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蜕》炫然琰

3、无可奈何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戴前灯揣着准考证和两只黑色中性笔垮着肩膀往回走。兜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不想接，他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蓝的纯粹，莫名想起程回的眼睛，他扯了扯嘴角，骂了句自己脑袋有病。

　　他拿出手机看着没有存名字但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无奈地接了起来，随后他把手机挪得老远，电话里歇斯底里的女声让人听着心烦。

　　“后天到家，先这样，挂了。”

　　说了也是白说，当陈筱菊的火没发完的时候，任何声音都进不去她耳朵，电话又打进来，他直接拉黑，等他开学再放出来。

　　假期漫长，他在网上找了份代课的兼职，在东北老家那边，离他家就几站地的距离。

　　行李箱都不用，一个书包就够了，里面一包纸巾，一个笔记本，外带两个充电器和一副耳机。

　　衣柜里贴着一副缩小的神奈川海浪图，他瞥了一眼，关上柜门，连带着似乎奔涌出来雪白色的浪花也关在了黑暗中。

　　在这个互称孙子的宿舍度过了一个完美的学期，和室友挥别，往校外走，他没有什么要买的土特产，曾买过一次，被他妈扔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买过。

　　校外停着一辆centenario，车上银发男人戴着墨镜，他特意过来，毕竟《浪漫邂逅》只拍了一幕，导演喜欢倒叙，先上一份混合沙拉，帕尔马火腿的荤腥让人食欲大开。其实今年这部戏炕戏加起来不到十幕，但每一集里面几乎都有吻戏，而且是极为要命的亲吻，导演对他的要求就是吻得要美。

　　他拿起手机拨通戴前灯的手机，似乎不用打通，他已经听见了自己耳旁的铃声。

　　“Hi! Xin！”程回双手趴在车窗上打了个招呼，墨镜习惯性地托在鼻端上。

　　戴前灯吓了一跳，他都忘记这茬了，也对，一年的合约期，他刚践行了一次，他绕到车门另一侧上了车。

　　“今天也像上次一样吗？”他把书包放在腿上，紧了紧书包带，敬业地笑着说。

　　程回晃了晃食指，“今天没有那么粗暴的场面，温馨日常，拍咱俩在图书馆里相遇。当然，有很多这个。”他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

　　还不如上次那样，戴前灯哦了一声，“你们不会真的租到了图书馆吧？”他有点害怕会遇到认识的人。

　　程回点了点头，“为了真实，但是会模糊掉图书馆的名字和素人，放心。”

　　“那你们怎么拍摄？”

　　总不能架着机器进图书馆吧，这也太……

　　“当然不，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不是吗？”程回歪头摸了摸戴前灯的头。

　　中国话说得比他还溜，“你中国话为什么这么好？”

　　程回看了一眼后视镜，放慢速度。

　　“因为我母亲是中国人，我三岁开始就学习中文，二十多年，就算是头熊也能学会几句，更何况，我学语言的能力向来不错，我日语和德语还有法语也都不错，还会说几句日常意大利语。”

　　戴前灯想，这可比自己学习外语的时间长，他外语放在纸上认识，停留在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所以他才让程回每次说汉语，英语他还要浪费脑细胞翻译过来。

　　他以为车子会停留在市图书馆，结果是一个私人图书馆，再次觉得智商遭到了无情的碾压，他为什么每次都会下意识地相信程回，大概是他这张脸太具欺骗性了。特别是那双宝蓝色的眼睛，每次细看的时候像是绽放的荷兰菊。

　　“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戴前灯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只是一个JV界的菜鸟。

　　“Be yourself.”

　　这句戴前灯听懂了，做自己。意思就是随便发挥，他点了点头，程回让他先进去，等会儿来找他。问题是六层的私人图书馆，好几个阅览室，程回要怎么找他？

　　虽说是私人图书馆，但是往来的人不比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少。他乘坐直梯到了四层，随意进了阅览室走进了最里面的书架后面，随手抽出一本小说看了起来。想着早点结束他还能赶上回家的火车，他戴着耳机翻开了序言，下午的阳光罩在他的侧脸上，窗台上墨玉的影子落在文字上。他左手翻着书页，右手托着下巴，小说他不太感兴趣，看了几页就靠在书架上睡着了。

　　程回和馆长见了一面，签了十万册的外文图书赠书协议外加五十万的捐赠，条件是他承包整个四楼拍摄至下午六点。前提是不必清楼，正常开馆即可。

　　这家图书馆是馆长的祖父留下来的，老先生一辈子醉心学术，藏书无数，死后成立了这个私人图书馆。新馆长志不在此，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有人提出这样的条件，他给个顺水人情。

　　其实拍摄工作非常隐蔽，导演在几个位置装了摄像头，再利用手机推近景就可以，毕竟他们尽量自然，与其说是拍摄，倒不如说是记录。

　　程回换上了准备好的运动衫，戴上了金色复古圆框眼镜，推开阅览室的门，四周零零散散坐着的几个年轻读者。大家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吸了一口热气，目若星河也就如此了吧。

　　程回中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退往上推了推眼镜，绕到书架后，一排排书架的空隙把程回分割成块，躲在书架后面的程回依旧能感觉到追随他的目光，早知道这样就该清场。

　　他继续往里走，在书架的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伸出食指勾过书脊，‘不经意地’把书掉落在熟睡的人怀里。

　　戴前灯睡得正香，梦中有人朝他怀里扔了一块金钻，他身子往下一沉，打了个冷颤，醒了过来，他先是朝自己的怀里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金砖，是一本板砖厚书。

　　他靠着书架扬着头，窗外斜阳，打在戴前灯的喉结上，落下一片阴影。程回喉结跟着动了动，“Sorry.”

　　戴前灯下意识想回答‘You are welcome.’，话到嘴边改了口，“没事。”

　　如果程回接下去再说英文，戴前灯只能装傻，说一句，‘My spoken English is so poor.’了。

　　“我叫Carry Chang,我也喜欢芥川龙之介，你的名字？”

　　哎呦，戴前灯心里想还挺能装的，连学都没怎么上的人还能知道芥川龙之介呢，戴前灯对私人教育一点都不了解，导致他一直以为程回是一个半文盲。

　　“Xin。”

　　说完戴前灯就后悔了，什么鬼。

　　“人们太脆弱了才撒谎，甚至是对自己撒谎。”

　　够敬业的，环球Top1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戴前灯都不知道自己拿的是本什么书，听程回说完他才看了眼封面《罗生门》。

　　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程回坐在他身边，翻开书，他瞥了眼，全是繁体字，他堵一包辣条，程回看不懂。他看完译者感想才翻开正文。

　　这次戴前灯看书看得入神，程回看他看得入神。

　　程回歪靠在书架上，学着之前Xin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不过人家是真睡，他是假寐。

　　肩膀上传来一个头的重量，好雷人的剧情，难道这次他的设定是一个蚊香男孩？戴前灯用书推开程回的脑袋，这人从他的肩膀滑到了大腿上，我去，真会儿找地方。

　　“Chang，醒醒。”他有些公报私仇地拍了拍程回的脸，戴了半天的眼镜在鼻梁上压了一个红印。

　　程回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半晌眼前的人，他右手上还是半开的书，撑起身子半坐起来，戴前灯身后是书架，若再用力，恐怕整排书架都难幸免于难。他用书遮住自己的下巴，这样应该能安全些。

　　傻子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剧情，除了Kiss还能有什么。

　　程回拉起戴前灯的手。

　　完蛋，若不是拍摄中，戴前灯会给这人一个大嘴巴子。

　　拿着书的手放在程回的肩膀上，他转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竖版繁体字横了过去，遮住俩人的脸。

　　书后的架子上是一个隐蔽的摄像头，程回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贴上Xin的唇瓣，他似乎听见了樱花绽放的声音。

　　戴前灯等感觉到这人的舌头描绘了一句Sorry和Relax.

　　如同上一次一般，他放弃抵抗。

　　书脊落地的声音掩盖住了他那差点脱口而出的闷哼。

　　程回的吻技绝对是各中高手，不知道练废了多少舌头才能吻得如此游刃有余，这舌头肯定能给樱桃打结。

　　像是做手工作业一样，他的舌头被折来折去，拉来拉去，扯来扯去，一会儿是正面，一会儿是反面。自己还没来得及弄清自己有多少颗牙齿，倒让程回摸了个门清。程回上辈子肯定是个长舌鬼，这比吉尼斯的长舌记录都长，悬雍垂被人挑衅，他毫无招架之力，一是他舌头没那么长，二是他舌头如同被打了八百斤麻药，完全不听自己指挥。

　　程回舔去Xin嘴角溢出的津液，用拇指刮了刮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嘴唇。

　　从图书馆里出来，刚好六点。

　　坐上程回的车，戴前灯觉得自己的手机好像被人开了震动塞到了脑袋里。

　　“程回，我叫戴前灯，这仨字你拆开了随便用哪个都行，别叫我Xin了。”他有阴影了，两次这人叫的都是这个名字。

　　“中国小孩一般不都是有乳名吗，你的叫什么？”

　　“我现在都19了，不是小孩了。”

　　“你不能剥夺一个名字的权力。”

　　不想争辩，“鑫鑫，三个金的那个，因为我五行缺这个。”

　　程回点了点头，“我还是偏爱Xin这个称呼，真的不能再叫了吗？”程回觉得非常遗憾，明明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真是败给他了，“随你的便吧。”

　　“OH，HOOOO~”

　　所以刚才还是装可怜的吧，戴前灯再次鄙视自己的智商，“送我去火车站，我今天晚上九点的火车。”他把导航设置好，在不抓紧点就来不及了。

　　“Ok,Xin.”

　　“我先回家了，假期还有多少拍摄？”戴前灯在想要是多的话，自己那份代课兼职就不干了。

　　“就这一场，我也要过个假期，你知道，谁都不能剥夺我们休假的权利。再见Xin，我会想你的。”程回给了戴前灯一个大大的拥抱，戴前灯拍了拍他的后背，真佩服这人粗条的神经。

　　戴前灯转过身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他现在心里想的是这一次竟然没有想吐的感觉，他不会真的成了蚊香了吧？

　　程回看着人进了站，脚下趔趄一下，不禁发笑，假期他肯定要休息的，还有一堆朋友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