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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照枉(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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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得了几天的快活日子,向安涯久违地跑去易望青的家里,明明只松懈了这一段时间,几人就满满都透出一股子的懈怠和惬意。
虽然听了秦神医的话语向安涯有些犹豫,但还是耐不住好动的性子,试探着过来问了几句,却不想易望青倒是答应得爽快,向安涯便也欣然进了屋。
“别来无恙,近日可还安好?”
“好,好得飞天。”
几人相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轻笑一声。
没多一会儿,就有一壶热气腾腾的龙井放在桌上。易望青点点头示意侍女先下去,房间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秦神医告诉我你最近很忙,会打扰吗?”
“很忙?那倒还不至于。”易望青顿了顿,并未想起自己何时有说过类似的话语,“约莫是想让你好好养养伤不四处乱窜吧 ”
“话说回来,近日总是会察觉到周边的不对劲,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说到这话的时刻,易望青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看了看身旁,确认那个人不在而后,就微微松了口气。
“不对劲?”
向安涯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却是什么都无法见着。
“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很久……”易望青几近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甚至,我还隐约觉着,这或许和迷烟有关。”
“这、这……”
向安涯自然是信任对方的话语的,可迷烟的罪魁祸首前不久才被绳之以法,他此刻也很难抉择这些事情的对错是非。
就在恍神的这一瞬,向安涯并未察觉,对方冷脸将一包药粉,缓缓撒入了茶杯。
“先不想那些杂事了,这是我前几日求来的上好龙井,先尝尝吧。”
一回神,对方早已换上原先那副温温和和的表情,此刻还满怀期待、笑意盈盈得看着向安涯。
向安涯根本没有多虑,想都没想就伸手要去触碰那碧绿的茶杯,就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瞬——易望青、或许应该是“易望青”,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甚,漂亮的棕色瞳仁骤然渲染上几分意味深长的神情。
“好烫——!”
却不想向安涯却是龇牙咧嘴地收回手,他惊呼一句,显然是没了品茶的兴趣。
易望青的面容龟裂了一瞬,而后很快又变得完好如初,他歉意一笑,“先下会儿棋等茶凉了再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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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步下错了。”
五子棋虽然看着略显幼稚,可过程却是出奇的轻松有趣。
向安涯依稀记得,自己和对方能够结识倒也是因为这五子棋。
——那似乎是在一个梅雨时节,向安涯那时不过堪堪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那时的他,就是冒着雨也要嬉皮笑脸地在泥坑中玩一身的泥。
而就是这样一身泥的狼狈模样,向安涯碰见了荷花亭中,和自己下着围棋的黑袍少年。
向安涯自小就是自来熟的性子,眼瞅见有个新面孔,自然是要凑上前去打打招呼。那时他可不管什么礼仪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满脸脏兮兮地就冲上去打招呼。
易望青原本正闲情逸致地赏花下棋,突然一个臭烘烘的泥人钻了出来,着实给他吓得茶杯都没拿稳。
虽然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秉持着那刻进了基因里的待客之道,对方还没说话,易望青就淡淡地同对方打了声招呼。
“你好?”
“你、你好!!”
……
诡异的沉默传来,两人一坐一站,愣是大眼瞪小眼了有好一阵。
“经常见到你在这里下棋,你叫什么名字鸭?”
向安涯坐在对面,摇摇晃晃地抖着短腿,好奇地问出口到。
“我叫易望青,你是……?”
“我是向安涯!!是这附近门派的弟子,你应该听说过向氏吧?”
“向氏……”易望青愣了愣,“我鲜少接触这些,不大了解,抱歉。”
“不认识最好啦,你在下五子棋嘛?”
“五子棋?”
易望青握着白子的手停了停,而后好奇地问出了口:“那是什么?”
“就……我也说不大清,大概就像这样。”向安涯拿了五颗黑子,而后在棋盘的空余处连成了一条横线。“像这样——就赢啦!”
“?”易望青觉着自己的智商仿佛受到了些许侮辱,“这是?”
“只要让五个子连在一起就赢了,很简单的。”向安涯心情不错地说道,“来试试嘛?”
“好、好啊。”
易望青试探着同对方下了几局,没曾想自己围棋下得精湛,在这方面却如同一个三岁小孩,愣是连连输了好几局。
……
易望青略有苦恼地看着面前的棋局,却硬是没看出这棋局的其他端详,一直等到下一颗白子落下,向安涯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这步下错了。”
“唉?”易望青愣了愣,“哪儿?”
“你若是不下在这里,那么这斜着的黑子就会连成一串,然后就输了。”
易望青顺着他的手势看去,果真如对方所言,他这步棋错得很是离谱。
“另一条路已经有一个白子堵了,浪费步数在此毫无意义。”向安涯认真地同对方解说道,宛若一个正襟危坐的教书先生,“你要悔棋么?”
“已经决定了的步子,悔棋也只是赖皮的体现。”易望青摇了摇头,“再来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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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安涯指节轻扣着木桌,忽的想起来初遇时,对方那副不赢不罢休的较真模样,不由轻笑几分。
“想起以前你倒还是个下棋白痴,现在竟然比我都还阴了。”向安涯摩挲着手中的黑子,“子承父、业?”
“……开什么玩笑。”易望青嘴上说着是嗔怪的话语,脸上却是欢脱得紧,“拜你所赐,如今我围棋忘了个干净,五子棋倒是厉害得要命。”
向安涯笑了笑,下意识地握着茶杯,像是灌酒一般咕咚咕咚饮了两大口。
易望青的笑容一凝,而后意料之中地看着对方昏倒在桌上。
“可惜了,我无论如何……”
“易望青”满眼笑意地缓步走到男人一旁,他开了折扇,在这大冷天扇风脑子指定有点毛病,可“易望青”却对这种想法无动于衷,而是随他自己心意想咋扇就扇
就在他正毫不留情揪起对方的衣服的那一刻,门,实在是很不合时宜地应声打开。
裴誉舟:……
“易望青”:……
空气顿时沉默得彻底,裴誉舟清晰地看见自己拿着文书的手微微颤抖。
“打、打扰你们了?”裴誉舟头一次见这种令人震撼的光景,以至于连问句都带了几分愕然的意味。“我,就过来帮风氏送个文件,你们,继、继续。”
“易望青”张了张口,此刻连最为礼貌的话语间都难免夹杂了一连串的脏字,于是,他深呼了一口凉气,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沉默是金。
——当然,如果他此时此刻没有继续紧揪着向安涯的衣领的话,也许他的沉默还能让裴誉舟真的选择视而不见。
“你……先放开他一会再来行吗?文件需要签字,挺急的。”看着对方丝毫没有放手的迹象,裴誉舟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易望青”没有回他,而是毫不吝惜地将向安涯扔在地上,拿着笔墨就要过来签字。
而这幅情景遭裴誉舟见了,却是以为对方因为自己的插足,从而生了闷气,愣是没敢开口说些什么。
这就是年满十六岁男青年的世界吗?爱了。
看着对方略显惊异和震惊还夹杂了几分八卦的眼睛,“易望青”原本温和的笑容此刻抽搐地一抖一抖,他赶忙随手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裴誉舟虽然不会读心,却硬生生地从对方脸上看见“滚”这一个大字。
于是一拿到宣纸,裴誉舟立马脚底抹油地想要溜走,却被“易望青”半路拦了下来。
“先别走……”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惊慌失措的话语打断。
“你你你干什么我对三人行没有兴趣我只想修炼啊啊啊!”
“易望青”:……
这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向安涯昏迷是因为迷烟。”想着这样说也没太大差错,“易望青”就眼都不眨地同对方撒着慌,“而我是想把他搬到床榻上,然后替他去找药。”
听见这话,裴誉舟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话语,反而还更加警惕地看着对方。
“你先站远点,我、害怕。”
“?” “易望青”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怕是得血压飙升而亡,当看见对方那愈发八卦(?)的神情,“易望青”默默攥紧了拳头,站到了一旁。
见到对方这副模样,裴誉舟才安下心走去向安涯旁边,果真如对方所言,印记已经蔓延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地步,星星印记此刻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用狰狞的触角朝着其他地方极速蔓延。
“发生了什么?”
“下迷烟的人或许不止有一个。”
“易望青”托着下巴,故作严肃地同对方说道。“甚至,还有可能不是人。”
“……有道理,那日我看见那个黑衣人就像是轻飘飘的魂魄一样,很……奇怪。”裴誉舟认同地点点头,“可那‘人’却又触碰得到事物,是因为邪术?亦或是……”
裴誉舟的话语忽的戛然而止。
“其实那人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易望青”懒散地半眯着眼,他不甚在意地瞥了眼附近,而后像是看见了什么,轻笑一声。
裴誉舟顿时摸上剑柄,一副随时准备应战的神情。两人话都不算多,此时更是鸦雀无声,甚至连些许空气的絮乱,此时此刻都显得犹外明显。
“我曾经在书上看过。” “易望青”微微侧身,略有杂乱的发丝将他晦暗不明的神情尽数遮掩,“当一个魂魄魂飞魄散的时候,如果她的怨气实在是太过浓烈,也依然会有一个意识留存在人间,甚至依然能够通过怨气触碰到周围的事物。”
“那么现在、站在那里的你,听够了么?!”
易望青神色一转,书卷被一阵无名狂风尽数卷去墙角那处,他冷眼看着纷乱的纸张,还没回神,就看见笔墨纸砚已然在墙角摆落得整整齐齐。
“害了那么多人的前途,不妨此时此刻动用您那双纤细的秀手,写篇心得吧。”
“不对、还是我来替您写吧,‘为照枉阁当牛做马,简直是我此生的最大荣幸,我还将向氏继承人的前途给毁了,我当真是人中豪杰,鬼中英雄!’您看这篇心得行么?”
【如您所愿。】
……………
易望青顿时默然。
他忽然又觉着自己都有些可笑了,他又、何德何能去像这般否认一个女孩的一切……
“现在的你……真的不后悔么?”
【没什么好后悔的。】
易望青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了,他……他真的从未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了那零星半点的温暖,就能甘心情愿地付出一辈子。
甚至,还明知道那个温暖只是一个假象。
裴誉舟没有说话,而是这么看着对方讲着。
“桓间啊,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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