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诗》茗陌封雪

3、二 棋子戏

　　山阴，故殇台。

　　通往山顶的青石小路上，姜子恪提着一柄八十斤的重剑急步前行，越往上走，弟子越多。

　　他瞟见向下走的顾二公子，顾澄，便拉住问：“宁夙呢？”

　　顾澄一脸疑惑：“不知道啊，大哥没告诉子恪兄吗？”

　　姜子恪沉吟片刻，抬头时眼中有凌光闪过：“坏了。”

　　“怎么了？”顾澄追问。

　　“八成是去万药山了。”言罢，姜子恪转身快速下山。

　　此刻，本该在万药山的顾宁夙却在金陵城的后山，雁回山上，一派悠闲。

　　“你飞鸽传书让我来此，是做何打算？”万药山的小药圣笑得如同春暖花开，将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

　　万药山药圣，姓万名琛，字泊舟。自幼成名，大多数被判无药可医的病者遇他都似枯木逢春。其行事潇洒不羁，行踪飘忽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巧的是，顾宁夙放飞的信鸽总能准确找到他的方位。

　　顾宁夙端详手中黑子，若有所思的说：“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知晓……她的生死？”

　　万琛愣了愣，恢复面上的淡淡笑意：“宁夙，你可问错了人。这世间，唯有苏迟的通灵术，才可能知道魂魄生死。就算是与她出自同一师门的子恪，都领会不了。”

　　顾宁夙“哒”的一下把黑子放上棋盘，道：“那，让我以为她只是个幻影呢？”

　　“你想忘了她？”万琛反问，他手里的确有这种药，一忘无影，解药难寻。

　　“这几日，我一次也没梦见她。”顾宁夙答非所问。

　　万琛沏了一杯茶，把杯子推给顾宁夙，手中的白子迟迟不肯落下。

　　顾宁夙也不在乎万琛是否回答，接着说：“泊舟，自父亲令我做领兵时，我几乎夜夜都会在同一个噩梦中生生疼醒。我甚至梦见她怎样对我失望，怎样踉跄后退，以及她怎样坠落高台。而那一日，没有任何偏差，她就真的那样掉下去了，就真的那样什么也找不到了。”

　　万琛叹了口气，道：“是啊，什么也找不到了。”余音未散，白子落下，棋盘上黑白分明。

　　顾宁夙愣愣地看着棋盘，良久，突兀地笑出了声：“是我输了。”

　　“那什么，去雁回山吧？”卿南牵着两匹马踱过来，问。

　　苏子溟咬着一个桃子，点点头：“唉，这雁回山似乎还是座圣山，对吧？”

　　一旁正洗着马桩的童仆抢先说：“这位仙家，你有所不知啊。”

　　“哦？说来听听。”卿南住了脚，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雁回山早先每到六月就会开满木犀花，多有门客文人上山赏桂。久而久之，山上多了红尘浊气，药圣万泊舟便买下整座雁回山，使其成了万药山的副山。”

　　苏子溟低头咬了一口桃子，道：“真是财大气粗。”想了想，她又拿了个桃子给童仆。

　　“走吧。”苏子溟翻身上马，对卿南说。

　　但是，卿南没动。

　　苏子溟回头，看见卿南慢慢蹲下身，把手放在地上，随即起身，道：“温血马，单骑，是栎阳姜氏。”

　　白马在此刻适时的打了个响鼻，苏子溟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那，那个，咳咳，桃子，卡喉咙里了。”

　　卿南把水囊递过去，正好奇要问，在万药山未寻得顾宁夙的姜子恪就策马狂奔而来。

　　好不容易顺好气的苏子溟正借过了水囊要喝，□□的白马却受惊狂奔，留下目瞪口呆的卿南。

　　白马开跑的瞬间，苏子溟在脑中狂刷了一满屏七彩的姜陵扫把星。

　　姜子恪一愣，稳住□□温血马的同时伸手拉住苏子溟的缰绳。

　　又跑了一丈远，两匹马终于停了下来。

　　姜子恪道：“抱歉，姑娘。在下还有要紧事，先行一步。”

　　言罢，要走。

　　“公子要去何处？”卿南好不容易追上来，问，“可是要去雁回山？”

　　姜子恪犹豫一下，点头：“是。”

　　“那与我们正好同路，要不一道走？”卿南显然误解了苏子溟的暗示，以为苏子溟想和姜子恪一起走。

　　“这……”姜子恪瞟苏子溟一眼，“好吧。”

　　苏子溟扶了扶额，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在下四方卿南，卿南言。公子是……”卿南道。

　　姜子恪道：“栎阳姜氏，姜子恪。”顿了顿，看苏子溟：“姑娘芳名？”

　　苏子溟感觉脑中有五百万头野马轰鸣而过，想了想：“尺素。”

　　面对卿南稍稍带有诧异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勾勾嘴角。

　　姜子恪身后，卿南小声问：“你不是叫苏冥吗？”

　　苏子溟也小声道：“出来混江湖，谁没有几个艺名呢。”

　　把棋子归位，万、顾两人准备再杀一盘。

　　突然，万琛笑了一下：“有客人来了。”

　　三个弹指的功夫，姜子恪那一身织金锦袍的影子便出现在顾宁夙面前。

　　“宁夙。”姜子恪叫道。

　　顾宁夙慢慢抬头，道：“三月不见，别来无恙。”

　　万琛倒是一脸事不关己，微微探头看姜子恪身后的苏子溟。

　　姜子恪转头看了看苏子溟和卿南，又回身：“宁夙，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不能在这说？”顾宁夙倾身站起，收起了笑。

　　“顾浔！”姜子恪低喝一声。

　　“姜公子既有急事，我们便先回避一下。”苏子溟放低了声音，竭力不让人认出她来。

　　“这位姑娘是……”顾宁夙漫不经心问。

　　“尺素。”苏子溟回答，攥紧了拳头，微微发抖——她怕被认出来。

　　顾宁夙把目光移过去，盯了苏子溟一会，再移开：“子恪你，不会以为我要找泊舟要什么吧？”

　　“事实上你真的要了，只不过我没给。”万琛插嘴，见姜、顾二人眼风飘来，识相闭嘴，缓步踱开，“卿公子，尺素姑娘，这边请。”

　　绕过四面药香阁，走过横跨寒潭的冷月桥，棋亭终于被大片浓荫遮住。

　　万琛停下脚步，问：“卿公子来做什么？”

　　“护送。”卿南简洁的回答。

　　“那苏姑娘呢？”万琛神色平静。

　　苏子溟一怔——果然骗不过万琛。她转头，对卿南说：“卿南你避开一下。”

　　卿南还要说些什么：“可……”

　　“听我的。”苏子溟低喝，看着卿南走到寒潭另一端，才道，“万泊舟，好眼力。”

　　“尺素，苏迟，这种文字游戏，万某还是略懂一二的。”万琛一笑。

　　苏子溟冷哼一声，也换上一副笑脸：“若非颅骨识人术，单凭姓名，你也认不出来。”

　　“那是。”万琛背着手，“连子恪都没认出来。”

　　捕捉到万琛说的名字，苏子溟不动声色：“顾浔服你的药了？”

　　“还惦记着啊。”万琛道。

　　“看来是没服。”苏子溟毫不理会万琛调侃，自个儿得出了答案。

　　那千日忘，怎么就没吃？

　　想着，苏子溟扶了扶面具，冰凉的触感让她收起手指，顿感清醒。

　　“那位卿公子，难道不知道你是谁？”万琛问。

　　“我告诉他我叫苏冥。”苏子溟把手放下，广袖下只露出青葱指尖。

　　“还是文字游戏。”万琛摇头，良久，又道，“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三刻钟后，牵着马下山的卿南叫住苏子溟：“他与你说什么？”

　　“说他知道我叫苏冥。”苏子溟随口扯道。

　　“你们认识？”卿南又问。

　　“不认识。”

　　“你们聊了一柱香时间，还不认识？”卿南追问。

　　苏子溟停住脚，回头看他一眼，有继续走：“随你怎么说。”

　　送走姜子恪，顾宁夙打了一个哈欠，坐回棋亭，看着棋盘上未了的棋局。

　　良久，摇摇头：“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