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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点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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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三月一过,气候便渐渐暖了起来,但初晨时分,日头还没升上来时,寒意还是可以穿过衣衫,砭人肌骨。
祝子文揽了揽身上的单薄的大袖衫,定定地看着玄色的府门。
“吱呀。”功夫不负有心人,门缓缓开了条缝。
一个修长的身影,披了件长及脚踝的斗篷,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那是那妖精,他自小便能辨别妖物,在他看来,妖物的周身都笼罩着有一层淡淡的光华。
这个身影,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他依旧能看出有淡淡的天青色,在她周身笼罩。
这天青色,仿佛一盏明灯,在青川宫他便看得清清楚楚,只有那有勇无谋的妖物,还自以为她藏得周全。
他剁了剁冻得麻木的脚,想要上前去,那影子身后却又跟出一个人来,祝子文立刻闪身躲入一堵墙后。
张正则。祝子文在墙后看清了跟出的人。
他穿着玄色的朝服,面色和平日里一样苍白。
祝子文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瑾王的大师,每天和瑾王聊文学和人生。看着他那单薄的身板,听他几乎止不住的咳嗽,祝子文觉得他活不了多久,就没有怎么在意他。
谁知道这个人虽然体弱,但大概是调养得法,还是一年年活下来了。
但祝子文对他依旧是忽视的,他更愿意关注他弟弟,那个叫张灵均的,虽然一举一动都显得傻乎乎的,但至少看起来比他哥能活得久些。
但那妖精的出现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张正则。
同样烟雨朦胧的灰眸冥冥中让祝子文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许联系。
加之昨日,他又偶然得了别的消息。
所以,在得知张天师在伍候府前伏妖一事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然后亲自在张府前守了一夜。
祝子文看着面前的两人,等着他们交谈,好揣摩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见那妖精转过身,面对着张正则,后者凛冽的眼神环视着四周。
突然,大约是觉得安全了,张正则低头与那妖物对视,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
祝子文大惊。
他来瑾国近七个年头,从来没有见张正则笑过。
从来没有!
那天师要不是皱着眉头念着祭词,要不就是一张嘴叭叭地忙着损人。
但张正则从来没有笑过。
祝子文瞪大眼睛看着那以毒舌著称的天师伸手轻轻将妖物的兜帽拂下,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祝子文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好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今晚来我府上。”他看到张正则的嘴型这么说,那妖物也点了点头。
马车由远及近驶来,两人一同上了车。
等马车走远了,祝子文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多种猜测一团乱麻似的嗡嗡地轰鸣。许是昨天喝了酒,早上在此等候又受了冷气,他的头钻心地痛起来。
祝子文沉吟片刻,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这下清醒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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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云母。”
被点到的姑娘发间插着一朵白绢花,周遭朝她投来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
点翠倒是没有言语,她机械式的站起来,随着女官越过一排排摆着各式奇石的架子,直到背后女工们叽叽喳喳的言语渐然消失,女官停了下来。
“你自己过去吧。”她对点翠说,看着不远处的小房间面露惧色。
“是。”点翠点点头,独自朝小房间迈去。她推开雕工精致的木门。
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见惯了的雕刻台面,一盏长明灯孤寂地亮着。
她的木槌还落在案上,同昨天她离开时一样。
桌子中间摆着一堆绿莹莹的石料。在长明灯的映照下,它们流转着奇异的光线,比翡翠多一分妖冶,比夜明珠又多一分清透。
绿云母,瑾国贵族最为热爱的石料。
点翠坐下来,机械式地拿起一块原石,愣愣地看着它奇异的光彩。
正当她低下头准备雕刻时,她头上的绢花歪了,她下意识去摘下来重新戴上,但花一入手,她便看到几缕长长的黑发,缠绕在那花瓣上,张牙舞爪看着她。
她手一抖,绢花掉在地上。
“你。”她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点翠抬起头,只见身穿华服的女子,烟雨朦胧的灰眸愠怒地瞪着自己。
“未见夫人近前,是奴婢怠慢了。”点翠连忙跪在地上,她偷偷瞟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她没有挽高髻,想来是未嫁的贵族女儿,那她称一声夫人实在是冒犯。
那人却不打算计较似的,只是颦着眉头问她:“你为什么想死?”
点翠吃惊地抬头看她,真正和那女子对视时,点翠躲闪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没有想死。”她干巴巴地说。
“你每月有份例,有地方住,有暖和的衣服穿,你已经比大多数人过得好了。你为什么想死?”来人用了斥责的语气。
点翠只感到脑子一阵钝痛,她的迟钝不仅是她患了慢生的病症,还来自她对来人论调的厌倦。
有吃有喝有住就没有心死的权利了吗?
“我没有想死。”来人看上去地位尊贵,点翠也不好争辩,她只是干巴巴地重复。
“我是妖,我能看到你的愿望。”来人说:“你说谎也没有用,你全部的心思都是个死字。”
“你若是要金银,我给你金银。你若是不想在这,我为你找别处安身。”那妖物接着说:“你绝不是真的想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没有人愿意去死。”
“我已经没有希望了。”点翠闷闷地回答,她看着掉在面前的绢花,几缕黑发还缠绕在上面。
“我给你希望。”妖物说,灰眸中灼灼有光:“那是存在的。”
“希望是存在的!”妖物的声音中似有哭腔。
点翠兴趣缺缺地看着她:“你能起死回生吗?”
“不能。”妖物说:“生死非我能所左右。”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点翠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啄刀,端起绿云母。
“并不一定非要是那个特定的人。”妖物劝她,点翠见她说这话时,眼睛禁不住忽闪。
“你说这话,自己怕是都不信吧?”点翠冷冷地说。
“对。”出乎点翠的意料,那妖物毫不掩饰:“我现在并不能尽然相信。”
“但我想再信一次。”她抬起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灰眸,坚定地说:“我希望你也再相信一次。”
“随你。”点翠连看都懒得看她。
“我叫瑜,我与你做这个交易。”瑜说:“若你最终心满意足,便给我一魄。”
“好。”点翠应着,但仅仅只是因为想让瑜别再烦她。
瑜却拉过点翠的手,那温凉的触感让点翠打了个冷战。一根银针插入点翠的指尖,她刚想反对,却伸手捉了个空。
“咦?”她抬起头,却发现刚才似乎只是一个梦,眼前哪还有什么身着凤尾裙的女子,依旧是一张桌子,堆积的石料在灯光下光华流转。
她鬼使神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只见一个微不可见的红点,摸上去有些痛。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她背过手。
少女皙白的手背上,盛放着大片大片的红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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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从点翠所在的房间中出来后,便顺着原路返回去,女官在远处讪笑着等她。
“候姬,那处还是少去为好。您要什么,我替你说与那女工听便是。”一件她,女官便谄媚道。
“为何?”瑜皱了皱眉头。
“那女工前些日子死了亲人,晦气。”女官说。
“既然有此痛楚,不更应多多安抚吗?”瑜没好气地质问她。
女官一时没了话,她们无声地穿过一排排坊子。瑜注意了一下,每个坊里基本都满满坐着一排排女工,纤纤玉手间拿着不同的石料,这些石料往往是已经成型,只需要女工小心雕上细节便可。
但点翠手上拿着的是原石,而且,她一个人在一个房间。
“她们拿的怎都是有了雏形的石头?”瑜问女官。
“她们只负责最后的雕琢,女儿家,心思细,力气小,适合做这些活计。”女官哈着腰又是堆起一脸讪笑:“若是给了原石,捶捶打打伤了指头,还怎么给候姬雕首饰?”
“可点翠拿着原石。”瑜剜了她一眼。
“点翠拿着绿云母,软得很。”女官的笑容分毫未变。
瑜正欲接着敲打她,女官却忽而拦住了瑜的去路。
“候姬,那便是处理绿石髓的坊子,您就别近前了,闷热得很不说,干活的都是些汗流浃背的男子。”女官指了另一条路。
瑜好奇地看着那坊子,门是大敞着的,在她盯着门时,突然金光一闪,一声巨响,将她惊着了。
“那是什么?”瑜捂着眼睛,只听见坊子里传出大声的吆喝声。
“那是绿石髓炼出的金水。候姬快别看了,伤着眼睛。”女官拉着揉着眼睛的瑜飞快走开了。
瑜从司石阁出来时,还觉得眼前明晃晃地难受。
在闭着眼睛等着恢复时,她开始考虑起点翠的事来。
她本该赶去给惊蛰送第二魄的,但张正则非要送她,马车走的路和平时不一样,在经过司石阁时,她忽而听见点翠的呼喊。
“我要死!我要死!我要去死!我现在就要死!”
急促的,绝望的,一声声敲在她心上。
她于是跳下车去,解开斗篷,依旧是装作宁候姬,进了司石阁见到了点翠。
她本以为点翠如此歇斯底里,应该是穷途末路的,谁成想却见了个衣着讲究的女工,头发虽不知为何显得稀薄,却整整齐齐梳着还佩着白绢花。
应该是亲人逝去所以悲痛过度吧?瑜这么猜测着,想了想那女官的态度,觉得可能周围人的冷漠也是雪上加霜。
那么,先给惊蛰送上宁夫人的一魄,回来以后,替点翠先打点打点关系好了。瑜这么想着,睁开了眼睛。
“小妖精,可以啊,先是伍候,又是张天师,接下来是谁?是本公子吗?还是王?”祝子文站在她面前,勾着嘴角调笑地说。
“你也配?”瑜一拳打出。
她做好祝子文毫发无损的准备了,毕竟祝子文对于她的一切法术和力气好像都是免疫的。
但她那随意的一拳打得祝子文连连后退,捂着肚子脸色阴沉下来。
瑜欣喜若狂,她摆好了架势,准备一次性将这害群之马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