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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川宫-4 ...

  •   瑜不知道是怎么摆脱文妃,一步步走回杜仲的香铺子的。

      她到的时候,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兰麝芬芳。

      香可驱邪物,正精神,杜仲选择做这个买卖,就是为了最大程度保证惊蛰的安全。

      可是今年是惊蛰的本命年,生魂本就动荡。再加上六年前饥荒的末期,惊蛰遭遇饿鬼,一部分生魂被吞掉。

      今年是他的劫。瑜轻轻拍了拍杜仲的肩膀,传一些真气给他。

      “不,不用了!阿瑜,别这样!”杜仲连忙甩开她的手。他蹒跚着退到阴影中,佝偻着身子缩着。

      一日不见,他看起来又苍老了。

      阿瑜看着病榻上苍白着脸色的惊蛰,叹了一口长气。

      “丰岁羹是吃了,可是她说味道不一样。”阿瑜懊丧地坐到惊蛰床边,摸着他柔软的额发。

      惊蛰的睫毛如同蝶翅般轻轻扑闪,睫毛之下,一道半月形疤痕。

      她轻轻抚着那道疤痕,眼中的悲伤更浓了。

      “这是什么话?这还能有别的做法?”杜仲急躁地说。

      “不知,而且文妃似乎将我当成了旧识,说她想喝的丰岁羹是六年前她入宫时我给她做的。”阿瑜回答。

      “六年前?”杜仲有些疑惑:“你没记错?”

      “没记错。”阿瑜不知其意。

      “我入宫时听闻,王的妃子都来自民间,这位文妃想必也是如此吧?”

      “没错,来自民间,所以可以被随意对待。”瑜的脸色更差了。

      “六年前正是饥荒将尽的时候,我们也是那时候收留惊蛰的。”杜仲说:“那时别说丰岁羹,能吃的树皮都被剥光了。她不是大户人家,哪来的食材做丰岁羹?”

      瑜惊异地看着杜仲,只见对方目光雪亮。

      他只是形象过于老态罢了,心窍可依旧是少年般的清明。

      “所以,你认为,当年文妃喝的丰岁羹,并非现在认为的那种。”瑜说着,稍微有了些许头绪:“那我回去再调查一番,你别急。”

      “你也小心着些。”杜仲回,他从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小玉葫芦丢给瑜。

      瑜打开,一股生梨香钻入鼻孔,甜而不腻。

      “自己跑出来了,回去总得找个借口吧?”杜仲微微笑着,关切地看着她。

      瑜愣了愣,低头扑哧一声笑了:“你个老木头,总是想得比我周全。”

      她笑着,却忽而陷入思绪。入鬓的长眉和耳垂上的朱砂痣闯入心头,她看着手中的玉葫芦陷入沉思。

      “阿瑜?”杜仲挑了挑眉毛,瑜这种神情他见过多次,只可能与一个人有关。

      瑜抬头,眼光还是散的,没有聚焦。

      “怎么了?”杜仲问她。

      瑜终于定了定神,掩饰地笑了一下:“没什么。”

      见杜仲依然一脸关切,她起身:“待我拿下这一魄,再细细说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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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青川宫,瑜一路往文妃的居所而去。

      只见道旁的宫灯都换了纹样,从龙凤走兽换成春日花草的样子。香花也大捧大捧地堆积在路两旁。

      这个时节是东皇太一的大祭。东皇太一乃春日之神,香花与其最相配。

      瑾王在这一点还是挺靠谱的。瑜边走边想,至少没有怠慢祭祀。只要君王的敬重之心仍在,就还不算没有救。

      回到文妃居所,果不其然迎来了文妃幽怨的眼神。

      “玲珑,你又去哪里了。”文妃噘着嘴。

      “明日祭典,为你准备了点东西。”瑜微微笑着说,将玉葫芦递给文妃。

      文妃立刻坐直了身子,拿着葫芦把玩。打开后咋咋呼呼说香,高兴地在屋里转着圈地蹦蹦跳跳。

      “我去将你祭典要穿的礼服拿出来打理一下吧。”瑜也被她的快乐感染了。

      “好呀。你的礼服也拿出来试试吧,我还没见你穿过呢。”文妃说。

      瑜去衣柜里翻找。

      文妃的衣服挺多的,每个季节都有不少新衣和旧衣,做工也细致,在宫里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每个季节女官都会送衣服,妃子们都一样的。”文妃跟在她后面,看起来有点紧张兮兮的,大概是衣柜里太乱了,很多衣服随意团成一团放着。

      “瑾王没有宠幸的妃子吗?”瑜随口问道。

      “没听过。私底下我们都觉得王可能更喜欢那个祝子文吧?两个人成天形影不离的。”文妃随手将自己的礼服拽出来,砰的一声把衣柜门关上了。

      “你这?”瑜不明就里。

      “我就穿这件!你去给我烫平正些。”文妃少有地用了命令的语气。

      瑜只得拿着衣服出去了。炭火还没把熨斗烫热,文妃抱着件镶着红边的礼服进来了。

      “好大的霉味。”瑜皱眉,却见她露出一脸心虚的表情。

      “这是你的。”文妃小声说。

      “我的?我的怎会有这么大的霉味?”瑜将那件红边的礼服撑开,犀利地看着她:“这衣服一看就很多年没人穿过。”

      其实一件衣服而已,哪能看出来有没有被穿过。瑜只是在敲打她。

      回来时她想了一路,她愈发觉得,玲珑这个人也许从来没有存在过。

      刚才看衣柜她就确定了。

      这里根本没有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屋子只有一间,生活用品如杯盏都只有一个。除了她手中这件旧衣,衣柜里只有文妃的衣服。

      文妃红了眼睛。

      她三番两次想要开口,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小脚一剁,夺门跑了。

      瑜在原地站着,又是急又是气,差点一冲动将炭火倒到礼服上。

      一个不存在的人做的不存在的丰岁羹?

      可是如果没有存在过,又怎会有那样强的心愿呢?

      祭典当日,文妃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着沐浴,熏香,更衣,梳头发。瑜虽然有怠慢之情,但看一个小孩子自己哼哧哼哧忙活着,还是于心不忍,还是会上前搭把手。

      但两人没有交谈,一句话都没有说。

      待文妃打扮完,瑜也实在心灰意冷,觉得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惊蛰的时间。正当她准备脚底抹油准备走人算了时,文妃冷不丁开了口。

      “今夜大祭,你现在走不了。”文妃对着铜镜,拍了拍身边镶着红边的礼服。

      这个人来人往的祭典之际混出去的确不容易。陪也就陪吧。瑜不声不响拿过礼服去换上。

      衣服被烫过,霉味已经除得差不多了。但奈何尺寸有些小,瑜穿上被勒得不自在。

      文妃倒是不在意瑜的窘迫,见日头渐渐降下去,她叫上瑜启程了。

      一路上,妃子们和宫人们都自发地保持了缄默。路两旁每隔五步就有巫女摇铃,每隔十步有一带着白虎面具的宫人提灯。

      灯上绘制着风流倜傥的东皇太一,瑜看着春神的图腾,认出这图案是公子多年前画的。

      她亲眼见过春神,虽说生的端正,但没有这番神韵,是公子随了他的心愿,将他画得俊俏可人。

      远方传来编钟敲出的乐声,钟声如一条线,牵动着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向声音的源头望去。

      章华台足足有七七四十九层台阶,每一阶都高且宽,象征着公子原当年艰难礼魂七七四十九天。
      第五十阶是玉台,上面放着瑾王亲自宰杀分割的贡品。巫女们在祭典正式开始后也会在这个台子上跳舞。

      妃子们在台阶上落座后,大臣在玉台边落座,皇亲贵胄会随着瑾王最后到达。

      文妃的台阶居然很靠近玉台,和她住在犄角旮旯、一个宫人都没有的境遇并不相符合。

      “命好吧,来的早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我的位置也一年一年往上调。”文妃淡淡地解释道,她歪着头嗅嗅自己的衣裳,向瑜要玉葫芦补些香味。

      瑜没有再说话,她注意到文妃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再叫她玲珑。正当她在紧绷的衣服中艰难地摸索着玉葫芦时,摇铃声从更大,乐曲起了。

      “你先别动了,王来了。”文妃提醒她。

      瑾王之前是重臣和国戚,瑜兴趣缺缺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

      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场合,那个叫张正则的一定会来的,这么想着,她的视线便有了寄托,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但张正则真的没有来,一个长得很像他,但显然年纪更轻的男子在瑾王之前摇着铃走着。

      他是全场穿得最为花哨的,玄色的直裾后摆拖地,肩上饰有鸟羽,腰间一串颜色不一的环佩。他本人显然不习惯这个装束,虽然神色是尽力在保持严肃,但鼻翼全不停扇动着。那些鸟羽总是往他鼻子里钻。

      “这是谁?”瑜悄声问。

      “天师张灵均,是张正则的弟弟。”文妃轻声回答:“张正则体弱,大型祭典都是他弟弟帮忙主持的。”

      “肃静!”她俩身后掌灯的宫人呵斥道。

      张灵均后面跟着祝子文,他一改昨日的狠戾,显得虔诚又端庄。如果不是瑜昨天见过他阴狠的模样,大概会觉得眼前的祝子文贵气且俊逸,气质上甚至和曾经的公子有得一拼。

      正这么想着,祝子文突然转头向瑜看过来,他平静的瞳孔骤然紧缩,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文妃手一抖,杯盏咚一声掉在案上。

      瑜也周身一震,双手在宽袖中握紧了。

      但祝子文没有停留,他只是转过头继续登台。

      “他刚才是不是往我们这边看?”文妃打着颤问。

      瑜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摸到一片冷汗。

      “没有,他是在看我。许是我抓耳挠腮,惹他不痛快了。”瑜淡淡地说,终于在怀间摸到了葫芦,将它递给文妃。

      瑾王走在最后,他每上一阶都需要跪拜磕头,所以速度也最慢。

      瑜打量着这个“昏君”,只见他虽然年纪轻轻,却无论是手型还是叩拜的次数,礼仪到位,无可挑剔。

      四十九级台阶,每一层磕头三次,是个人都会头晕脑胀,王的额头红彤彤的,但他仪态依旧没有一丝怠慢。

      六年前,泛水干涸,民不聊生之际,瑾突然称王。先王,在宣布了这个消息后,突然挥剑自刎在泛水畔,当时的世子,也就是今日的王,临危受命,继位治理。

      那时,王才十四岁。

      他真的是昏君吗?瑜看着正从面前经过的瑾王,暗自思索着。

      “阿嚏!”文妃突然打了个喷嚏。

      瑜讶异地看向她,却见她手持黑色的小葫芦,狠狠揉着眼睛和鼻子。

      “不好!”瑜暗暗惊叫一声,那葫芦里是饿鬼的骨粉,本用来吸纳她要给出的一魄的。

      生人吸了饿鬼的骨粉,虽然不会有大碍,但短时间内会陷入近乎癫狂的饥饿!

      果然,文妃红着眼睛抓向面前的水果和点心,疯了一样往嘴里塞。

      汁水顺着她的下巴流淌下来,身后掌灯的宫人已经齐刷刷跪了下来,瑜也飞快上前,将葫芦塞入袖口,而后死死抓住她的手。

      但已经晚了。

      瑾王一把掀翻了文妃面前的案子,寒光一闪,长剑直指文妃的咽喉。

      “不可!”瑜抱着失控了的文妃,死死地盯着瑾王,目中光华灼灼:“祭典不可杀人!”

      王的愤怒和意志仿佛钢铁一般,瑜感到自己的法力于此相对弱得像脆生生的鸡蛋。

      但她咬牙坚持着,一句一句重复着:“不可!不可!不可!”

      她听见自己受过伤的手掌在一寸寸产生新的裂痕,但王的意志还是像顽石一般。

      “死!”她听见王的内心在怒吼,这愤怒排山倒海,好像积压了千载万世,只待一个口子,便会咆哮而出。

      “叮当!”浑厚的钟磬音从高台之上传来,仿佛兜头的一盆冷水,王的气焰瞬间消失了。

      瑜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精疲力竭中她抬头往玉台上看,只见张灵均站在编钟旁,定定看着她。

      在张灵均的身旁,祝子文也调笑地看着她,与她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轻轻抬了抬下巴,好像在打招呼。

      “祭典结束后,去你的宫里,再也别出来了。”瑾王丢下一句话,将长剑收入腰际,继续叩首而上。

      文妃在瑜的怀里低下头,轻轻地抽泣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青川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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