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大朵朵花

8、第 8 章

　　分镜，拍单人特写。
　　刘家勇继续罚跪，再接再厉地亲吻黄晓的手背。
　　卡机。
　　黄晓乏力地垂头，盯着刘家勇的后脑勺。
　　卡机。
　　那人还站在摄影师身边，专注地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何东南有点儿好奇，慢慢踱过去，在那人身后不远处站定，从那人和摄影师之间的空隙里看过去，监视器里正实时地拍摄着新人的画面。
　　何东南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忽然，他听到那人的声音：“太粗糙了，这个动作，完全没有珍视的感觉。”
　　声线低沉，带着一点儿磁性的沙哑。
　　摄影师低声地对他说了句什么，何东南没听清。
　　除了一对疲惫的新人，众人都注意到了一直站在摄影师身边的这个发光体。
　　工作人员都跑过来和他打招呼，送水的送水，搬椅子的搬椅子。助理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绕着他一个劲儿地叫哥。伴娘团凑在一起，往这边指指戳戳，四张脸上都是同一个“哇”的表情。
　　这架势，啧啧，跟微服出行的明星被路人粉认出来了一样。何东南想，这他妈谁啊。

　　“三生”没人拿张云辰当外人，张云辰自己也没有。看了这么一会儿，早发现了问题所在。眼瞅着快中午了，大伙儿总得吃饭吧，照这么拍下去，再来几个钟头也收不了工。
　　张云辰掐灭烟头，丢在工作人员递过来当烟灰缸的纸杯里，朝新人走了过去。
　　大伙儿哗啦一声地跟着涌过去，众星拱月。
　　何东南也走过去，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刘家勇还单膝跪着，黄晓还生无可恋地站着。
　　张云辰懒得跟新人客气，一针见血：“新郎动作要轻柔，心里得想着，面前这个女人，是你最珍惜、最心疼的妻子，得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不是‘拉’或‘牵’。”停一停，又说，“想象你面对的是一件精美、易碎、名贵的瓷器，生怕弄脏了它，生怕它出现裂痕。亲吻的时候，你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拥有它，只能用嘴唇去触碰、去感知，带着一点儿虔诚，在她手背上烙下自己的印记。”
　　张云辰说：“至于亲吻的力度，只是表象，没那么重要，你把情感倾注进去了，感觉就出来了。”
　　张云辰看着新郎：“这么说，能理解吗？”
　　何东南觉着这种语气简直像极了他当年的班主任。
　　刘家勇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新郎的表现比你好，”张云辰转头对黄晓说，“新郎在‘捧起’你手的时候，首先，你脸上不能是这么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黄晓明显没听懂：“啊？”
　　“刚才我在监视器里看了所有的镜头，”张云辰坦率地说，“所有的，”张云辰强调，“你的眼睛里没有爱情。”
　　何东南的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有人来拖走这个自以为是的装B货，不能再让他往下说。
　　张云辰进一步地指出问题：“你看着新郎的时候，没有炙热的或者是深沉的爱意，镜头甚至捕捉不到你有一点儿心动的感觉，就像……”张云辰斟酌着措辞，“就像新郎只是你的依靠，你的归宿，你退而求其次的不得已。你看他的眼神，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是除却巫山的静默……这不行，你得先感受自己对他的爱，感受到了，才能通过眼睛表达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但只要你稍微回忆一下你们认识的场景，那些恋爱的片段，一起经历过的苦与乐，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足够丰厚的回忆，能唤起蛰伏的爱意。”
　　“如果你一直都只能摆出这种认命的表情，就算我们勉强拍了，看到样片的时候你也一定不满意。”
　　“如果是硬照，后期师还能拯救一下，可微电影没法拯救你的情绪动态。”
　　“要是表达不了，以后你每次看到这个，都会后悔自己没能在今天释放出你的爱情。”
　　张云辰安慰似的总结：“你一定能表达出来的，除非你不爱他。”
　　我艹！何东南在心里狠狠地骂。我艹！
　　这破嘴！
　　刘家勇不太知道黄晓之前的事，闻言倒也没怎样，只是有些怅然。
　　黄晓像被焦雷劈中。脸上阴晴变化，本能地要反驳，张张嘴，又说不出半个字。
　　厚厚的新娘妆，也遮不住那一脸猝不及防的疼痛。
　　伴娘团集体沉默。
　　何东南反复对自己说，今天，是喜庆的日子，现在进行的，是喜事儿。不能发火，不能搅局。
　　也不能出言阻止，那样的话……欲盖弥彰。
　　吴亚杰似乎感受到了何东南的怒意，悄悄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无声地劝告他冷静。
　　这个B王是谁？
　　从哪里钻出来的？
　　就算他是这家婚庆公司的人，也不能这样……嘴贱。
　　这个B王厉害啊，三言两语，哪儿痛扎哪儿，直能戳到人心里最不堪、最隐秘的那一点儿上。
　　谁允许他胡说八道的？
　　他有什么资格对着别人指手画脚？他有什么立场来评价别人的感情？
　　真他妈的太可恨了。
　　何东南死死地盯住张云辰，眼神凶狠。
　　“再来一次吧。”张云辰朝新人露出一个鼓励的笑，“照我说的，找准情绪。大家都饿了，拍完咱就能吃饭了。”

　　十二点三十五分，收工。
　　高源收好器材，搬到公司的车上，再跟助理核对之后的安排，张云辰站在树荫下等他。
　　张云辰点着一支烟想，刚才那个伴郎，一脸凶相地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那小子二十岁左右，身形和自己差不多，板寸头，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特别夺人。
　　那眼睛挺深邃，上眼睑呈一个漂亮的弧度，眼尾略弯上翘，眼里的黑白似乎没那么分明，目光带着点儿迷离。凶狠地瞪着自己的时候，眼周还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
　　标准的桃花眼。张云辰想，好看得不像话。
　　另一个伴郎长得也不错，可跟他一比，那就差远了。
　　不是吧，张云辰微微地眯起眼，他朝自己走过来了？

　　何东南走到张云辰面前，站住，四目相对。
　　张云辰看着他一脸大家来找茬的模样，一边心说这真是风姿冰冷,琼佩珊珊啊，一边客客气气地道：“有何贵干？”
　　何东南从头到脚地将他上下几番打量，这B王衣冠楚楚，神态潇洒，嘴角总是带点儿若有似无的笑——处处透着高人一等的味道。
　　何东南开门见山：“你靠嘴吃饭？”
　　张云辰捕捉到他的敌意，不明原因之外，也带了点儿逗趣：“你怎么算出来的？”
　　何东南冷着脸：“你天生就这么嘴欠？”
　　张云辰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冲我走过来，开口就喷，究竟谁嘴欠？”
　　何东南本不想找麻烦，但黄晓他们晚上还要有几个夜景镜头要拍，他摸不清张云辰的身份，想着这个B王要是晚上还在，再冲着新人大放厥词，那黄晓就真不用活了。
　　趁他落单，何东南决定速战速决。
　　他一步冲上前，一把揪住张云辰的衣领，把张云辰拽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我警告你——”
　　“放手。”张云辰淡淡地说。
　　“你要是再对新娘说那些屁话——”
　　“放手。”
　　“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随意评价别人——”
　　张云辰右手握住何东南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腕：“第三次，放手。”
　　“你没有资格——”
　　张云辰右手用力，何东南的手腕骨节咔咔作响。
　　何东南眼睛都没霎一下：“你没有权利胡说八道——长这么大就没人教过你怎么做人？”
　　小子挺能啊。张云辰心想，手腕都快被自己捏断了吧，还能面不改色地放狠话。
　　张云辰笑笑：“看来今天被我说中了，对吧？”
　　张云辰略微一想，大约知晓了□□成，先松开手：“不知者不罪，啊？”
　　何东南盯着他的脸，慢慢地放开手。
　　张云辰拉了拉衬衫领子，说：“是我唐突了。你是新娘那边儿的朋友吧，我说呢——不过，对那位新郎也太不公平。”
　　何东南沉默片刻，说：“这世上，哪儿来的公平。”
　　“公平当然是存在的，只是大家都只愿意认可对自己有利的公平，不想去面对、接受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公平。”张云辰说。
　　何东南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公平与否，不是你说了算的。”
　　“同样，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张云辰朝他笑，“所以，我不会批评你，你也没有资格来指责我。”
　　何东南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和这个人再说下去了。
　　他很不喜欢这个人。
　　他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俯瞰一切，还偏要故作温文的态度，不喜欢这种就算发火都掐着压着情绪的矫情，也不喜欢这种有理不在声高的振振有词。
　　长得好看有屁用。
　　张云辰想，今天真是有意思，约个饭而已，结果还弄了这么一出。面前这小子，嗯，恃靓行凶，要不认识认识？
　　可何东南没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走。
　　张云辰目送他走开，偏着头，对他的背影一笑，这次就算了吧，有缘的话，总会再见的。

　　坐上张云辰的车，张云辰对高源说：“咱们去吃川菜——给我讲讲，那对儿新人，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