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种情意》筱晴

29、（二）

　　街巷的另一个院子内。
　　李婷拉着白风同时倒地，地板上灰尘四起，呛人的味道。门外黑影手里的一根木棍擦着白风的后脑狠狠扫过，却落了空，“砰”的巨响，李婷和白风倒在了地上。
　　身体撞击得地板微微发颤，尘土如粉末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李婷用手捂住口鼻，艰难地侧头望向门口，阳光被迅速关闭的门板掩在了外面，映在地上的身影也快速消失在缩减的光亮里，“咣当”一声，门被反锁了。
　　李婷转回视线，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白风。他慌乱地望着身后紧闭的大门，身上的白衬衣落了灰尘，可是……他没有受伤，对不对？
　　白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事情来的太突然，似乎是有人想要从背后袭击他，或者……
　　他紧张地转过头来。
　　屋内格外安静，阳光从一个不大的窗户斜射进来，李婷沉默地躺在地上看着他，目光从一开始的担忧慢慢转为平静。
　　他喜欢她，从他十二岁见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喜欢她，但是他也曾时常想，如果不是那一次，如果那次凌姐不曾带着她来过自己的家，那么哥哥是不是也就不会那么先入为主地去判断什么，也就不会有着现在的心痛和怨恨。那么，他自己呢？是不是也将会错失认识她的机会……
　　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心痛，白风看着她，眼中的情意复杂得没有头绪。地板上的潮气渐渐渗进李婷的后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起来，她看着他：“你不预备起来吗？”
　　白风一怔，却见自己还一直压在她的身上，顿时脸色一红，他赶紧从她的身上爬起来：“对……对不起……”
　　李婷也没说什么，看他一眼，她用手撑住地板也想要站起来，然而后背猛地一痛，她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白风惊住，见她脸色一瞬苍白得厉害，连忙回身扶住她：“小婷，你怎么了？”
　　手指上传来灼热的温度：“你……你在发烧吗？”
　　难怪她刚才拉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她的手很烫，原来一直都是在病着吗？李婷看着他，紧紧地咬住嘴唇，不知道是这屋子的湿气太重，还是在刚才的跌倒中又伤到了自己，她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也像要散架一样疼。
　　看了看大门，她推开白风，还是想要自己站起来，但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她再次重重地跌了回去。白风连忙又接住她，却吃惊地说道：“小婷，你的后背怎么会有血？”
　　他低头又看了看地上，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可是地板却清清楚楚地染上了血红。李婷笑了笑，声音却显得有些空洞：“没什么，反正也不会死。”
　　有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滴到白风的手背上，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他的心狠狠地难过起来……
　　有的人确实没死，却比死了还不如……
　　一年前的事情他没在现场，可是他却知道李婷是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丢下许凡的，更不会看着凌姐有危险还是那样一个人跑了出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可是没有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而她，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
　　所有的指责她都承受下来了，所有的排挤和打压她也都毫无反驳地接受了，他也曾很多次去问她当初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可是她却一个字都不说。
　　正想着，白风的手机响了，他连忙让李婷靠着自己，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通键。
　　那端立刻传来焦急的声音：“喂，小风吗？”
　　“哥……？”
　　李婷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白风低头看向她，她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垂下一片阴影，双手似乎在无意识地收紧，手机那端还在说着什么，白风收回目光，对着手机那端的白羽说道：“哥，我和小婷出事了。”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急停在了巷口。
　　天色已经暗青，巷子里唯一用来照明的灯泡还一直暗着，周围的民宅灰蒙蒙的。车门打开，白羽匆忙地从车上下来。
　　“你们现在在哪里？”
　　他一边拿着手机讲话，一边不带迟疑地快步往里走。巷子很深，也很安静，一切看在眼里都是那么颓废，似乎还饱有一年前的样子，只是比那时更破旧、更没有了生气。
　　电话那端传来白风的声音：“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是第几个院子了，总之你往里面走，只要看到有一户院子里晾着衣服的就是了。”
　　白风如实地说着，因为进去的时候他只顾着担心李婷，根本就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况，而且这里到处都拆得破破烂烂的，想要记起一个有标志性的东西真的很难。
　　白羽听着他这么模糊的回答，瞬间火了：“你们什么都不看也敢跟着陌生人进去吗，你们长脑子是干什么的？！”
　　“哥……”
　　白风觉得这次哥哥是真的生气了，但他也确实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白羽加快了脚步，他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过去，真的是十分破败，连一家正经住户都没有，有的院子里甚至到处都是老鼠。
　　天色越来越暗，白羽更加火大地对着手机那端吼道：“你们两个是白痴吗？人家说什么你们都相信？竟然连辩论赛也不顾地就跟着跑了出去，结果弄的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你……”
　　手机那端好像没有了声音。
　　白羽皱眉，忽然收口，有些担心地喊道：“喂？喂？小风？！”

　　“巷子中央有一个灯泡……”
　　一个淡淡的却带着明显有些气短的声音突然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仿佛没有听到他先前的怒吼，对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在几个咬字上带着浓重的浊音。
　　白羽一瞬间安静下来。
　　那端的人仿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淡淡地说：“你……你走过那里再往前走大约不到……一百米的位置……然后看到有一户……缺了半扇院门的院子……就是了……”
　　平淡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疲惫，白羽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闪了闪，巷子中央的灯泡就在这时亮了起来，昏黄的光，他想要说些什么，结果……
　　很冷淡的笑……
　　忽然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
　　“为了我这样的人连累了你的弟弟，真的是很对不起……”仿佛有浓重的夜气也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他后面的话僵在了喉咙里，却再没有说出口。
　　白羽按下了挂断键。

　　昏暗的屋子里。
　　李婷望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几个字，什么也没有说，把手机还给了旁边的白风。
　　同样也是什么也没有问，白风看着倚靠在墙壁上的她，他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屏幕上的光亮暗了下去，屋子里倒映出窗外摇曳的树影，谁都没有说话，静得只有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婷看着前面，突然说：“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仿佛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然而在白风那里却如扎心一般疼了一下，李婷在旁边接着说：“你可是学校的保送生啊，和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怎么了？”他打断她。
　　“不怎么，只是觉得你和我不是一类人。”
　　白风扭头看向她：“就因为这样？”
　　李婷没有说话，白风看着她，看着她望着前面空洞的眼神，忽然一把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一股男生独有的清爽气息迎面扑来，李婷僵住，她的头埋在他的怀中，耳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般“怦怦”地跳了起来。
　　屋里静得只有风吹影摇。
　　他身上的白衬衣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月色，他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有什么我和你一起面对，别再难为自己了……”
　　李婷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话，不是没有感受到他语气中稍有黯然的音色，也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禁锢着她的双臂坚定有力，可是……
　　她慢慢地推开了他，她说：“何必。”
　　白风看着她没有染上任何波澜的眼瞳，他苦涩地微弯唇角。李婷转过身，倚在墙壁上，她静静地望着地板出神，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风！你们在这里吗？”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
　　白风一听这声音，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他拍了拍门板：“哥，是你吗？我们在这里。”
　　白羽见左手边有动静传出来，他快步走了过去。白风从门缝中看到他，焦急地喊：“哥，我们被反锁了，你快想点办法。”
　　白羽来到门前，一眼就看到了门上的铁锁，但锁头似乎很新，与掉漆的门板很不相称。他微微地皱起眉头，白风见他不动了，担心地问道：“哥，怎么了？”
　　白羽抬起头，又发火地责怪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还把自己弄的被人锁起来，你说怎么了？！”
　　白风被他吼的没话了。
　　白羽回身在乱糟糟的院子里环视了一圈，什么可以抄手的东西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得拿了两块砖头跑回来，白风在屋里担心地问：“哥，这个行吗？”
　　白羽瞪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用砖头向着锁头砸了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
　　只有“当当”的砸锁声回荡在空寂的巷子里。

　　夏秋水刚把景冕扶到院中的大槐树下坐着，就听到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当当当当”的声音，她浑身一震，不自觉地向着景冕的身边靠了靠，虽然景冕此时虚弱得还不如一只蚂蚁，但夏秋水还是拿他当作了可以依靠的人。
　　她有些害怕地问道：“你……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景冕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写满恐惧，他皱了皱眉，然后苍白地抬起头，声音似乎是从他们前一个院子里传过来的，他想站起身，可是自己的腿还是不争气地发软，他见夏秋水离他越来越近，他猛地伸出手把她往旁边推了推，冷声说：“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要。”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好像生怕他会丢下她自己跑掉。景冕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可是这时那个声音却骤然消失了。

　　门，终于被砸开了。
　　砖头碎了一地，白羽将砸开的锁头从门上摘下来，他拉门走了进去。门外的月光大片大片地泻进屋里，流淌了一地的银光。李婷坐在屋里的地板上，白羽看向她，眼底的深光轻微动地了一下。
　　月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身上，他调开视线，望向身前的白风，问道：“还好吗？为什么会被人关在这破屋里？”
　　白风有一丝犹豫，想了下，还是如实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白羽。屋门大敞着，外面台阶上的碎石像点染了霜气般闪着淡淡的光，白羽站在门口，微微皱眉听着白风所讲的事情。
　　李婷坐在里面的地板地上。
　　风从门外缓缓地吹进来，带着一些细细的尘土。白羽额前的碎发被吹扬起来，她抬眼，沉默地看向他，或许是来得很急，也或许是在刚才砸锁的过程中多出了些力气，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李婷淡淡地失笑，是因为他的弟弟也在这里，所以才会如此焦急地赶过来吧……
　　一直努力抑制的疼痛还是一波一波地向着她的后背袭来，倚在墙上的身子有些冰冷得微微发颤，李婷紧紧地咬住嘴唇，她伸手向自己的后背摸了一下。
　　衣服好像被什么已经沁透，手指依稀沾上了湿度，她自嘲地挑下唇角，慢慢地将手垂在身旁。眼前似乎有一个人影走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她的手腕就已经被人牢牢地抓住，一把拽了过来。
　　她惊住。
　　一只骨节微微泛着青白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抬起头，白羽浑身煞气地蹲在她的身前，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甚至比她还要冰冷。
　　李婷微怔地看着他。
　　她不清楚原本应在门前与白风说话的他怎么就突然地跑到她的面前来了。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白羽看着她沾满鲜红血迹的手指，眼底的深光渐渐地暗烈起来。头也没回，他对立在门口的白风沉声道：“我的车停在东面的巷口。小风，你去把后座上的医药箱给我拿来。”
　　说着，他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扔给白风。李婷下意识地扭头望过去，白风站在逆光里，身上的衬衣染着光华，他眉宇微散地看着她，然而唇角试着对她上扬的那抹弧度却似乎有着千斤重。
　　李婷的心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狠狠地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