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大朵朵花

7、第 7 章

　　年后不久，黄晓交了一个新男友。
　　这人叫刘家勇，本地人，离过婚，比黄晓大着十来岁，自己经营一间小超市。何东南见过好几次，个儿有点矮，面相挺忠厚，不烟不酒，是个老实人。
　　何东南对他印象不错。
　　以结婚为目的的主线任务进行了几个月，两人就利索地领了证。黄晓率领男人回老家办了场威风八面的酒席，再回到龙州的时候，突发奇想，说她这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嚷着要去拍一套婚纱照。
　　刘家勇自然都听她的。黄晓拽着他跑了好几间婚庆公司，最后被一间叫做“三生”的婚庆公司推出的一系列室外婚纱微电影给迷住了，当场拍板，痛快地交了定金，约好了拍摄的时间。
　　接待员细心地询问伴娘和伴郎的人数，说要提前作好服装和化妆方面的准备。
　　伴娘好说，黄晓的女团足够撑起半边天，可刘家勇的朋友年纪都和他相仿且全部已婚，完全没有合适的伴郎人选。刘家勇有点尴尬，黄晓却歪着脑袋冲他神秘地笑：“老公，伴郎还不简单？我那儿不是杵着两个现成的？”
　　于是，何东南和吴亚杰接到了“当伴郎”的剧情任务。
　　五月八日，晴空万里。
　　早上六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三生”，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全员终于化妆完毕，穿戴整齐，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又浩浩荡荡地杀到龙州市中心广场。
　　摄影师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帅哥，左耳戴一只黑色耳钉。姿势娴熟地找好拍摄点，支起三脚架后又开始装滑轨，摄像助理蹲在地上安装摇臂。
　　黄晓穿着自己挑选的欧式拖尾婚纱，为了配合婚纱的长度，礼服师给她踩了双10厘米的恨天高。黄晓神情紧张，一步三晃，走得颤颤巍巍。刘家勇一身中规中矩的西服，顾不上注意仪表和招呼大家，只管一边小心翼翼的搀扶她，一边不停地叮嘱“慢点”。
　　女团第一次做伴娘，哪哪儿都新鲜。四人穿着同款的浅蓝色蓬蓬裙配白色高跟鞋，激动得没法儿安静，尖叫声笑骂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路人侧目。
　　何东南和吴亚杰穿着白衬衣和一粒扣的黑色修身小西装，腰背笔挺，肩宽腿长。两人也没有做伴郎的经验，暂时溜达到一旁看着。
　　现场准备就绪，摄影师示意随时可以开始。助理提示新人酝酿情绪，讲解接下来的拍摄内容和注意事项。
　　第一个镜头挺简单，新郎新娘对面而立，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双手在身侧交握。
　　可穿着恨天高的黄晓比刘家勇高出来一截儿，非得略微曲一点身，才能做成这个动作。
　　作为男人，刘家勇有点不好意思。
　　助理见惯不惊，迅速从包里掏出一本《现代汉语大词典》放在地上，让刘家勇站上去：“没关系，不拍全身。”
　　女团又是一阵嘻嘻哈哈。
　　摄影师善解人意：“没事儿，以后孩子准像妈妈。”
　　刘家勇精神一振，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何东南心里对这位摄影师比了个大拇指。
　　第二个镜头难度稍微高一点儿，新郎将新娘公主抱后旋转数圈。
　　刘家勇个子不高，力气够足，闻言二话不说，弯下身，一把将黄晓抄起来打横抱在臂弯，猛地开始转圈。
　　越转越远。
　　还转得飞快，跟比赛似的。
　　黄晓尖叫：“啊——我头晕！”
　　女团笑得声闻十里。何东南也忍俊不禁。
　　摄像师连声叫停。
　　助理笑着说：“新郎不需要转得那么快，慢一点就可以。摄影师会取分镜头。”
　　重来。
　　摄像师又连声叫停。
　　助理说：“新郎转圈的时候，不要紧闭着眼，也不要在脸上显出很费劲儿的样子，要表现出轻松的感觉，要笑。新娘不要看着地面，要看着新郎的脸。”
　　黄晓捂着嘴：“妈呀，我快转吐了！”
　　刘家勇气喘吁吁：“对不起，我们歇一下。”
　　接连转了四五次，转的人和拍的人都大汗淋漓。
　　第三个镜头，新娘和新郎由远及近地面对面走来，在擦肩的一刻同时驻足，看向对方的眼睛。
　　摄影师先分别拍摄单人镜头。
　　表现合格。
　　再拍两人的远景。
　　助理讲解说：“我喊‘开始’，两位就一起走，步速别太快，要同时停下来，同时看向对方。”
　　黄晓走了几步，一脚踩到头纱，一个踉跄，女团赶紧抢上去把她扶稳。
　　重来。
　　刘家勇在摄影机的追踪和众人的注视下忽然不会走路了，出左脚，甩左手，出右脚，甩右手。
　　重来。
　　总算顺利会师，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只见黄晓像木偶一样呆立在原地。刘家勇倒还记得要转头看，一二三，头向左，看往与黄晓相反的方向。
　　摄影师好脾气，微笑着鼓励新人：“不要紧，别紧张，再来一次。这次给特写，两位注意表情。”
　　开始。
　　擦肩，停步，互望，好。
　　眼神交汇，好。
　　只见黄晓嘴角肌肉微微抖动，接着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紧跟着肩部也开始颤抖，终于把腰一弯，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这……我想笑，我好想笑啊……”
　　摄影师无奈：“休息五分钟吧。”
　　终于折腾完了这组镜头，摄影师告诉助理：“先拍集体，让新人轻松点儿。”
　　刘家勇领头走向远处的黄晓，何东南和吴亚杰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左一右地走在他后面。
　　摄影师看着镜头：“很好，感觉很对。”
　　女团簇拥着黄晓，看着远处朝己方走来的男人们，一脸羡慕憧憬。
　　摄影师说：“好，表情特别真实。”
　　助理心想，大哥，自然真实了，谁看到那俩伴郎能不一脸花痴样儿呢，尤其是左边那位，帅哭好吧。
　　两军对垒。新郎新娘深情互望，沉醉在彼此的目光里。
　　摄影师有点无奈：“伴娘们……不要张着嘴……再来一次。”
　　大家笑成一团。
　　……
　　拍完半场，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礼服师和化妆师上来带新人去工作帐篷里换衣服，化妆师助理上来，先给伴郎伴娘们补点妆。
　　何东南和吴亚杰都摆手：“我俩本来就没化妆，不补了。”
　　摄影师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休息，喝了几口矿泉水，放下，又点起一支烟。忽然间像是电话震动了，摄影师有点着急地在兜里掏出手机。
　　摄影师在看见屏幕来电的那一刻，眉眼都舒展开来，脸上漾起掩不住的笑意。
　　这人笑起来还真耐看。
　　何东南站得远，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觉得他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思慕和温柔，像是要涌进手机的听筒里，融化掉手机另一头的人。
　　给他打电话的，应该是女朋友吧。何东南想。

　　大家换好衣服，补完妆，拍摄继续进行。这一个镜头，新郎单膝跪地，亲吻新娘的手背。
　　助理说：“这个挺容易，注意面部表情就行。新郎深情一点，新娘要低头看着新郎的头顶。”
　　黄晓换了身简洁的鱼尾式婚纱，取下了头纱，一朵新鲜的玫瑰花含苞待放，欲说还休地插在鬓边，衬得整个人娇艳了许多。刘家勇换了白色休闲款西装，平添几分洒脱。
　　助理指导着二人摆好姿势，摄影师工作开始。
　　这次的镜头一点儿也不复杂，刘家勇只需要拉起黄晓的左手，低头亲上去就行。黄晓压根儿就没什么动作，看着刘家勇就算完。
　　可大巧若拙，看似最容易拍的镜头，却拍得最坎坷。
　　刘家勇亲到嘴疼，黄晓站到腿断，摄影师总说不行。
　　摄影师调整了角度，退后两步看看二人，又看看镜头，有点犯愁：“感觉不对。”
　　助理上前谆谆教导：“新郎不要亲得这么实，要虚一点儿……不不不，这样的话又没亲着……新娘看着新郎的头顶……看着，不是盯着……”
　　黄晓非常迷茫：“有区别吗……”
　　刘家勇苦着脸：“亲着了也不行，不亲着也不行。”
　　再来一次，还是卡机。摄影师说：“新郎拉手的时候，要慢一点儿……这又太慢了……”
　　伴郎和伴娘们暂时没事可做，大家看着刘家勇一遍又一遍地亲吻黄晓的手背，齐声叹息，替他们累得慌。
　　何东南对吴亚杰说：“你结婚的时候，千万别让我当伴郎。”
　　吴亚杰不知是热的还是害羞，脸上透着一抹红：“我……才不会结婚呢。”
　　何东南闻言，斜了他一眼：“说胡话。”
　　收回视线的时候，何东南注意到了一个人。
　　这人正朝拍摄这边走过来。三十岁不到的样子，目测和自己差不多高，留着一看就是故意做出凌乱造型的纹理头，穿着件质地很好的白衬衫和卡其色的休闲裤，袖子随意地卷到肘部。
　　衬衫很薄，阳光一照，呈半透明，腰腹和肩膀的线条在初夏若隐若现。
　　这人走近摄影师，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摄影师回头，和方才接电话时一模一样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那人示意“你忙你的”，站在摄影师身旁，饶有兴趣地看着镜头。
　　何东南想，原来如此。
　　这人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轻松，嘴角微翘，态度温和。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往那儿一站，中心广场上所有人都模糊到只剩一个轮廓。
　　太耀眼了。
　　化妆师上前给黄晓补妆，摄像师按下暂停。这人大模大样地伸手摆弄摄像机，一边掏出一支烟；摄影师从兜里摸出打火机，侧身替他点上。这人把烟衔在嘴角，一上一下地摇晃，烟头明明灭灭之间，他的下巴朝摄像机上的画面一抬，好像在和摄影师说了句什么。摄影师点头，满眼倾慕。
　　这人身上，有一种让何东南很不舒服的气质。
　　何东南把这种气质叫作：装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