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君心，昭日月》倚清秋

72、应验

　　低沉阴霾的乌云笼罩在王庭上空，重重黑幔在风中猎猎作响。整个匈奴弥漫着化不开的哀痛。

　　八百里流沙，吞没了数万匈奴铁骑，也吞没了我的人生。我和稽侯珊的幸福就像一首婉转悠扬，却又起伏跌宕的琵琶曲，戛然而止在一处浪漫的回旋上。我整个人也从云端跌入了地狱。

　　雕陶莫皋举全匈奴之力，在茫茫大漠掘地三尺。搜索了两个月，带回的只有无数曾经凶猛彪悍的躯体，不是全部。大漠的秃鹰和狼群，是超度者，有很多战士已经被啄食，升入天国。
　　他们说稽侯珊也是。我不相信。即使看到了他冰冷的铠甲和战袍，我依然不能相信他已经死了。

　　但是，匈奴人相信。他们惧怕大漠里的沙暴和流沙，就像惧怕魔鬼，从不奢望能在沙沟中挖出生命。

　　汉朝的使者已经在来王庭的路上。国不可一日无君，丧礼过后，新的单于就要诞生，就如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一样。只不过，稽侯珊陨殁了，不会再复活。

　　我不再理会任何人，甚至不出席我丈夫的衣冠葬礼，我始终不能也无法接受，甚至不敢见伊智图牙斯！

　　穹庐大帐日以继夜的传来争论声，我想把自己放空，抽离一切思想，但是，做不到。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切的一切，长安，大漠，所有的岁月，一睁眼，全是虚无。我知道，这样的心情，是抑郁了。

　　尽管抱病在床，汉朝使者到来，我依然要去接见的。头重脚轻的坐到镜前，惠儿和锦娘都落下泪来。我知道她们是被我吓的。镜中的人真的是我吗？眼窝青紫，深深凹陷，脸颊也塌陷下去，面色晦暗，唇色青白，像鬼。

　　我在穹庐大帐外徘徊很久，不敢进去，我害怕。害怕没有了稽侯珊的大帐，也害怕宝座上的雕陶莫皋，更害怕汉朝使者带来的，是一卷命我改嫁的诏书！

　　当我进入大帐的瞬间，原本嗡嗡说话的人们都静默下来。他们也许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尽量
　　忽略脚踩棉花的感觉，让自己走的有气势一些。

　　我看到了栾提-雕陶莫皋，新的单于，复株累若鞮单于，正襟端坐在宝座上。我也看到了我的儿子，还有且莫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众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雕陶莫皋的左首摆着我的座椅，那是高于他，代表着先单于遗孀，我安然坐了。

　　汉朝的使者递上国书，只有些哀痛呼韩邪早逝，祝贺新单于即位的场面话。却没有提及对我的安排。这让在场的匈奴贵族很纳闷，看向我的目光更添许多含义，大帐里重新响起了嗡嗡声。

　　我勉强支撑到朝会结束，早早退出帐外。宴请汉使自有新单于和阏氏，我已经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做政治周旋。

　　“阏氏，有汉使求见。”锦娘刚帮我换好衣服，外面就来通报。我摇头示意不见。

　　“阏氏，那位使臣说是您的亲戚。”侍女必是收了好处，忒也卖力。亲戚？估计王家也该差人说句话了。我靠在虎皮榻上，喝了口热奶，冲锦娘点点头。

　　锦娘领进个年轻人，一进大帐就跪在那里，看穿戴只是个随从。想想上次还是堂兄来看我，现在稽侯珊不在，汉室对我也不再待见了？

　　“你是阏氏的什么亲戚？有什么话要说？”锦娘收到我的示意，问道。

　　“姑姑！”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抬头，我便认出，他是王莽啊！

　　一别经年，王莽已从青葱少年长成翩翩美男子，书卷气混上些官气，让人刮目相看。

　　“莽儿？你怎么来了？快过来！”我一下从榻上坐起，声音也激动起来。此时此地，能见亲人一面，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突然而又激动的事情。

　　“姑姑，你怎么憔悴成这样？”王莽起身来到我面前一步之遥，看着我，一脸悲哀，眼睛湿了。见他那样，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锦娘不认识王莽，但听我们姑姑、莽儿一叫，也明白了。此时看我哭得厉害，连忙递上帕子给我擦拭，又命侍女搬来椅子，请王莽坐了，再清了场子。都安排妥了，才轻抚我的颈背，细细劝了：“侄少爷，我们阏氏还病着，您多替奴才们开解开解，必是好的快些。”

　　王莽一听，连忙拭去眼角泪水，双手摆在膝上，低头不语。

　　我也收拾了情绪，言归正传。“莽儿，此次前来可是太后和家中长辈有何吩咐？”

　　“难道不为这些，莽儿就不能来看姑姑？”刚觉得他长进不少，执拗的样子就显出来了。

　　“既然来了，多呆些日子，常来陪我说说话吧。”
　　“姑姑，我不是来陪您说话的，我是来接您回家！”王莽摆着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拳，指节灰白。

　　“回家？”我像鹦鹉一样重复了一遍。

　　“是啊…”王莽后来的话我听的零零落落，依稀什么奏请圣上，书信之类。

　　回家二字，却始终盘亘在我心头，回家，回家，何处是我家？大汉的长安，没有我的家，那里只有牢笼，王权、家族、利益、礼教，重重枷锁。匈奴的王庭，是我和稽侯珊的家。他现在却不在了。我原本可以等，带着儿子，长久的等下去。可是，匈奴的传统，父终子及，兄终弟及，接受的不只是王位，还有后母、嫂嫂。我不能嫁给雕陶莫皋，我爱他，只能作为我和稽侯珊的儿子来爱。如果他想娶我，我就不能留在王庭，我将失去自己的家，远离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何去何从？

　　“姑姑，只要您把书信写好，我一定带给太后娘娘，我保证您能重返故里。匈奴未开化，没有道德伦常，您不能再在这里葬送了一生~！”

　　我觉得累极了，重新躺下，挥挥手，示意锦娘送客，懵懵懂懂，王莽又说了什么全没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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