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冰》大朵朵花

12、第 12 章

　　何东南算了一笔账。
　　他的工资结构是底薪1700+岗位补贴300+全勤奖300+提成另算，一个月下来，好的时候能拿到4000多点儿，差的时候不到3000。房租水电分摊到头上大约500块，午晚两餐基本都在会所吃所以不太花钱，其余开销大约500块。每个月还给他弟的卡上转点儿钱。他弟今年该上高三了。
　　这一年，他省吃俭用，攒了2万块。
　　请三天假，一个月的全勤就没了，扣掉当天的工资，损失大约在600块左右。
　　去拍三天照片，成了的话，人家给3000块。
　　净赚2400块。
　　这挺好。所以何东南在接到“三生”老板的电话时，爽快地答应了去店里试试。他需要钱，二十万不能真不还，家那边儿也不能真永远不回，陈胖子只不过现在还没找着自己而已。至于那钱究竟是杨潘借的还是他借的，不重要。
　　何东南不是那种人。
　　轮休的这天，何东南去了“三生”。
　　在他的认知中，拍照就是拿着手机对准脸咔嚓，没想到拍照原来这么麻烦。
　　站在镜头前，照着摄影师的指示往前站，往后退，往左转一点，手插在裤兜里。
　　正面，侧身，背面。
　　羞涩的笑，明朗的笑，放肆的笑，有点儿忧伤的笑。
　　眉毛抬一点儿，下巴收一点儿，肩膀平一点儿。
　　何东南拿出上班的劲头，一声不吭，照做。心想，这也比遇到挑剔鸡毛的客人省心多了。
　　刚对着黑乎乎的镜头时，何东南有点儿警惕，莫名地觉得那像极了瞄准自己的枪口。摄影助理一直叫他别紧张，放轻松，何东南干脆把镜头想象成是……一只钱包，一只鼓囊囊、装满了钞票的钱包。
　　这只钱包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只要盯紧了，就能抓住它。
　　他盯着钱包，视线专注，神情渴望，他的世界里别无他物，一笑一颦都是眷恋深沉。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睛一直在对着钱包，不，镜头，静默地说话。抬头是说等等我，低头是说你别走，挑眉是说甜心你好美，大笑是说你是我的。
　　王庆伟和谢强挤在门口，小声地互道我艹。
　　高源给他们比一个OK的手势。
　　事情就这么定了。跟何东南谈完后面的安排，定好时间，两人赶紧去办公室给张云辰打电话，一接通就大呼小叫：“云辰啊，你介绍的真没错儿！那小子……简直了！”
　　张云辰一听就知道成了，笑着说：“怎么样，镜头感不错吧。”
　　“哎哟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得……”王庆伟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总之就是好，好极了，小高说他从来没拍得这么顺溜过。”
　　“那小子长得贼好，个儿又高，”谢强凑过来说，“表现力特别棒，那眼神儿，就跟会说话似的！”
　　“我说云辰，你怎么认识他的？”王庆伟问。
　　“算不上认识，见过两次吧，”张云辰回忆着那两次的场景，觉得还挺有趣，“还真从上次那位新娘那儿问到他电话了啊，行啊你俩。”
　　“那位新娘一听是我们找他做模特，尖叫得能把房顶给掀了！”谢强说，“何东南这小子人缘儿不错啊！”
　　原来他叫何东南。张云辰想。

　　早上七点，何东南准时在约定的路口坐上了王庆伟的车。
　　王庆伟开一辆丰田普拉达，后面还跟着一辆载着器材的皮卡，一辆坐着工作人员的哈弗。
　　副驾上坐着高源，后排还坐着助理姑娘。三人都跟何东南打招呼。
　　何东南礼貌地回答：“早。”
　　何东南听见助理问王庆伟：“老板，辰哥跟咱们在哪儿会合？”
　　王庆伟说：“他顺路，开车先去接女模，在前面加油站等着咱们呢。”说完，又半真半假地说，“你就别老惦记辰哥了，啊？你呀，没戏。”
　　助理嘻嘻笑：“我当然知道没戏，我这不是替高哥问的嘛。”
　　高源笑笑，不说话。
　　王庆伟说：“哎，你高哥可用不着你帮忙——不过话说回来，小高，你这慢吞吞地算怎么回事儿，我看在眼里怎么觉着你追人的劲儿不大够啊，难道你不喜欢咱们云辰？”
　　高源无奈地说：“喜欢，可是……”
　　“喜欢就得了呗！”王庆伟一说起张云辰，精神特别抖擞，“我告诉你啊小高，云辰真特别好！你瞅瞅，他哪一样不是拔尖儿的？长相、身材、气质、学问、人品……哎哟我都数不过来了，就有一样，他这人吧，不容易让人猜着心思，除了我和强子，还真没人能把他给弄明白了。”
　　何东南心想，别的也就算了，“人品”嘛，呵呵。
　　助理掩着脸说：“老板，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就好像嫁女儿的老母亲一样……”
　　王庆伟说：“哎，我的意思就是，对他，你得用点劲儿——我看你俩认识了快小半年了吧，怎么看着总是这么不近不远、不咸不淡的呢？你可得抓紧点儿了！你上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人去！”
　　高源当着何东南和助理的面，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笑着。
　　他又不想这样不近不远、不咸不淡，他快喜欢死张云辰了，可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了。他能感觉得到张云辰有点儿欣赏自己这份温淡，可他也真怕这样温淡下去张云辰那边儿迟早得凉掉。老板说得有几分道理，张云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己确实得用点劲儿了。
　　何东南装着趴在车窗边看街景，结实地听了一耳朵，心里把这番话捋了捋，再想想那天中心广场看到的情景，渐渐有点儿明白了。
　　我艹，他们说的该不会是……B王？
　　何东南同情地看了一眼高源的后脑勺，敢情这位还被蒙在鼓里呢。人家可是生冷不忌，男女通吃的主。可惜了，又有一颗真心即将喂狗。

　　前面就是在加油站，何东南老远就看见路口那儿停着辆揽胜，一个男人站在地上，正朝他们来的方向看。
　　果然是B王。何东南想，毫无悬念。
　　不过——等等，他穿的是什么？何东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张云辰穿一套看起来挺讲究的衣衫和长裤，浅灰色，立领盘扣，衣角开口……这怎么有点儿像和尚啊道士啊穿的那种衣服呢？
　　晨风过处，衣摆裤角微微拂动。
　　要不是张云辰那一看就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何东南都想下车叫他一声“师父”。
　　王庆伟还没把车停稳，就从驾驶窗里探出脑袋冲着他大叫起来：“云辰你这衣服太有范儿了！”
　　助理姑娘拼命地捂着心口：“妈呀太帅了太帅了太帅了……”
　　后面的车也跟了上来，大家停好车，站在路边说话。王庆伟一把揽住张云辰的肩，两人一人点上一根儿烟，亲亲密密地吸了起来。
　　高源笑着和张云辰招呼：“今天怎么穿了这个？”
　　张云辰今天显得特别慵懒：“放假嘛，随便穿穿，咱们要去的地方是个水库，蚊子多——不难看吧。”
　　高源情真意切地说：“你穿什么都特别好看。”
　　张云辰朝他笑笑，没说什么，眼睛一转，就看到了站在后面默不作声的何东南。
　　这小子为什么一见着自己就摆出一副很不满的样子呢？除了那次在中心广场，也没啥别的过节啊，就算那次两个人稍微冲突了一下——都这么久了，大老爷们儿的至于这么小气吗。他看着自己那眼神，怎么说呢，又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屑，又像是谴责……我哪儿得罪他了？张云辰想。
　　越是这样，张云辰偏要故意逗他：“原来你叫何东南啊，咱们都见过好几次了，也算是朋友了啊，以后一起玩儿。”
　　何东南冷冷地看着他，一句“B王”差点脱口而出。王庆伟一嗓子叫了起来：“东南，这是我兄弟张云辰，你叫辰哥就行——那天给你打电话让你来试试，就是他的主意！”
　　何东南只好摆出一个礼仪笑容：“谢谢，张先生。”
　　张云辰回他一笑。这小子，态度尊重，分寸合宜，明明白白地不想和他称兄道弟。
　　女模在车上吃完早餐，也走下来招呼大家，看到何东南，眼睛一亮：“王哥，这是新来的模特？”
　　王庆伟指着何东南说：“怎么样，帅不帅？这是东南，待会儿你和东南就坐我的车，拍摄之前你俩熟悉熟悉，路上聊聊天，拉近点儿距离，到时候拍起来容易找感觉，省事儿。”
　　高源朝张云辰这边走了几步，温和又肯定地说：“我就坐云辰的车吧。”
　　张云辰无可无不可：“都行，上车吧，出发了。”
　　路不太好走，张云辰估摸着，到拍摄地那个水库得两个多小时。一面开车，一面对高源说：“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我陪着你，不会困。”高源回答。
　　张云辰朝他笑笑。
　　车内陷入沉默。
　　张云辰忽然明白，他跟高源估计是真没法再进一步了。
　　他对着高源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现在这种比朋友稍微暧昧一点儿的关系，已经不适合那些天气真好今天累不累的寒暄，然而又没进展到谈情说爱两心依依的阶段。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不好说，有些话不想说，话说得深了是误导，说得浅了是虚伪。除了用笑容来回应一下，表示自己听见了——他真想不到能说什么。
　　可两个人如果要在一起，怎么能相对无言呢？总不能每天的对白仅限于“这个好吃，你多吃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那可太吓人了。
　　真正的岁月静好，是激情过后的沉淀，是木烬成炭过后的余温，是万米长跑之后脱力的满足，是烟火散尽之后纯净空旷的夜幕。
　　静好，不是一开始就彼此默然，波澜不起，相敬如宾。静好只是汹涌的另一种呈现，那是得有掀天的狂热和澎湃的爱意来打底的。
　　高源也无话可说。他倒不是不想说不能说，而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最想说的话，他不敢说；想找点儿张云辰感兴趣的话题来聊聊，可他发现虽然认识了快小半年，还是拿不准张云辰究竟喜欢什么。他琢磨不透张云辰，根本摸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和想法。张云辰说的话，有些他能懂，可能懂也不知道怎么恰当地回应；有些不能懂，就只好沉默。他如果主动说什么，得到的回答大多都是一个笑，那笑里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好像只是在说“我听见了”。
　　虽然不是很贴切，但高源真有一种狗咬乌龟无处下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