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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黑雾(8) ...

  •   -

      “阿晓,也无非是个取乐的工具罢了。”

      这句话亦真亦假,没有人知晓。

      这些许的小插曲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曲还是照样唱,日子也是照样过。

      ——也只有杜三的日子是照着样过。

      黑晓无时无刻不在庆幸,那夜醉酒的人,不是她。

      不然可能就真的信了。

      黑晓表面活的自在,可内心却早已动了凡心。就连杜三喝醉酒后说的要娶她的疯话,所以那一瞬,黑晓是信的。

      可她是罪恶中余留的后人,对方却是熠熠生辉的杜氏继承人,黑晓不想信,也不敢信。

      她所能给予的,只有残破的容貌,上不得台面的靡靡之音。

      还有那道黑暗笼罩着的背影。

      -

      南方的雨季总是漫长而又枯燥乏味,黑晓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便想着出门买些需要的东西,就带上些铜钱和纸伞走了出去。

      今日是雨季中难得的大好晴天,但黑晓这人喜欢多想,便也还是拿上了把油纸伞。想着自己的右眼实在是骇人,就拿了条白布遮住了半边眼睛。

      启南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得不像样,来来往往的行人,喧杂吵闹的叫卖声。启南城紧挨着一条长河,趁着今日出了太阳,便就有不少人坐着船欣赏这晚春的光景。

      今日阳光正好。

      黑晓忽的就觉得手中的纸伞太过多余,踩在积水半干的道路上,似是担心这青白色的衣裙沾染上几点泥泞,黑晓走的缓慢而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意,便弄脏了这精致的新衣裙。

      “小姑娘长的真俊啊,不来阿姨这儿看看花儿嘛~”

      温柔的话语让黑晓的步伐一滞,她下意识地看向声源处,一个四十左右的妇女捧着一团黄花,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

      她……好看?

      黑晓平生头一次被人这般描述,她有些发懵,而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早就把右眼给遮了起来。

      “谢谢,这花儿怎么卖?”

      “二十文钱,能有一束。”而后妇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这些大多只是我采的野花,你若是嫌弃,便少你五文钱吧。”

      “哪里会嫌弃,这花很漂亮。”黑晓温柔笑道,然后数了四十文钱递给对方。

      “这……哪里卖的到那么多钱。”

      “没关系,我平日关屋子里关久了,攒了不少闲钱,正愁没地方花呢,您就收了吧。”

      “谢谢谢谢……那我替姑娘将这花别在头上吧,一定会很好看的。”

      “当然可以!”

      黑晓失笑一句,而后便乖巧地坐在板凳上。

      妇女的手有些起初有些无措,但很快便熟练了起来。布满老茧的手一点一点地顺着女人的发丝,妇女的动作细致而轻柔,就像是母亲一样。

      “我以前啊可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了,可咱是穷人,生了女儿也只能看着她吃苦。”

      “而后生了个儿子,我突然又明白,这世道啊……任谁都是苦,生儿生女都一样。”

      “也就大户人家的孩子能过上几年快活日子,可以后出来混了,依旧是苦。”

      妇女放缓了语气,话语间尽数透着惋惜和感慨。

      黑晓啥都没有说,一个精致的编发很快的便成了型,黑晓站起身,柔软的发丝瞬间蔓延起宜人的花香气。

      “很漂亮。”

      妇女眼睛都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温和的春风拂过她们的侧脸,黑晓顿时生起几分异样的情绪。

      而这个情绪的名字,叫做欢喜。

      -

      古怪的是,前一秒还阳光明媚的,后一秒就又是飘起了雨。

      未带伞的行人顿时加快了步伐,匆忙的脚步仓促地飞溅起凌乱的玉珠,风也随着雨声变得絮乱无章,黑晓赶忙着撑开伞,想着时候也不早了,便又买了些东西就朝桑馆走去。

      半路中,余光却是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黑晓微微一顿。

      是杜三。

      黑晓下意识地想要走开,不料却被对方看见。

      “阿晓!”杜三笑得像个没有心事的白痴,“好巧,你也出来逛街嘛?”

      “啊、嗯。”

      黑晓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回了一句。

      “第一次见你出来啊,一直闷在屋子里一定很无聊吧?”

      “还好啦……你没有带伞吗?”

      话一出口,黑晓就觉得后悔,自己这么唐突定是会讨人隔应的。而杜三却像是不甚在意,还同她抱怨了几句。

      “对啊,这天气也真是,一会下雨一会停的,我今天想着天气好才不带伞的,害。”

      “这样啊,那不如你来我这避避雨?今日我正好有空,能送你一程。”

      “真的吗?谢谢!”杜三两眼一亮,他便屁颠屁颠地躲到伞下。

      到了伞下,杜才是发觉到黑晓的变化,微微一惊。

      “你今天真好看,和往常,很不一样。”

      “那还真是多亏了编发阿婆的功劳了。”

      黑晓轻笑,往日苍白无力的脸色也添了几许红润的色彩。确也是好看上了几分。

      “那个阿婆啊,可是心灵手巧了……”

      二人慢慢地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女孩的话语像是羽毛一样挠的杜三人心痒痒,一时间竟是连敬语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也不知是谁刻意放慢了步伐,雨早已停的差不多了,可伞却依旧树立在二人的中央。太阳缓缓从接连的云层探出了头,随即而来的,是比胭脂还要艳上几分的霞光。

      “今天的天空真好看。”

      杜三飘过了无数条书上看来的诗词,出口却是寥寥几句毫不出彩的简单话语。黑晓闻声微微抬起伞,果真看见了一整片像是在燃烧般的红云。

      “是啊,真好看。”

      几只归家的飞燕从空中匆匆略过,徒留下一些虚无的清凉微风。

      “到了。”

      黑晓堪堪停在了半途,杜三虽是有些不舍,但还是同对方道了个别。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黑晓不动声色地压低了纸伞,转身离去。

      -

      刚步入大门,就有一个弟子慌忙地跑来通知他。

      “家主叫您过去。”

      杜三叹了叹气,心道果真还是被发现了,道了声谢便朝别处走去。

      -

      推门,浓郁的檀香气骤然涌入鼻腔。

      杜三被这气味刺得接连打喷嚏,略有艰难地睁眼,便不出意外地看见那高大的背影。

      纸张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传来,看来对方是在抄着经书,于是杜三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爹。”还没等对方说话,杜三便先行开口,“我明白您想说什么,这需要时间。”

      “时间不长了。”

      “……”

      一阵长久的沉默。空气安静得半点声音都未能听见,只有黑沉得看不真切的幽暗光芒,和模糊不清的两人的侧颜。

      “我明白了。”杜三面色不改地开口。

      “五年内,下手。”

      “那还,来日方长着呢。”听言,杜三嗤笑一声,“如您所愿。”

      “……”

      空气又是一阵沉默。

      一见这副模样,杜三就知晓对方又在打盹了,便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杜氏这门派说来也是可笑,建成那么些年来,竟是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白眼狼,见着有好处就恬不知耻地凑上去。

      当真是悲哀。

      -

      黑晓忽的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境。

      昏黄的烛火将两人的侧脸照得暧昧不清,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连空气都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意乱情迷中,杜三轻轻地吻了吻女人的长睫。

      他们轻轻地细吻着,也单单只是在亲吻着。同□□的欲望并无关联,只是情到深处,然后理所当然地亲吻,宛若他们真的是一对爱的如痴如醉的青年男女。

      “公子,您又醉了。”黑晓强压下心中混乱的情绪,她匆忙推开了杜三,“莫要再做这些事了,你我,身份有别。”

      “可这次是真的。”

      黑晓错愕地抬眼,却真巧对上杜三,那分明比谁都要清明的眼睛。

      “你我……身份有别。”

      杜三闻言,心中顿时一刺。

      “身份、身份??你我不过都是从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分什么高低贵贱!?”

      “莫要再说些胡……”

      “你同他们不一样的。”

      杜三暂时冷静了下来,随后轻轻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那些我都明白的,可此刻只要抱紧我,我就是丢了性命也会护你。”

      黑晓却只是愕然。

      “所以抱紧我,别松手。”

      有谁又会拒绝这番温柔乡。

      联想到以往受的那么多些委屈,黑晓一个冲动,鬼使神差地就抱了上去,暖洋洋的体温如同一团邪火,将黑晓整个人都燃烧成了灰烬。

      黑晓早就明白,她已经陷进去了,所以此刻,也无非就是沉到了底而已。

      -

      次日,竟是真的有消息传来,黑晓被人拿钱赎身了。

      她内心雀跃而又忐忑不安,短短的三日恍若隔世。她到底都在想什么?难道还在期待真的会有人不计较她的一切过往,甚至还想同她成亲么?

      黑晓思虑重重疑神了好些日子,心头更是莫名慌得要命。一直等到杜三跑来看她,刘晓才忍不住开口。

      “你……是认真的?”

      “当然了!”杜三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认真坚定的神情直直晃入黑晓的眼睛。“我爹都已经答应我了,在过一阵子,咱们就去成亲。”

      “成、成亲?!”黑晓脸色一白,“可是,这样太过仓促了,况且我们的身份……”

      “别身份身份的了,我讨厌听那个词。”

      杜三连忙打断,随后又是兴奋地开始长篇大论。

      黑晓被堵的说不上话来,只能附和着点头,思绪却是纠结万分,根本就无暇体会对方嘴里的内容。

      一直等到自己从桑馆出去,黑晓的心思都还是飘飘然的。杜三脸上那副笑容不像有假,可若是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世……这一切还会如同表面那般美好么?

      -

      离成亲的时日,只剩下一晚上了。

      黑晓心乱如麻,辗转反侧一夜都没入睡。

      这样仓促的嫁人,虽然自己相信对方的为人,可黑晓仍旧是胸口闷的难受,特别是当她从铜镜里瞥见自己的眼睛,更是又心烦了几分。

      “寻问光——”

      “照亡鸯——”

      ……

      不知不觉的,黑晓又哼起了以前常常唱的曲子。

      这首曲子的名字她记得很是清晰,名字是叫——《问明光》

      回过神来,才发觉外面竟是下起了滂沱大雨。细密的雨珠凝聚成朦胧的雨帘,如梦如幻,让人看不真切。

      -

      在那之后又是很久很久。

      久到杜三接过位置成为了家主,久到他们已经生了一对白白胖胖的双胞胎,大的随了杜三叫杜石,小的随了黑晓叫黑叶。

      杜石很是幸运地没有和黑晓的家族扯上任何关联,黑叶却很是凄惨,一见到那胎记和特有的紫色灵气,黑晓便久违地开始心慌意乱。

      杜三却视若无睹地继续过日子,黑晓的心提起又放下,每日每夜地都是小心翼翼着度过,生怕一个不慎,自己便又会回到以往那副落魄的模样。

      好在两个孩子很是争气,黑叶的胎记也长在比较隐蔽的地处,不会有人发现。黑晓也暂时松了口气。

      这天,夫妻俩闲着没事,便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几日我要外出远行,你在家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杜三温柔的脸色一如既往,完美的没有一丝破绽。

      “何时回来?”

      “没事,就三两日。”

      黑晓闻言轻笑,眼底里尽数是深深的信任和欢喜。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茶,黑晓吃不惯苦味,所以即使是喝茶也得给她倒上点蜂蜜。杜三在细节方面简直做的面面俱到。

      而今天的茶细品却有些许怪异。

      “这茶叶许是坏了,明日再去咳、咳咳咳咳……”

      黑晓忽的趴在桌上剧烈咳嗽,一滩黑血被硬生生咳了出来,恍惚间,她看见面前人的模糊的身影。

      腹部如同肝肠俱断一般发了疯地疼,明明身上烫的吓人,可黑晓却如坠冰窟那般冷的发抖。

      “我就知道……你从未爱过我。”黑晓忽然可怖一笑,灿烂得晃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那一天血洗全族的人,他落下一个玉佩,上面明明白白地刻着杜这一个大字!!”

      “亏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黑晓越说越是小声,最后像是在喃喃自语,什么话也听不清晰。

      “你我,身份有别。”

      杜三全然换了一副表情,冷冷道。

      “呵呵……哈哈哈。”黑晓笑的肆意而可悲,言语间满满透着一股子讥讽之意,“你我不过都是从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分什么高、低、贵、贱?”

      黑晓第一次毫不畏惧地仔细凝望对方的脸,她还是不信这些年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灭门之仇,阿晓,毕生难忘。”

      “抱歉。”

      可他脸上却是毫无愧疚之情。

      “别把黑叶杀了……求求你。”

      “杜氏向来斩草除根。”

      闻言,黑晓忽的止不住地笑,活像一位发了疯的泼妇。

      而后,她轰的一声地跪倒在地。

      “我求你。”

      “……”杜三也不由一阵沉默,“已经,晚了。”

      “……”

      “你下手的时候,你手不会抖吗?!”

      黑晓登时泣不成声,她倒在地上,活活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诅咒你……从今往后我与杜氏,永生永世都被痛苦笼罩,而你,也不得好死……”

      黑晓用尽全力,拼死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眼前什么都是看不真切,宛如——五年前的那一场滂沱大雨。

      “没用了”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就是再怎么用力,她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声沙涩的气音,黑晓明白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她还是心存不甘。

      自始至终,真正意乱情迷的只有她一个人。

      -

      黑晓竟是活了下来。

      这的确不可思议,迷糊中从乱葬岗醒来,旁边还静静地躺在她的孩子黑叶。

      令人作呕的气息在四周蔓延,黑晓顿时躺在地上呕了好一阵,暂时清醒过后,她第一时间便是去查看自己的孩子。

      早已没了呼吸,连身体都是冰冷的吓人,看见对方胸口的熟悉的胎记,黑晓更是又崩溃了几分。

      “呜——”

      黑晓死都想不通,对方将自己践踏到这般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她根本不会想到的是,她死去的孩子——

      是杜石。

      -

      更让黑晓想都不敢想的是,诅咒灵验了。

      一直等她漂泊了好几年,再回启南城,城中因为杜三娶的三任妻子都因病而死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有人猜是他们因为整日同鬼打交道,鬼气影响到了正常人死的。也有人说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杜三这畜生了,便降了天罚想让他能早日改善。黑晓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听的半知半解,茶水都因为走神凉了一半。

      她隐约觉得或许同那时的诅咒有关,黑家是巫女世族,诅咒这些东西自是手到擒来。可问题是她自小就离了家人,怎可能会自己明白那诅咒的事情?

      或许应该去看看类似的书籍了,黑晓心道。付了茶水钱便走出门外。

      -

      黑晓下意识地走去门派周遭的书摊,这里大多都会卖那些稀奇古怪的书籍,仔细一找,还真给她翻出了些东西。

      “只需要真挚的许愿,‘黑’气便能捕捉您的第一想法,对目标下诅咒。”

      “愈是诚恳,愈是憎恶,愈是渴望,便愈是强烈。”

      黑晓当即一滞。

      不曾想自己的恨意,竟是真的刻骨铭心到了这般地步。黑晓恍然,或许到最后她自己都不懂得自己。

      “而诅咒愈是强烈,代价就愈是强烈。”

      代价?

      黑晓显然是有些发懵,她的代价是什么?

      难不成也是如同杜三那样爱一个死一个?这虽然看着在理,可经历那场变故,黑晓哪敢再爱任何人。

      如今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一直到这时黑晓才明白生命的可贵。在过几日便又要提着包裹四处奔波,这样对她而言很好,至少能够暂时忘记以前的事。

      一直到摊主过来下逐客令,黑晓才意识到自己逗留得太久了,说了句抱歉便匆忙离去。

      自那以后,便又是千百余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儿总算是要完了aaa,这比蔺鱼那件事麻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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