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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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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何东南带着张云辰站在了疯子的小摊儿前。
疯子正干得热火朝天,一见何东南,愣了一下:“大爷,你不是先回去睡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眼看到旁边的张云辰,“哎,这位是……?”
何东南没回答,愉快地对疯子说:“炒饭,五十份儿,这位……请客。”
疯子又惊又喜:“好咧!这位……吃得完吗?”
张云辰一边付钱,一边说:“都归他——哎先给我来一份儿,没吃晚饭,早饿了。”
这会儿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学生人头攒动,每个摊点前面都堵着人。旁边摊儿有几个女孩儿注意到了何东南,立刻兴奋地喊起来:“哎哎哎你们看他又来了!”“真的好帅啊啊啊啊!”“又帅又MAN啊天啦真的是帅哥啊!”五六个女孩儿呼啦一声围在了疯子的小摊儿前:“小哥来六份炒饭啊。”然后理直气壮地盯着何东南看个没完。
何东南见惯不惊,笑着朝她们挥挥手,然后帮疯子从箱子里拿出鸡蛋来。
张云辰心下恍然,原来是他啊。
嗯,实至名归。
几个男生拎着打包好的汤面从疯子的摊儿前经过,看着这边姹紫嫣红的一群女孩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认出了张云辰,赶忙招呼:“张老师,您也来夜市啊?”
张云辰朝学生点点头:“我也来感受一下年轻人的生活氛围嘛。”
学生笑着走了。
何东南被那一声“张老师”给结结实实地噎住了,虽然他什么都没吃。
张老师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个职业的认知。
这货永远戴着一张面具,除了被毛单撵的那一次,别的时候他好像从来不会失态。这货又细腻又敏感还作得厉害,浑身上下哪哪儿都跟常人不一样。这货天生一副意难平长寂寥的模样,实际上一脚踏遍五条船,新欢旧爱齐欢唱。这货外表看上去低调谦和人畜无害,其实他压根儿就瞧不起任何人。
何东南想起这货猪圈论道时的豪情,示范诗和远方时的风情,月夜下抚狗如子的柔情,包厢里轻唱低回时的深情,生冷不忌男女通吃时的滥情,被人挟持还笑傲生死喊话歹徒时的矫情……
何东南眼前挨个儿蹦过四个加粗的大字:斯文败类。
斯文败类捧着一碗刚出锅的蛋炒饭,就站在疯子的小摊儿前面,拿着筷子往嘴里挑着饭粒,吃了一口,侧头朝何东南一笑:“香。”
何东南看着夜市中的张云辰。张云辰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脖子上的血痕在夜市明晃晃的路灯下格外刺眼。他穿着因为经历了刚才那场风波而有些皱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也松着,手里珍惜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饭。他挑一筷子饭粒送进嘴里,刚出锅的饭粒有些烫,他微微张口呼气——唇形柔润,唇色浅红,那一点儿舌尖比唇色更红、更湿,像一朵花里最娇嫩的蕊,又像一个甜梦最温柔的开端。
何东南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我艹”,这货就像个公狐狸精,总能用他的美貌让人暂时忘记他龌龊的德性!
五十份儿炒饭全带走是不可能的,何东南说,他每天吃上一份儿,五十天就能吃完。
念着张云辰知恩图报的五十份儿炒饭,何东南决定暂时抛开对他的人格审判:“你去哪?”
张云辰实话实说:“回家。”
何东南又问:“你家在哪?”
张云辰说:“龙大正门附近,璧合园三期。”
何东南皱着眉想了想,璧合园三期在哪不太清楚,龙大正门却是知道的。
何东南决定投桃报李 :“走吧,我送你。”
张云辰有点儿意外,很快明白,这是怕自己死在路上的意思。不管怎样总不是恶意,张云辰欣然接受:“那我们不走刚才的马路了,就从学校穿过去。”
深夜的大学校园并不如何东南所想的那么空旷,有晚归的学生步履匆匆,有夜跑的学生擦肩而过,有刻苦的学生对着天空背单词,也有小情侣在路边的长椅上相偎相依。
夏末的梧桐树幽深茂密,桂花的香气丝丝缕缕,路旁草丛里鸣虫低吟。
校园氛围让何东南感觉生疏而遥远。学生时代的记忆已然模糊,镌刻在时光里的尽是这些年奋力挣扎的生存。
何东南并不太喜欢上学,对他来说,读书生涯的乏味远多于乐趣。
他并不孤僻,却一直不怎么合群,除了疯子,身边没有亲密的朋友。优生的圈子他跨不进,差生的圈子他融不进,中间那部分学生没有圈子,何东南和他们的关系不咸不淡。他成绩虽差,可是不淘气,不惹事,不逃学,他遵守纪律,从不迟到早退,值日劳动跑操从不偷懒,除了长得太显眼,整个人几乎没有存在感。学校于他而言,是天下无趣无味无聊的所在。
辍学这件事,无论是不是因为杨潘——他都不后悔。生活不是肥皂剧,不是每个成年人都会声泪俱下地痛陈心曲愧悔自己当年没好好学习,如果一个人硬是要和自己并不擅长甚至很的事死磕,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微微侧头,看了看走在旁边的张云辰。
和自己不同,张云辰和这种环境出奇地贴合。如果说眼前的世界是一张画,那自己顶多算一个观画者,而张云辰是下笔时就打好底稿留出空间的画中人。
何东南轻轻地叹了口气。
张云辰听到这声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叹息,偏过脸来看着何东南,没话找话似的:“你多大了?”
何东南说:“快二十二了。”
张云辰笑了笑:“那还小——怎么没念书?”
何东南想这货的职业病发作了吧,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苦口婆心地教导自己重返校园?于是干脆地说:“念不好,不想念了。”
张云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自己的方向,挺好。你父母都同意?”
何东南平静地说:“我爸死得早,我妈当时想拦我,没拦住。”
张云辰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弟弟,”何东南说,“高三了,听说成绩还行。”停了一下,又补一句:“比我强。”
“除了能念书,还有哪儿比你强?”
“哪儿都比我强,”何东南说,“比我靠得住。”
张云辰皱皱眉,看似无意地问:“你妈对你……的事儿,能原谅吗?”
何东南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意思?张云辰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张云辰好像并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父母都是高知,又长期在国外工作,接受起来比一般父母要容易些。不过,理智上接受,并不代表情感上包容,自从……知道后,父母和我疏远了很多。”
何东南立刻察觉到他说的是“父母和我”,而不是“我和父母”。这两个词看起来差不多,谁在前谁在后,意思可差了很多。何东南迟疑了一下,觉得没必要遮掩:“我妈,还有我舅舅,揍了我俩好几顿,闹了好些天,给赶出来了。”
张云辰听得明白,看他一眼:“你说不念书了,就是那时候吧?”
何东南点点头:“没心思念了,与其在学校混日子,不如早点儿出来做事,好养活自己。”
“你不是本地人,为什么来龙州?”
“老家混不下去,想来就来了。”
张云辰听他答得敷衍,明显是不想多提,掏了根烟点上:“他也在龙州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何东南听懂了。
在不在龙州?谁知道呢。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何东南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张云辰有点儿意外。分手了?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十八二十二的爱情,有几个能长久呢。可十八二十二的爱情,也是真好啊。交浅不可言深,张云辰不好多说什么,也沉默了下来。
可何东南却开口了,还把话题拐到了他身上:“今天……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实话?”
张云辰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解释。他一向认为解释是世界上最累最烦最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了获取别人的信任或是了解,把自己剖得干干净净给人看从来不是他的风格。真是自己人那就不需要解释,不是自己人更没必要去解释。可现在夜风泠泠,疏星淡淡,在校园里边走边聊了这么一会儿,他心情着实不错,再加上何东南今晚确实算得上两肋插刀,张云辰难得地乐意多说几句:“领导给介绍了个对象,不去见面不太好——我的工作性质……不能闹得太出格——就是上次你碰到的那个,今晚的是她前男友还是男朋友,误会我跟她有什么。明天约她谈谈就行了,没必要小事化大。”
何东南在脑子里捋了捋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大概有了眉目,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个减法——5-1=4。
想了想,又问:“像你这样的,有很多人给你介绍对象吧?”
“嗯。”
“那你是怎么……呃,顺利失败的?”
张云辰脸上笑意浅浅:“你还记得上次在打鼓滩水库,有个女医生来给我看病?”
“记得。”何东南点头。
“她是我的第七位相亲对象。”
何东南没反应过来。
“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吗?”
“记得,她说……你初恋女友什么什么……”
“对,”张云辰的笑意越来越浓,“我对每个相亲的姑娘都说,‘你长得特别像我去世的初恋女友’。”
何东南被震住了。这他妈别说相亲没指望了,就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好吗!
何东南听见自己在问:“你死过多少个初恋女友?”
“到目前为止,”张云辰朝他一笑,“十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