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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打鼓滩水库地处龙州市长宁县安水镇。说是水库,其实是个天然淡水湖泊。旁边有个百余户人家的村子,跟大多数农村一样,青壮年都在外面务工,留在村子里的尽是老人和孩子。听说前几年有投资商来考察过,不知为什么,最后没谈成。
      上午十点,大家把车停在村口的晒谷场上,王庆伟去村里跟人交涉这几天的食宿,高源带着跟工作人员把器材和道具从车上搬下来,何东南自觉地上前帮忙。
      女模有点晕车,找了处荫凉地儿坐着休息。张云辰左手拎着瓶矿泉水,右手拈着根烟,四周绕了一圈。
      这地方挺小,也就眼前这个湖泊还有那么点儿看头。怪不得王庆伟说去丽江不合算,确实,眼前这片儿景,跟丽江那蓝月谷真没多少区别。蓝天白云,远山起伏,湖水碧清,湖面上偶尔掠过一只白鹭,极有生趣。
      王庆伟回来了,扛着专用的大喇叭全村喊麦:“兄弟姐妹们,咱们中午在村东口老王家吃饭——就是门口有棵大槐树树下有块大石头的那一家——十二点开饭,下午两点开始拍摄,大家别走远了啊!”
      张云辰决定进村里去转转。
      村子很干净,远远近近的房子都是新农村建设的产物,新簇簇的小楼房,外观惊人地相似。家家户户一色的晒楼白墙双扇门,门口一块儿空地算是院子,院子里堆着杂物,放着凳子,跑着小孩儿和散养的鸡。记忆中那种农村的篱笆矮墙土柴火屋早就不见踪影,外墙上挂着干辣椒玉米棒蒜串子、老婆婆在墙边儿坐着做针线洗衣裳唠闲嗑的景象一去不返。路过村里那小玻璃门的诊所时,张云辰朝里面望了一眼,桌子后头坐着个四十来岁穿件白大褂的男医生——这是进村以来看到的唯一一个壮年男人。
      是的,我们自以为与时俱进,其实在不断后退,一直退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冷漠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动情,为时间,为白云,为天黑,为天命。
      张云辰突然很想身边有个人,跟自己一块儿在这簇新、规整的村子里转悠,看看远处群山起伏的线条,看看脚下有些荒凉的菜地,看看院子门口踱步的鸡鸭,看看头顶,看看村民,看看夏季。
      天从人愿,人来了。
      何东南彬彬有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张先生,前面没路了。”
      张云辰一转身,就看到何东南那双盛满了山水的眼睛。
      “你一直在我后面?”张云辰笑眯眯地,“我一点儿都没发现。”
      何东南失笑,不愧是B王,自恋到不像话。一直在他后面?亏他敢想。何东南指了指身后的一栋房子,房子旁边有条不起眼的小路:“我从这儿拐出来,就看到你了。”
      张云辰偏着头问他:“前面没路了?”
      “没了,”何东南的声音里透着笑意,“除非张先生想去猪圈看看。”
      “前面有猪圈?”张云辰很快反应过来。
      何东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长宁县安水镇打鼓滩打鼓村,就是杨潘的老家。最前头那栋房子,只有杨家外婆和杨潘那个瘸了腿的小姨还有小姨的儿子,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孩儿。
      杨潘的小姨早些年在外头一家厂里干活,受了工伤,厂里给赔了一笔钱,就回到这里没再出去。他姨父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母女俩在家里喂了五口猪,养了些鸡鸭,种点菜,日子过得还凑合。
      这些都是何东南之前来的那几趟攒下的消息。
      没想到这次出来赚外快,偏偏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何东南原本不想出声招呼张云辰,张云辰爱上哪逛上哪逛,可那里是杨潘的家,是和杨潘的联系最紧密的地方——虽然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回到这里了。
      他不想张云辰再往前走了。
      原以为张云辰会掉头,没想到张云辰一听,反倒来了兴趣:“猪圈?走,瞧瞧去。”
      何东南愣了一下:“猪圈有什么看头?”
      “百味人间,什么都有看头。”张云辰朝他一笑,迈开步子就往杨潘外婆家那边走,何东南只好跟了上去:“喂,你……”
      “没事儿,”张云辰边走边说,“我不嫌脏。”
      我是怕猪嫌你脏,何东南在心里说,同时也是真奇怪,猪圈有什么好看?这B王姿态轻松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像个唱大戏的一样,倒是与周围的青山碧野融得自然之极。
      他竟然要去看猪圈?
      行,看就看吧,早看完早走。
      何东南快步追上他,领着他朝屋后绕:“这边。”
      张云辰看了看何东南:“你挺熟的啊,来过?”
      何东南面无表情:“农村的房子差不多都这个结构——张先生没在农村呆过吧。”
      张云辰还真没在农村生活过。他生在龙州,长在龙州,本科和硕士都在北京念,对农村仅有的印象还是读书那会儿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在来回的火车上透过车窗看到的田野风光。
      屋子里静悄悄地,好像没人在家,何东南领着张云辰熟门熟路地从主屋绕过去。离猪舍还有十来步,一股子怪味儿就扑面而来。那气味儿,混合着动物的腥热、饲料的糊闷、泔水的酸馊,甚至还有茅厕的臭气……闻到这股味儿,张云辰皱了皱眉,又掏出一根烟,闷声问何东南:“要吗?”
      何东南摆摆手,心里暗暗好笑。叫你看猪圈,看啊,尽管看。
      张云辰点着一支烟走进了猪圈,仙风道骨地往猪圈前边儿一站,——何东南觉得那场景简直绝了。
      圈里光线很暗,圈顶上垂着的电线上吊着一只油滋滋的灯泡,黑乎乎的四面土泥墙,圆木围栏的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干谷草,上面侧卧着五口挺大的猪,围栏靠外这一溜儿并排放着两口一米多长的青石条猪槽,圈里的角落里堆着五六只没洗的大木桶。紧挨着猪圈,靠门口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狭窄的蹲坑。和猪圈一墙,不,一栏之隔。
      猪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来给自己喂食的,兴奋得直叫唤,哗啦一声全体起立,精神抖擞地涌到猪槽前转圈儿。有一只特别激动,猛地撒出一大泡热气腾腾的尿来。
      猪们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往猪槽里倒食,急得昂昂大喊,没头没脑地在槽边转来转去,其中一只从槽头跑到槽尾,叫得肝肠寸断。
      张云辰吐出一口烟,在围栏前和猪们傲然相对。
      何东南瞄了一眼湿乎乎、脏兮兮,不知道混合着什么东西的地面,再瞅瞅张云辰脚上那双透着浓浓装B气息的浅灰色布鞋,心里朝他竖起大拇指。
      张云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几口猪的身上,目光里,几分同情,几分亲切,还有几分……悲悯。何东南想,那眼神儿,就跟看着自己快要离开的亲人似的。
      站了有一会儿了,何东南觉得张云辰都快在这和这几口猪站出感情来了,看看时间,快到王庆伟喊麦的饭点儿了。他不走,自己又不能先走,只能开口催他:“张先生,看够了好走了。”
      张云辰又点着了一支烟:“没看够。”
      “那……吃过饭再来看,”何东南想了想,“村里好些人家都养了猪,挑一家近点儿的,让老乡给搬根凳子坐着看,再泡杯热茶,想看多久都行。”何东南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在里边儿睡觉都行。
      张云辰皱着眉,转头看着何东南:“我怎么觉着,你对我的怨气很大呢。”
      何东南想,怨气谈不上,只是看不惯而已,看到你这副装B的样子就来气。嘴上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张先生,你看了半天,看出点什么来没有?”
      张云辰倒也没追究怨气的问题,回头看着眼前等待落空、失望地从槽边走开的猪:“你不觉得,咱们跟它们,也没什么分别?”
      何东南心想可别算上我,说:“我是没看出有哪儿相同了。”
      张云辰说:“你从它们身上,看到了什么?”
      何东南毫不犹豫地说:“家畜,短毛,肥,肉,年货。”
      “更多一点儿呢。”
      “回锅肉,蒸肉,炒肉片儿,猪蹄儿汤,肝腰合爆,卤猪尾巴……”
      “再深一点儿呢?”
      何东南觉得这些问题简直莫名其妙,而且站在猪圈里你问我答更是画风奇诡,但张云辰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儿动情的苍凉,何东南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指引,也往猪身上看去。
      猪们对不喂食的人失去了兴趣,百无聊赖地挤在靠后的墙边儿,伸着毛茸茸的长嘴,耳朵一扇一扇的,小眼睛里闪动着茫然而渴望的光。
      何东南忽然有点儿明白张云辰在问什么了。
      何东南慢慢地说:“等待,欲望,消磨……结束。”
      张云辰猛地转头看着何东南,眼神复杂。刚想说什么,何东南笑着打断了他:“走吧张先生,该回去吃饭了。”

      王庆伟人情练达,硬是跟一家姓王的老乡认了本家,痛快地付了老乡1500块伙食费,一日三餐都定在人家里吃。
      一行十人挤在一张圆桌上吃午饭,桌上搁着一大木盆的白米饭和七八个大碗装得冒了尖儿的农家菜,有荤有素还有汤,大家都觉着新鲜,吃得格外欢腾。
      王庆伟一面招呼大家放开吃,一面拎了一只小碗,站起来从桌子中间的瓦罐里给张云辰盛鸡汤:“这个可是老乡家的土鸡,特补,多喝点儿——哟挺烫啊小高给接一下小心——”
      高源赶紧站起来把碗接过去,轻轻放在张云辰面前。张云辰笑笑:“谢谢。”
      “跟我还这么客气。”高源稍稍加重了“我”字的音调。
      张云辰当然听出来了,也只装作毫无知觉地低头喝汤。
      张云辰心想,等这几天拍完片,再去影响摄影师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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