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种情意》筱晴

28、（一）

　　夏秋水和景冕刚从出租车上下来，那个司机就像逃命似的绝尘而去，她被扬起的尘土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景冕站在旁边木然地望着马路对面一条长长的街巷，夏秋水扭头看向他，自从看了他手机内的彩信后，她有更多的问题想不明白了，刘媛说李婷要杀她，可是李婷为什么又要把那些刘媛的照片发给景冕呢，而且景冕手机里的彩信所显示的发件人是李婷的名字，并不是一串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本来她是想与之前自己在礼堂里，李婷给她打来的那通电话两相查对一下，可是她发现她的手机里竟然找不到那通电话的通话记录了。
　　难道有人给她删掉了？
　　夏秋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比那通电话还要早的通话记录都好好地保存在手机里，怎么就独独少了那一通？然而让她更为在意的还是景冕的态度，那些彩信不管是如何发来的，景冕的手机里都确实存有李婷这个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真像论坛里所说的那样，但是有一样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景冕和李婷绝对认识！
　　夏秋水看着身旁的景冕，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现在细细想来，刚才在出租车上，她急着要拨打电话报警，而他却毫不犹豫地把她拦了下来，表面上来看他对她说的话似乎是很有道理，但他的内心是不是也有想要维护李婷的想法呢？毕竟她的电话要是打过去，不管刘媛说的是真是假，她也都会把电话里的实情如实地报给警方。如此一来，这对李婷来说可是相当的不利。
　　夏秋水的手指用力地握了一下手里的手机。也许李婷与景冕的关系不是她现在应该想的问题，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她要确定刘媛是否安全。上前走了一步，她望着前面一条狭长的街巷，对身旁的人说：“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吗，怎么还不进去？”
　　他们已经在巷口站了有一会儿了，可景冕还是没有要走的迹象，他像根木头一样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抬起头，拉了拉他的衣袖：“喂，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刘媛究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猛地甩开她的手，然后直直穿过马路拐进了巷子里。夏秋水瞪他，什么人啊，她的手很脏吗，再也不是他强拉着她将她硬塞进出租车了是吧。大大地冲他翻了两个白眼，她还是连忙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马路对面的巷子很长，地面坑洼不平，好像没有什么人住在这里，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夏秋水跟着景冕往里走，巷子似乎是东西贯通的，但他们进来的这面巷口的墙壁颜色要比另一面略深一些，掉下来的墙皮都是黑乎乎的，夏秋水的眉头越皱越深，她对前面的人喊：“喂！刘媛真的在这里吗？”
　　她有些怀疑地左右看看，这条巷子的破旧就不说了，可是这里根本连个正经的住户都没有，刘媛上这里来干什么？快走几步追上他：“你不会弄错了吧，这哪里像人住的地方？”
　　景冕的眸光淡淡地微闪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往里走。夏秋水叹口气，她真的觉得跟这个人沟通是件很无力的事情。
　　一阵风从巷子那头吹了过来，夏秋水看到有一个灯泡在前面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景冕在一户院子前停下来脚步，像是微微地犹豫了一下，他才抬脚迈进了院门。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向院外，夏秋水似乎对着前面的街巷出神，秀气的眉间都皱起了一个小包，她看看前面又扭头看看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某个角落里盯着他们，可是这条街巷里明明什么人都没有，难道是错觉？
　　“你不进来吗？”
　　院内传来景冕淡淡的声音。夏秋水应了一声，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不是很宽敞的院内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到处都是尘土，甚至有的连住户家的门板都掉下来了，夏秋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一不小心碰倒了地上的一块破木板，立时有两只老鼠“吱吱”地从里面窜了出来，夏秋水吓得乱蹦，一把抱住身旁景冕的胳膊就不松开了。
　　“什么鬼地方？！”她死死地搂着他的胳膊，衣袖都攥皱了。
　　景冕蹙眉，低头冷冷看着她：“学校的礼堂你倒是敢进去，现在不过两只老鼠你却吓成这样？”
　　夏秋水一个白眼翻过去：“你懂什么，进去礼堂是好奇，看到老鼠是恶心，懂否？”
　　她仰脸瞪他，一副对他施教的表情，景冕的眉峰挑了挑，然后他的胳膊往外用力一扯，甩开她，冷声说：“那你下次再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不要靠到我身上来。”
　　“你——”
　　一副比她看到老鼠还恶心的神情，夏秋水咬牙，但还是把心中涌上来的怨气强压了下去。景冕站在院中又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对比着看向院子，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院中的一棵大槐树上。
　　夏秋水好奇地走过去：“怎么了？树有什么问题吗？”
　　景冕把手机递给她：“刘媛所在的那个屋子里有一扇窗户，外面好像就是这棵大树。”
　　她低头看向手机，还真是有一扇窗户，就在刘媛的右后方，窗口虽然不大，但有一面玻璃微敞着，依稀能看到外面茂密的树枝。她想了一下，又抬头看向他：“那你怎么就知道是这个院子，有这棵树的地方多了，你如何确定就是这里？”
　　“因为她只可能在这里。”他说的十分肯定。
　　夏秋水皱眉，这算是回答吗？她将信将疑地瞅着他，景冕在四周看了看，然后突然向着院里的一个小过道走去，她连忙跟进去。院里很安静，风吹得槐树“沙沙”地响，景冕站在过道中间不动了，她困惑地从他身后侧身走过来。
　　一间很破旧的屋子，墙皮都是黑色的，就像被火烧过一般，大门紧紧地关着但却没有上锁，门板甚至也是黑漆漆的，夏秋水抬头向上望了望，果然也有一个小窗户敞开着一道缝隙。她惊呼：“是这里？！”
　　景冕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夏秋水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会儿很正常，一会儿又像傻了一样站着不动，也顾不上身后人的状态了，她上前一步就拉开了屋门。

　　大槐树被风吹得枝叶摇晃。
　　门轴似乎有些生锈，“吱呀呀”地发响，门开了，一股腥味立刻从里面飘了出来，夏秋水下意识地捂住口鼻，阳光从身后照射进去，她抬头望向里面。
　　黑暗的屋子渐渐涌进光亮，满屋狼藉，地上的碎玻璃尖锐得晃眼，大片大片的血迹染在地上，污黑的墙壁也到处可见暗红色的血点。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她僵硬地低下头。
　　淡淡的光晕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头发湿答答地沾在头皮和脸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到处都是血，穿在脚的皮鞋也有一只被甩在了老远。仿佛死了一般，那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下已经被血浸湿，大腿和头顶好像还有鲜血不断地从那里冒出来。
　　“啊——！”
　　夏秋水尖叫起来，她腿软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后面同样惊愕的景冕。她慌乱地回头，景冕却仿佛没意识到她的恐慌，目光恍惚地望着里面，脸色苍白得竟然如同仓惶的落日。
　　“你……你怎么了？”
　　她错愕地看向他，可是景冕却突然像一阵风般地冲了进去，夏秋水被他撞了一下差点没坐地上。他快速地跑到屋里，蹲下身子，伸手将女生的头发稍稍地拨到一旁，夏秋水也仿佛逐渐接受了眼前的事实，见景冕跑进去，她也壮着胆子跟了进去。
　　景冕的手指染上鲜红的血色，女生的头发顺到耳旁，露出了一个小小的侧脸，夏秋水看了一眼，立刻惊呼起来：“是……是刘媛……”
　　她看看地上的血，又看看刘媛满脸是血的面容，她觉得自己的腿都有点打颤了，几乎是下意识，她颤抖地掏出手机。
　　景冕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带着腥味的红色，满满地沾上了他的手指……
　　手……
　　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怔怔地低头看向地上的人。
　　长长的头发……
　　凄艳的鲜血，失色的面容……
　　有什么东西如电流一般飞窜进他的大脑，似如针扎一般吞噬着他的每一寸意识，地上的鲜红眩目起来，眼前渐渐模糊，躺在地上的人也渐渐地在他的脑海里幻化成了另一个人……

　　…………
　　……
　　“喂！醒醒！醒醒！不要吓我，我叫你醒过来，你听到没有！”他跪在一个女生身旁，像疯了一般地唤着她，“醒醒啊，你不是要我原谅你吗？那你快醒过来啊！”
　　一大片猩红的鲜血淌在女生的身下。
　　白色的校服衬衣被染得开出一大朵一大朵如蔷薇般红艳的花，他拼命地摇着她：“醒醒……醒醒啊……”
　　女生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失血的唇角缓缓地弯起一抹弧度，仿佛是听到了他绝望地呼唤，她终于动了动眼皮，艰难地睁开眼……
　　望向他，却有一串染着血红的泪珠从眼角静静地划落下来……
　　他像傻了一样地看着她。
　　女生想要抬起手抚平他紧锁的眉，想要告诉他，不用担心，她很快就会好的，可是她的手臂沉得像注满了铅，她已没有这个心力了，望着他，她想要努力地展开一抹虚弱的笑容：“……”
　　他没有听清，僵硬地俯身贴在她的耳边。
　　“原……原谅……我……”
　　女生轻若无闻地说，鲜血不停地从女生的头顶冒出来，“冕……对……对不起……”
　　长长的头发沁满了鲜血……
　　血，缓缓地顺着发丝流到了他的身上，一串一串地滴落……
　　……
　　…………

　　“轰”的一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景冕的身体里炸开了！女生最后那破碎的话语崩裂而碎，一片一片尖锐地消散在他早已冰冷的心底，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一个趔趄地站起身，回过头，他突然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盯向夏秋水！
　　“报警。”
　　他冰冷地说。
　　夏秋水正在拨120的手指猛地顿在接通键上：“什么？”
　　“报警！我让你报警——！”他近乎低狂地怒吼起来。
　　夏秋水被他弄懵了，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先叫救护车吧，低头看了看刘媛，又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现在是救人要紧吧。”
　　方才在车上死活不让她报警，现在又吼着让她报，这个人怎么回事？夏秋水瞪着他，景冕微闭上双眼，仿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会让他心痛得不能呼吸。她瞥他一眼，然后径自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快速告知对方伤者的具体方位和伤势情况，正要挂断电话，却见景冕拿出自己的手机就拨了110。
　　夏秋水惊住，但她刚想要说什么就又被景冕接下来的动作震慑了。不知道电话那端问了什么，她听着景冕对着电话说：“李婷！博安高中高二一班一个叫李婷的女生！”
　　他的声音冰冷得就像冰凌一样，他僵直地站在屋里，漆黑的眼底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随时都可以将一切毁灭掉。
　　夏秋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居然亲自提到了李婷，难道她先前想的都是错的吗？他根本就不是维护李婷，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刘媛，她……越来越糊涂了。

　　室内安静得只有窗外风吹槐树的沙沙声。
　　景冕终于挂断了电话，眼中的冰冷丝毫没有删减半分。夏秋水扭头看着他，千百个疑问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闪，她冲上去，大声地责问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报警？”
　　她有些愤怒地看着他：“你疯了，你干什么跟警察提起李婷啊。”
　　景冕冰冷地站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的眼前依然恍惚得厉害，好像什么都不在他的眼里，又好像地上那刺目的红色就唯独射进他的眼底，他拿着手机的手臂垂了下来，“啪”的一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
　　夏秋水见他神色不对，而且手机掉了也跟没感觉似的，她弯腰替他拾起来，正想要站直身再好好地教训他，谁知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猛地向着她的后背压了下来，“扑通”一声，她就被压趴在了地上。
　　“咳咳……”地上的尘土呛到夏秋水的嗓子里，她狼狈得连声咳了起来，“混蛋，你给我起来！”
　　景冕把她死死地压在身下，她疼得眉毛都拧在一起了，身上的人连动都没动，夏秋水真的要疯了，鼻尖下充斥着强烈的血腥味，她在地上像只八脚章鱼一样挣扎着，刘媛躺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看她，又看看周围地上的血迹，夏秋水恶心得直想吐。
　　她想要翻个身，不顾一切地将身上的人甩掉，可是就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扫见了一样东西。
　　夏秋水趴在地上，直直地望向了躺在地上的刘媛。
　　她侧卧地晕倒在一滩血泊里，一只手无力地横在身前，而另一只手却像是有意地隐藏在了腹间，手指紧紧地握成拳状，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也被她悄然地握在了手心里。由于刘媛浑身上全是血，而那样东西看起来恰巧也是红色，她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是有点看不出来。
　　夏秋水皱了皱眉，还是用手肘向前爬了两下，伸出手，隔着地上的血迹，她拼命向着刘媛的那只手伸了过去，算是勉强地够到了，她从刘媛的手中吃力地抽出了那样东西。
　　一条细细长长的飘带被夏秋水缓缓地抽了出来。
　　红色的飘带沾染上了鲜红的血渍，夏秋水吃惊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刘媛的领花带还系在她的腕间，而这条……竟然也是博安高中高二女生的领花带？！

　　……
　　下午绿荫林的树下……
　　白风盯着手里的红色飘带没有说话，她看着他的神情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她急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白风抬头看向她，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凝重：“这个领花是……你们班刘媛同学的。”
　　“刘媛？”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白风皱着眉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说：“这里有刘媛的名字。”
　　她将信将疑地把领花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果然在飘带的最下面，有两个用红线机绣的小字。白风看着她，说：“博安的校服不论是服装还是领带领花都会分别为每个学生机绣上名字的，这也是为了不让大家把衣服弄混……”
　　……

　　阳光有些黯淡下去。
　　夏秋水仔细地将飘带的最下角放在眼前，她睁大眼睛，努力地去看。终于，她看到了一行机绣的红色小字……
　　她的手指突然有些微颤。
　　那字迹很小，甚至还沾上了一些血红，但是她看清楚了，那上面只绣着两个字——李婷。

　　“果然……是她……”
　　后背上方忽然传出了一个很虚弱却又带着无限凄凉的冷笑声。夏秋水愕然回头，景冕漆黑的眼瞳里流露出一股无法言语的痛苦，然后他又缓缓地垂下头，头发划到她的颈边，却似有着彻骨的冰凉。
　　夏秋水浑身凛然。
　　景冕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又似乎有冷汗滴到她的脖子上，她连忙回身唤他：“喂！喂！你怎么了？”

　　“啪——”
　　与此同时，门外仿佛传来了一样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夏秋水“刷”地扭头望向门口，木门微微隙着一道门缝，有微弱的亮光斜射进来，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好像是听到有脚步声慌乱地跑远了。
　　“谁？谁在外面？”她大声地喊起来。
　　然而，一切寂静……
　　只有院中的槐树在沙沙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