些,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魔,对我,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林桓间听见这话,愣愣地看了看对方,心头也忽的平添了几分异样的情绪。凌风没再继续顺下去说着,只是端过盘子,拿起一块点心就递到对方嘴边。

      “唔……好甜!”

      尝到那甜的掉牙的兔团,林桓间牙都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想到对方吃着这么甜的东西还生怕说话会让自己难堪,顿觉一阵不好意思。

      “会不会太甜了啊?”

      “不会,我这人比较喜欢吃甜。”凌风却是摇了摇头,还多拿了几块点心继续吃着,但其实他并不大喜欢吃甜,儿时的时候贪食,明明蛀牙都依然还要固执地吃甜点,害得这牙痛的老毛病一直攒到了现在,“以前要牙疼的毛病,隔了太久再来吃,一时不大习惯。”

      听见这话,林桓间总算是放下心来。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后,又开始聊起了任务。

      这个完成了的任务单子,虽然明知道现在过问已经为时已晚,林桓间却依然问出了口:“这个任务对象,是什么人?”

      “感兴趣?”凌风挑了挑眉,而后又是那套惯有的一番说辞,“这人仗着有钱有势,四处针对和打压他人,还借着势力为非作歹,便有人看不下去下了单子。”

      “这一类关乎人命的任务都会经过重重排查检测,不会误伤到好人的。”

      看出了女孩眼里的顾虑,凌风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左肩。这样如沐春风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说谎,林桓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对方的话语。

      一旁冷眼旁观的凌烛,见到这副“其乐融融”的光景,嗤笑一声。

      【好事没见得你做了几件,蒙骗他人的下贱手段倒是炉火纯青。】

      【我们,彼此彼此。】

      凌烛又闷哼一声,本想将玉佩变化的事情说出来,最后还是没有吭声。

      也不知到最后,到底会有什么好戏上演。凌烛饶有兴致地这么想着。

      ——而那日变化的字体,是“桓”。

      -

  • 作者有话要说:  丨这个字拿来做分割号简直了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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