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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来不及从头喜欢你(一)+(二) ...

  •   人海苍茫,遇到一脾胃相投,肠肚相牵之人与之相爱,何其不易?若要相忘,难度更乘三。
      方若绮一早被电话铃声惊醒,倘使她曾入睡。彼端乃是方母陈祈心,不免嘘寒问暖一番,末了才见正题,问道:“你是为着什么和黎华分了手?”又追一句:“大可不必费心狡辩。是的,你们交往、分手,我全知道;别问我怎么知道,做母亲的永远知道。”
      方若绮惊奇交加,逼得明目张胆着没好气:“不是正顺了您的心意?”
      陈祈心叹口气:“黎华那样情况,做父母的,谁不出面阻挠?但我们怎样态度都在其次,归根结底是为着你的幸福。万事要三思,切莫为了一时意气,错失终身幸福。”
      陈祈心大智若愚,功夫太足,惹得方若绮素来不以之为忤。一生只信她一句话:该是你的,避也避不开;能拆散的,便不是缘分。
      因为信足这一句,才敢狠心在桃园机场决绝转身远渡巴黎;因为信足这一句,才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赌他会为了自己接受手术;因为信足这一句,才能在惶惶不可终日,思念与思念的隙缝,累到穷尽而勉强睡去。
      然而现在,言者居然以矛攻盾,教人如何自处?是该泰然,缘分错不过;抑或加小心,莫失幸福于交臂?
      方若绮切断电话,却不及拦住被压抑的恐惧倾轧而出,伴随着背景的音乐,流动在空气中。
      正踌躇,同样在巴黎度假的林立翔、范晓爱夫妇带着小女儿文狄来辞行。方若绮迟疑片刻,将范晓爱拉至暗处,道:“阿威来看过你……”
      范晓爱莞尔:“我知道……”她平静应对方若绮惊起涟漪的翦水大眼,对答,“我自不满十六岁每日上下学在阿威工作的音像店流连,只为趁他不留神偷眼瞧他一瞧。每每只有他注意不到我,没有我看不到他。”
      “我还知道,那一首《想想我》,是阿威写给我的。”
      “那么,你们是否还有机会?”
      “我们?”范晓爱望向远处将小文狄举在肩膀的林立翔,笑意渐浓,“我们真要告辞了,再迟要误飞机。”
      一句话,将里外亲疏圈得分明。范晓爱的我们,是林立翔林文狄加一个她。而阿威,只是被排除在外,最熟悉的陌生人。
      方若绮良久凝视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是那一日与“谎称”来法探她的关古威并肩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林范一家在青青河滩嬉戏天伦,她对他说:“来都来了,就算只是老朋友,也可打声招呼。”
      关古威不动,只是笑到出神,有悲凉的意味:“你瞧,她多开心……”
      然而,令她开心的,与他无相关了。
      一些人的幸福,正是建立在另一些人消散的缘分。哪有什么拆不散、错不过?有人相聚,必是有人相离。
      音频锁定的频段,竟然是中文金曲,切歌到黎华的一首旧曲子,温温地唱着:
      “天大地大,不过只得一个你。”
      方若绮忽然觉得痒,用手一摸,原来是一行泪爬过脸庞。
      何其真切,切肤疼痛:宇宙洪荒,何其渺渺,可她不过得他一个。怎么舍得拆分?怎么舍得错过?怎么舍得孑然一身?
      她一时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孤身一人来到了巴黎,怎么在千里之外蹉跎了三个月,在他最需要她的三个月。
      方若绮整个上午怔忪着,像具行尸走肉。在片场坐着坐着忽然大哭起来,谁劝也不住,细究起来,原来是因着王瑞恩导演敦促场记准备道具,说了“礼花”二字。呵,礼花。
      歉也道了,哄也哄了,奈何这方若绮仿佛誓作新时代的孟姜女,王导黔驴技穷反而穷出幽默感来:“若绮你倒是要怎样才肯不哭?要不你再偷跑回台湾找黎华一次?我保管装着不知道。或者震怒更好?我也肯配合。”
      想不到方若绮真得响应收声。真正收声,却不是为了王瑞恩一句玩笑。她失了心魂样沿着滩涂一步步向远处的桥走去,愈走愈快。
      远处落日熔金,依稀有个人影。着卡其色熨帖长裤,珊瑚色衬衫,纽扣只系到上数第三颗,墨镜卡在酒红色的头发上。他看似随意地倚着桥栏俯身站着。
      你在桥上看谁?
      谁又在轻轻地、怕惊醒了梦一般地远远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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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若绮疾步却走走停停,不敢太快,怕只是镜花水月会被震碎;也不敢慢,怕他等得不耐烦转身离开。
      几步的距离似隔了几个世纪。她终于到他面前。他站在桥的最拱处,以舒适的身姿躬身倚立,并不刻意挺拔,她却只觉得他高。仿佛回到远古之前,她需时时仰视他的年代。方若绮出神地凝望那张俊秀得恍若发出光来的脸庞,印象中病痛折磨与药物理疗不可能不落下的痕迹一径消失不见。方若绮恁地觉着不妥,却又说不出差在哪里。半晌只在怔忪间纳罕着道一声:“生日快乐。”
      时间化作飞灰,转眼又是一年的六月十九日。犹如一场诅咒,他们相互许诺,终要一起共度的这一天,每每到来,总是分别。
      桥上那人应声转过头来,目光久久地随她而转,他轻声说一句:“嗨,我来看看你。若绮,你好吗?”
      只这么一句,钥匙入锁般,倾泻开方若绮连日来深埋而绷紧的情绪,她急着扑到他怀中,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女孩,先哭一迄,才想起诉苦:“不好,我当然不好,我怎么会好?都怨你不好!”
      她语无伦次,一如纷至沓来的眼泪;然而他懂得如何收拾。这么多年过去,他太懂得她。他将她按在胸口,轻轻拍着:“嘘,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明明是顺她哄她,偏惹着她更加激动:“不,我不要你不好。告诉我,你最终接受了手术,是不是?你的病全好了,是不是?”
      方若绮伏在黎华怀中,许久听不到回音。她再接再厉,追问:“是不是?”
      “我这人,运气向来不差。”
      方若绮微微抬头,但见黎华脸孔上笼着一层笑意,静默而古典,淡薄得像是一层月光,然而温柔,令人心动,有异能安抚作用。这一来,她真得放了心。
      真得放了心,才发现黎华穿着两年前她买给他那件决计不穿的珊瑚粉色衬衫。
      她侧开头,想起他曾经把她揉在肺腑说那一句抵死缠绵的话:认识你之前,我没有喜恶;认识你之后,你是我全部的情绪。
      黎华为人,虽心表不一,然言而有信;纵然不是,方若绮对黎华,始终是乐于盲从轻信的。
      方若绮有些得意,台北机场,那一兵行险招,想是走对了。
      因他全部的情绪为她一人牵绊,纵意见相左,假以时日,他总是会回心转意,他总是会向她屈服的。
      方若绮迎黎华上前更紧,倘使更紧尚属可能。大方地给自己的裙下之臣一记合格拥抱,一双手老实不客气上下而动,仿若检视领土。她熟悉他的每一方寸,甚于自身掌纹。她的指尖调皮着似站立双腿,走过细腰乍背,有车祸外伤缝疤;走过嶙峋肋骨,有肺肿开胸伤痕;终于脖颈上那一点点突兀,是喉咙插管留下的痕迹。黎华本身似色素紊乱,不着深色,她却靠着指尖,将每一点凸起凹陷,全部记牢。岁月如若无情,至少她已那么了解他。
      方若绮的手停在黎华的喉结久不相离,忽然吻上去,吻在爱人的伤痕,双手虔诚地抚慰,如珠如宝,泪水洒满衣襟,情难自已。
      黎华却不见急,也不加劝。只在她渐渐平息,轻声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
      说完二人相顾,竟笑了起来。旁人不解其意,唯当事人自己明白:这两句话,岂不是首次共度圣诞,互探心意的开场白?一时间竟如时光倒流,回到过去。
      方若绮细思一番,补充说:“剧组还在拍摄,我要去向王大哥告个假。”
      黎华立现颓唐,侧身支着额头。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听到某人名字,耳朵不大舒服。”
      方若绮啼笑皆非,为着另外某人愈发难得的调皮相。还未及开口,倒是桥下王瑞恩冲他们挥手,顺水推舟,一付理解万岁的样子。
      情节太顺,总觉得有些失当。只是方若绮过于快乐,没时间思前忖后。
      黎华冲她吹口哨,她便尾随着他跑开去。
      黎华有多久不曾提腿跑步?
      方若绮不记得;她只记得,那一日的巴黎,似乎特别美。
      他们二人,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天色渐黑又渐亮也不肯停,一直到擅长跋涉的方若绮踢开高跟鞋子要黎华帮忙提着也不肯歇,而往日凄凄靡靡的雨,似乎也不复那么恼人。
      远处一道明闪,继而传来轰隆的雷鸣。方若绮忽然拉起黎华的手,是用双手将他近侧的左手团团包起,最密不可分的牵手。
      黎华取笑道:“怕吗?”
      方若绮文不对题地答道:“高跟鞋的鞋跟内部,一定要以金属钢钉相连。”
      “然后呢?”
      方若绮只是摇头,住口不言。
      她不想说,因为提着金属,雷雨天气会更易给雷打中;如果那样,她要牵着他的手,一起触电,陪他去死。
      她不想说,太不吉利;她不想说,她不仅完全不怕,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君还记得否那只红极一时的歌谣?

      我怕时间太快,来不及将你看细。
      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

      原来爱惨一个人,便会矛盾如此:既想与他相对,将每一秒都掰成天长地久来过;又恨不能与他同衾而亡,永不再忧心分离。
      然而那雷那电,终归没落下来;这一日,不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择一处小咖啡馆避雨。布局陈设,典雅质朴,甚似去年那间。抑或不是。
      二人双手始终相挽,疲累到眼皮相碰,不肯睡去,固执着絮絮相谈,不着边际。
      然后方若绮忽然脱口而出:“你说,时间能够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话才落地,她便好奇,这话岂不是首度为黎华提前庆生的对白?怎么这一日,或说是夜,竞相出口的,竟都是争先恐后要回到从前?
      黎华仿佛亦有同感,顺势问道:“如果时光倒转,你是否还会选择我?“
      不,绝不。
      过往种种,俱是珍贵回忆,她不后悔。只是,她更愿拉他的手,到前方去看。什么都看过尝过,才无怨无悔。尽管未来是好或坏,定数难见。
      方若绮莞尔:“这一刻的我,只知道我愿和这一刻的你,永远在一起。”
      谁能逆天而动,调转头去,重头喜欢谁?一次的相遇相知,已是天赐福祉,要用毕生珍惜。
      “那么,当真要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住。”
      方若绮颔首:“因为留恋,舍不得今天过去。”
      她头搭在黎华肩膀,恹恹第说:“上一次这种感觉,是大考将至,忽然头脑空白,怎么去考?真希望时间停止。”
      “据我所知,这是恐惧,而非留恋。害怕明天到来,而不是舍不得今天过去。”黎华客观地说。
      一股不详之感油然萌生,但方若绮已困极,守着一双臂弯,昏昏睡去。

      倘使时间当真倒行逆施,诸位看官,您会知道,回生医院的小小护士们竞相议论,加护病房内多日闷闷不乐的重要病人今日脸上竟见笑容。那笑容真似亘久月光,怨不得他做足多年优质偶像,即使为疾病所折损,依然足以使人看一眼都脸红心跳。
      病房内,黎华只是不住地笑,全然不理会他已成为那么多人透透窥视的风景。他觉得自己好久不曾如此开心。久到不记得多久。
      那连日来的阴霾,不仅因着方若绮的出走,因着爱的失去;更多是因为,恨的失去:因为断无可能恨起方若绮,他不再恨梁佩了。
      人人不外能在时情时景下做出自己认为最佳的选择。方若绮能选择或是同积极争取健康的黎华重归于好,或是彻底离开静待肉身腐烂的黎华至少眼不见为净;梁佩自然亦有权利,选择抓住时机改嫁他人,尽管那时机是在亡夫尸骨未寒之际。同样为人,有什么可恨?
      他超脱了。
      过于超脱,连动力一并超度掉。细想开来,倘使不是因着为亡父的不值,对欧梁夫妇的记恨,哪里会有黎华那么多年的生生不息,庄敬自强?或许连黎华这个名字,都早已不存在。
      自此之后,黎华苟活世上,再无目标,甚至与谁都再无关系。
      如果没有他,欧氏一脉或许更加母慈子孝父亲天伦;如果没有他,王瑞恩或许早已得偿所愿报得美人归;如果没有他,甚至连他唯一寄希牵挂他的方若绮,都至少落得六根清静。他倒不如死了开去。
      但他舍不得,至少想要再见她一面。
      然而,既存心不肯接受手术,是否该去打扰已然背井离乡避去异国的方若绮?好不易离开他的她又会否再度陷入困境?黎华拿捏不下。拿捏不下,当然愁云惨淡。
      直至金皓薰来探病,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说:“何必在乎别人想法?方小姐未必不会替自己着想。”
      倘使当初,金皓薰亦不曾自作聪明,捍卫萧依莉后半生幸福,他们的结局或许会不同。他怎知,萧依莉对幸福的界定,分明将他给出的选项排除在外。
      说得不错,人人都只能并应当在时情时景下做出自己认为最佳的选择。
      想去看她,便去看她吧。
      黎华情不自禁地觉着开心,记不得多久不曾如此开心。开心到满身病痛都不觉,精力好充沛,快要不药自愈。只需睡一觉,对,一觉睡醒便去巴黎寻方若绮。他闭上眼睛,几乎能闻到那熟悉的淡淡雏菊香味,感到她的指尖淘气地在他腰背寻来走去,他安心地睡去了。睡梦中,脸上还笼着一层笑意,静默又古典,淡薄得像月光,然而温柔,令人心动。
      如果细听,您会听到他的梦呓:“嗨,我来看看你。若绮,你好吗?”
      若绮,你好吗?
      同天下午五时许,回生医院传来噩耗,知名艺人黎华病危,情况极度危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来不及从头喜欢你(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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